書法創作:思慮通審變為用
柯文輝
謝雲少時隨父習書,臨顏、柳二家,父親要求孩子寫得正而不板,杜絕館閣媚氣。中年後廣臨隸、篆,在甲骨、金文、漢碑上下過苦功夫,存樸去華,不襲其貌。他說:“殷的文字,遠古的夢。多麽遙遠又那麽親近。”(謝雲《筆潮》)“生命微微地睜開眼睛,那眼前是多彩的虹。”(謝雲《古文字的夢》)詩的語言背後是沈思、汗雨,點燃起希望的金焰,探幽索隱,揮毫篩選。又回到螺旋上升後新的零點,再邁步苦旅。不斷求“變”,在多變中積澱個性的頑強,夢繞當代人風采的新境,流射出中華書藝之新光華。
我留心觀看謝雲書作,只要比較壹下若幹字的靈動與即興效果,跟昔年相對規整之作的差異,壹目了然。他寫壹兩個字,在布局運筆上,大都謀篇深慮,達意方罷。很少壹揮而就。他從不拘泥古法,只信守方向對頭的“變通”。把自己放到書法長河裏思量,遊心無垠,觀往察來,味究微玄。謝雲作書多變的核心是“道”——在揮毫中精神狀態的自在與忘我。“非道非極,自名自我”(清龔自珍)謝雲又善以詩度書。書家可以不是詩人,但生活與作品不可無詩味。悟得此點,動力便源源而生。風格是壹條河流,水在更新。河水改道,貴乎天成。變中有不變,是性格加環境,機遇凝成的命運使之然。這“命運”無宿命唯心之意。
謝雲向古人書作學習,俯視仰觀,是幸福。童心出竅,天真爛漫處,以不經營為經營,脫掉借來的前賢衣冠,向往無態具眾美妙境,盡力躲開求態失態的泥坑。
畫意的介入是謝雲“變通”的又用。書畫同源,方塊字1500年來無大變,發展到極致。返書為畫,返祖實驗,少數人為之,是壹條險道。群起而趨之便是災難。把字還原為畫是行不通的。但用畫的筆法與意境來豐富書法,謝雲的求索很有意義。他不是再現物象,在布白、結體、造型上求有畫意而不用繪畫手段,掌握主動,不走過頭(過猶不及),壹到危崖即煞車。在幹濕、濃淡、粗細、枯潤,行氣貫通,斜不失正。從讀畫中得意忘形,為東方審美重要特征之壹。謝雲對此三致意,去喧囂,入沈靜,風流韻發,寫字即寫人生修養,青燈映照苦心人。
在法度中灑脫,以行草為主幹(或稱筆格),打通諸體間的隔墻,篆情隸味滲入點畫。如有關篆書和駱公的幾首詩——行書之作均可見端倪。
最堪註目的是,謝雲在畫布上用丙烯顏料寫字,平面之揮,筆、力、韻、鋒、色渾然變通相融,點畫間真氣流衍,“眾妙攸歸,務存骨氣”(唐孫過庭),造型不與人同。真是書法創作“變新”之作,也對證了孫過庭書論的“思慮通審”之為用。中國書法的工具材料,除常見書寫於宣紙,刻骨、鑄銅、書帛、寫竹木簡,都是書法的造體。謝雲獨創試油布、油彩材料的新效果,有助於打開視野。(謝雲捐贈中國國家博物館作品有20幅寫於油布、油紙上。)
經過半個世紀的摸索,謝雲悟得不斷更新和藝外求藝,是東方文化立於不敗之地的重要傳統。書家創作過程的勞動喜悅,即藝術對藝術家最豐厚的報答。他從不敢以學者自居,每對中青年論書,必以書家首先是學者相勉。沈思時如癡,揮毫時若狂,逐漸積累篩選出自己的面目。剛剛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謝雲書法》,是奉獻給讀者的新成果——心血凝成的蟠桃,也顯示謝雲的書法發展是乍入中年(雖然他已將近古稀之年),處於積累力量時期。工作、讀書、臨池,書內書外的藝術準備、推進,決定下壹“象”飛躍的成果。澄懷味象,可塑性顯而易見。短文代酒,灑於鞍前:“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