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奧·斯特勞斯的視野中,西方現代性的危機源於西方現代政治哲學的危機,這是因為現代社會的“現代計劃”源於167世紀的政治哲學規劃。然而,隨著西方現代性發展到今天,政治哲學除了喪失其基本理想之外,其本身也淪為意識形態——壹種特定政治意識形態的借口。
根據這壹基本結論,施特勞斯的理想是考察現代政治哲學的起源、發展和走向,西方現代性從何而來?妳要去哪裏?在這種問題意識的驅動下,施特勞斯的基本工作就是解讀西方政治哲學的經典傳統。施特勞斯的早期著作《霍布斯的政治哲學》(出版於1936)就是這樣壹部考察霍布斯政治思想的經典。根據早期的研究,施特勞斯曾稱霍布斯為現代政治哲學的奠基人,但在他的後期著作中,施特勞斯將這壹稱謂轉移到了馬基雅維利甚至維柯身上。盡管如此,霍布斯在政治哲學史上的地位對施特勞斯來說仍然非常重要,馬基雅維利被列為“現代性第壹波”的發起者。施特勞斯說:“誰是第壹個明確拒絕所有以前的政治哲學,認為它們根本不充分,甚至不健全的政治哲學家?這個問題不難回答:這個人就是霍布斯。”[1]
霍布斯壹生著作並不豐富,涉及政治思想的代表作主要有《法的要素》:《自然與政治》、《人與公民》、《畢肖普的巨獸》、《利維坦》、《論公民》和《壹個哲學家與英國普通法學者的對話》。在霍布斯哲學的主流研究中,壹種流行的觀點認為霍布斯的政治哲學是霍布斯自然科學和形而上學研究的結果。這種認識的基礎是霍布斯在其成熟的政治思想著作《利維坦》中宣稱他使用了伽利略的“分解與綜合”方法。對此,深諳哲學家修辭學的施特勞斯得出結論:霍布斯的政治哲學思想並非源於近代的自然科學觀念,而是在其自然科學觀念在霍布斯貫穿壹生的思想潮流中得到豐富和延續之前就已占有。他後期著作中的自然科學方法掩蓋了霍布斯政治哲學的道德基礎。
(二),霍布斯政治哲學發展的三個關鍵詞
1,道德:作為政治哲學的基礎
(1)原點
按照霍布斯著作的順序,在他轉向自然科學之前的許多年,他已經發表了主要的政治思想著作《論公民》,所以從時間上看,霍布斯在早期就有壹定的原則性政治觀念。施特勞斯認為,政治哲學和自然科學在本質上是相互獨立的,前者不能被視為後者的附庸。因為政治哲學有自己的原則,這個原則不需要依賴科學,政治哲學的原則依賴於人的個人經驗,是通過對個人經驗的自我反思而發現的。這背後的思想是,政治哲學關註的是人們自身的知識,它有壹個獨立的主題。
從對象上看,自然科學的對象是自然主義,政治哲學的對象是人類學。施特勞斯認為,霍布斯的政治哲學基於兩條“人性公理”:壹條是“自然欲望公理”;第二個是“自然理性公理”所謂“自然欲望公理”,就是人天生虛榮、自私、無止境的索取,這是人和動物共有的本性,自然欲望的基礎是激情;自然理性公理承認人天生具有自我保護的原則,霍布斯以否定的表述稱之為“對暴力導致死亡的恐懼”。作為人的壹種自然的激情,它喚醒了人的理性,或者說它是理性。[2]
根據人性第壹公理,人的虛榮心(自然欲望)導致人與人之間的鬥爭,結果是“人人對人人的戰爭狀態”。但在與他人的鬥爭中,人們開始理解死亡,對“暴力致死”(自然原因)的恐懼迫使人們“達到* * *認識,建立信任,實現團結,使他們有可能對付公敵(死亡),盡可能保證長治久安,有可能完成國家的基礎”。這時,國家誕生了。[3]霍布斯看到,與他人的沖突是人在自然狀態下的必然前提,正是通過這種沖突,人開始對現實世界有了體驗和認識。這壹切的基礎在於人們的“對暴力導致死亡的恐懼”——即“自然理性”。
可見,“自然理性”是國家和法律的基礎。如果霍布斯把“虛榮與自負”(自然欲望)稱為壹種罪(惡),那麽它的對立面——“對暴力導致死亡的恐懼”(自然理性),必然具有同樣的道德含義。“因此,認為國家和法律起源於相互恐懼的觀點不僅具有技術意義,而且具有道德意義。”[4]
