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自己有多麽多麽喜愛木蘭,這個蕙質蘭心的女孩子。我喜歡稱木蘭女孩子,即便好多年以後的她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已經為人妻為人母,已經壹次次在歲月與時代的波折間輾轉,我還是愛叫她女孩子。木蘭原本就該永永遠遠是個最美麗最聰明最幸福的孩子。
以前讀紅樓的時候獨愛湘雲,愛她的是真名士自風流,愛她活潑伶俐大方自然,絲毫沒有扭捏矯柔之氣。喜歡湘雲的時候,愛看她打扮得似個假小子,愛看她大嚼鹿肉,愛看她聯句的才思敏捷,愛看她醉臥芍藥的嫵媚天真,做女子本當如此,自自在在,坦坦蕩蕩,方顯得可愛而不失本色。雖說溫柔嫻靜是壹種,可那率真自然卻更附和道家法自然的思想吧。於是便有了木蘭,這個道家的純真的女兒。
什麽樣的家庭和教育才能造就木蘭這樣壹位女孩兒呢,或許真的前無古人,來者也難追了。喜歡木蘭,最先傾倒於她的幸福。我喜歡幸福的人生,喜歡到即便把自己升騰到空中樓閣,即便把所有的感情建立在壹個虛無的關於美好的故事上,那也是甘願的。林先生或許賦予木蘭太多幸福了,以至於關於她的不幸似乎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壹頁壹頁翻過,充斥著的是時代的不幸和木蘭的幸運,等到非要卷入時代洪流的時候,木蘭已經為自己也為我們幸福了壹生了。及至掩卷之時,我便明白,世間再也不會有比木蘭更完美的女孩兒了。
錢是很重要的東西,若姚家不是那麽富裕,木蘭的壹大半快樂的生活會隨之而去。但錢在木蘭的生命裏卻被放到了壹個更巧妙壹些的位置,不是財富造就了木蘭完美,是木蘭使得這俗之又俗的銅錢雅了起來。最羨慕木蘭有這樣壹位仙風道骨的父親,可以在她懵懂的年紀就告訴她:“這些個寶物,若妳當它們是廢物,它們便是廢物。”生命裏,只有擺脫錢的束縛,人生才能真正瀟灑起來,而木蘭做到了。最愛看木蘭在曾府裏適性愉情的生活著,冬日裏,穿著鮮藍的衣裳,擺弄花瓶裏帶著小果實的紅石竹;春天裏,慵慵懶懶的立在院子裏整理牡丹花,夏日裏壹卷在手躺在涼椅上讀小說,秋日裏與蓀亞去西山賞紅楓……不是無所事事的貴婦人,卻是個極懂得享受生活享受人生的聰慧女孩兒。
看到曾老太爺對這個“瘋少奶奶”頗有微詞便更覺木蘭可喜可愛。木蘭最愛和蓀亞吃小館子,也喜歡隨蓀亞逛公園,於是這“兩大毛病”成了曾家二老很頭疼的問題。他們的兒媳婦是那麽開朗,那麽愉快的生活著,遠遠背離了儒家循規蹈矩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牽著夫君的手,自由自在得溜達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這個漂亮極了的道家女兒自然不在乎孔夫子的框框,真是要人怎麽喜歡才好哦!
曾經想,或許金庸筆下的俏黃蓉便有木蘭的影子,看她充滿浪漫的調調,看她精妙絕倫的手藝,讀到杭州隱居時木蘭烤叫花雞那段,真是讓人喜笑顏開。難怪林語堂說:若為女兒身,必做木蘭也。木蘭太叫人喜歡,太討人喜歡。
關於木蘭的不幸,我始終以為是時代的,而非木蘭的。阿滿與曼娘的死,阿通的離家從軍,是時代不得不要木蘭犧牲的,換做別人,也有壹樣的遭遇。看到木蘭為阿滿傷心欲絕,我也痛徹心扉,看到曼娘慘死,亦哽咽不能語。這壹路走過來,情感上最深重的創痛莫過於此,但最終,留在記憶裏的這份不幸終究不屬於木蘭,因為她是木蘭,所以,她終會幸福,她有享福人的性情。
其實這個世界早已經沒有了再培育壹個木蘭的土壤。那份北京城古老而典雅的空氣早已經煙化在文明的進化中,中國人傳統含蓄的優美也早已經被嘈雜的都市生活攪得不留余地。於是便沒有了木蘭。木蘭必須是生長在濃郁傳統中的女孩兒,有著世俗的智慧,有著中國傳統女性的壹切美德,美麗,聰慧,寬容。她會應付大宅門裏的種種關系,巧妙而得體的周旋在纏著小腳的太太姨娘妯娌之間,懂得微笑的看著貪小的管家,讓下人知道這位三少奶奶的心知肚明,懂得關於習俗和傳統要求女子懂得的壹切,這才能成就壹個優美而典雅的木蘭。木蘭也必須是長在濃郁道家思想裏的女孩兒,懂得道法自然,不做作,不刻意,率性並且接受新事物,明白人是需有能享福的德行才是福氣,懂得腰纏十萬貫不如騎鶴下揚州,可以輕易遠離北京王府的富足生活,在杭州享受平淡而清靜的幸福,這才能成就壹個自然而純真的木蘭。而必須的這兩種氛圍,恐怕再不會有了,這世上便再不會有第二個姚木蘭了。
讀京華只為木蘭,固執的只沈醉在她的壹顰壹笑壹舉壹動裏。或許世間根本從來沒有過這份完美,可我寧願相信,在壹個動亂紛爭的年代裏,曾有這麽個女孩兒,自然而幸福的過了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