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行內的規矩:在未拜師以前是不能吃戲飯的。也就是說,妳楊寶忠的胡琴再拉得好,沒有師傅也不能算文場。在民國二十三(1934)年12月20日,他在北平“同興堂飯莊”拜弦子聖手錫子剛為師,楊寶忠從此正式改為琴師。
他第壹次正式登場操琴是拜師後的第四天(12月24日),為馬連良伴奏《借東風》。馬連良多有眼力呀!待楊寶忠剛拜了師,即邀請他加入自己的戲班“扶風社”。馬連良處處以禮相待,酬勞極高,不但在廣告、報紙和戲單上,加上“特請楊寶忠操琴”的旁註,而且在舞臺上設立琴師專座,真是尊寵備至。每次楊寶忠舉琴出場,臺下必是壹片掌聲。為表謝意,他總要向前走幾步,或點頭或鞠躬,然後再退回到琴師的座位。楊寶忠從不反復調弦,定音向來是壹手準。應該說,馬連良的演唱和楊寶忠的伴奏在風格上有很大的不同,但彼此配合默契。那時他倆合作灌制的《借東風》、《甘露寺》、 《蘇武牧羊》等老唱片,現在都是極具欣賞價值和珍藏價值的聲腔藝術資料了。翡翠玉石無其光潤,絲綢素絹無其細致。楊寶忠的胡琴實在太好了,常常是胡琴花腔叠出,掌聲熱烈而長久,以致造成喧賓奪主之勢。加上他率性而行,不管誰唱,胡琴從不收斂,像只萬花筒似的,令人目眩神迷。有壹次,馬連良的情緒低落,演唱效果欠佳。壹路演來,心中暗自不悅,覺得是楊寶忠的胡琴刮了自己的胡子。也就從那晚起,馬老板疏遠了頗具威脅力的楊寶忠。楊寶忠也是個心細之人。他不久即發現:馬連良演出時,用的是自己;可在吊嗓子的時候,就換了人。楊寶忠私下裏對朋友悄聲道:“我快要離開馬家了!”
倆人終於分手,馬連良改用了李慕良。
楊寶忠與馬連良分手之後,有段時間很不得意。也是,以他的聲望和很高的酬金,當然不容易找到壹個合適的班社。這時他已從百順胡同搬到和平門外西河沿西口的壹所四合院居住。房子條件很好,原是京劇名票、文物收藏家夏山樓主(韓慎先)的房產。外院是楊寶忠聘請的紀師傅制作胡琴的工作室,裏院為自己的住宅。
閑來無事的日子,在客觀上給他壹個反思的機會。他反復地想:難道自己的人生真的應驗了通天教主那句話:“胡琴再好,也是傍角兒(指戲班次要演員、樂師、後臺服務人員對主要演員的依存關系,依傍名角而生活),俯仰由人,自己不能做主。”經過這番打擊,他決心幫助弟弟——“要讓我們老三(即楊寶森)成名!”壹定把他雕琢成器,務使其身價地位並駕於馬連良。
蒼天不負有心人,楊寶森終於有壹天,組班挑大梁唱頭牌了!凡楊寶森演出,海報上必寫“楊寶忠操琴”5個大字,以加大影響力。楊氏昆仲的合作,對楊寶森的表演是個極大的鼓舞和激勵,其嗓音也越發地好起來,每場演出也都十分賣力,常常貼演“雙出”。他真的成了繼余叔巖之後、成家立派的老生。楊寶忠用胡琴把弟弟包個風雨不透,楊寶森所有的行腔、吐字、用嗓、氣口,都在這位偉大琴師的掌控範圍之內。從楊寶森的身上,也找回並再現了楊寶忠自己的舞臺青春。難怪有人認為:楊寶森創立的楊派之能夠流傳,哥哥的胡琴要占壹半的功勞。甚至有這樣的看法———與其說寶森會唱,毋寧說是寶忠會拉。若無楊寶忠指導唱法並作唱腔設計,《文昭關》、 《碰碑》、《擊鼓罵曹》等楊派名劇的舒展平和、古樸蒼涼的表演風格,也不會如此盛行。俗話說:牡丹雖好,還須綠葉扶持。但對楊氏兄弟而言:“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壹輪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這是《文昭關》裏的有名楊派唱段。戲中,楊寶森扮演的伍員(子胥)壹夜白了頭。可他自己只活了49歲(1909-1958),頭發還沒來得及白呢!楊寶森生前冷落,紅在了死後。而有幸的是,楊寶忠有始有終地為他伴奏,伴奏到他最後壹場演出。
壹個人的生命力,大多在困境中滋長。弟弟躋身京劇“四大須生”的行列,楊寶忠以全部心血和大半輩子生命實現了“我要幫助老三成名”的諾言。大丈夫輕生死,重然諾。這就叫“壹諾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