此外,根據霍布斯的契約理論,他否認作為客觀秩序的“自然法”的存在。因為霍布斯認為法律就是義務,所以在契約締結之前不存在義務。人在自然狀態下的道德性在於其行動意圖的允許性,只有幫助人保全自己的意圖才是允許的。但問題是,既然沒有“法律”,作為政治問題的正義是什麽?“總之,在自然狀態下,什麽是正義,什麽是非正義,不是根據行動來評價的,而是根據行動者的意圖和良心來評價的。為必要性所迫的行動,為和平努力的行動,為保存自己而采取的行動,都是正義的行動。”[5]施特勞斯說,在這個問題上,霍布斯與康德和基督教道德達成了壹致。
“不義之人”和“正義之人”的區別在於,“不義之人服從國家的法律是出於對懲罰的外在恐懼,而“正義之人”服從國家的法律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也就是出於內在的信仰。霍布斯的最終目標是將道德等同於對死亡的恐懼。只有通過對暴力導致的死亡恐懼的理解,人們才能擺脫天生的虛榮和卑微的自然欲望。[6]
最後,施特勞斯認為霍布斯的政治哲學是建立在自然欲望與自然理性的矛盾之上的:“非正義的虛榮與自負”與“非正義的對暴力死亡的恐懼”的矛盾。這種道德對立是原始的,也是霍布斯政治哲學的核心基礎。如果霍布斯拋棄了這壹道德基礎,那麽它必將成為不道德的“自然主義政治哲學”,“自然主義政治哲學”的必然後果就是正義概念本身的取消(斯賓諾莎)。正是因為霍布斯保留了這種道德基礎,“霍布斯的政治哲學保留了承認正義本身存在的可能性,以及區分權力與正義的可能性。" [7]
在這壹點上,施特勞斯的結論是顯而易見的:霍布斯的政治哲學不是基於自然科學,而是基於“對暴力導致死亡的恐懼”的人文主義道德動機。霍布斯政治哲學的所有重要觀點都是在他轉向自然科學之前形成的。施特勞斯甚至提出,霍布斯早年受自然科學影響之前的作品比他成熟期的作品更好地表達了他的原創思想。[8]
②亞裏士多德式的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霍布斯政治哲學的基礎並非來自科學,但霍布斯政治哲學中的道德意識並非空穴來風。根據施特勞斯的研究,早期霍布斯被稱為“人文主義”時期。亞裏士多德是人文主義時期對霍布斯影響最大的哲學家。[9]
論霍布斯與亞裏士多德的關系及其復雜性。早期,霍布斯完全接受亞裏士多德的哲學傳統,但隨著霍布斯後期對現代科學興趣的上升,他與亞裏士多德決裂了。施特勞斯認為霍布斯對亞裏士多德的物理學和形而上學的興趣轉移到了亞裏士多德的倫理學和政治學上。換句話說,霍布斯用人文主義觀點的亞裏士多德取代了經院哲學的亞裏士多德。霍布斯思想中模糊的結論是實踐優先於理論,政治哲學優先於自然科學。
這個概念導致了霍布斯和整個亞裏士多德傳統的決裂。在亞裏士多德看來,形而上學是第壹哲學,而政治學屬於派生的實踐哲學。亞裏士多德將理論科學置於倫理和政治之上,依據是亞裏士多德認為人不是宇宙中最高的存在。傳統上,人在自然面前是卑微的。但是這個理論前提被霍布斯否定了,他斷言人是自然界中最精美的藝術品。
盡管如此,亞裏士多德對霍布斯人本主義道德觀的影響仍然是決定性的。對此,我們可以看到施特勞斯對霍布斯的《原理》、《利維坦》和亞裏士多德的《修辭學》做了詳細的比較。在這兩部作品中,霍布斯對亞裏士多德修辭學的模仿幾乎隨處可見,無論是哲學主題,甚至是文筆。[10]根據施特勞斯的考察,我們可以說,如果沒有這種對亞裏士多德道德的繼承和反叛,霍布斯後來的新政治哲學就不會被創立。
(3)對貴族美德的反叛
在霍布斯的人本主義時期,貴族美德壹度被他視為最高美德。壹方面,霍布斯出生於貴族階層,所以霍布斯壹直保持著對古代貴族的敬仰;另壹方面,根據其人本主義哲學的亞裏士多德基礎,兩者之間有著深刻的歷史淵源。【11】因為像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這樣的哲學家恰恰是最完美的貴族美德的體現。
貴族美德提倡英雄、榮譽、勇氣等美德,霍布斯早期甚至將英雄美德等同於貴族美德。但是,隨著霍布斯政治哲學的成熟和發展,他已經越來越脫離了他承認榮譽是壹種美德的初衷和對貴族美德的認同。[12]兩個概念不是貴族美德,而是“正義與博愛”。這兩個概念所包含和認同的,恰恰是新興的城市自由中產階級道德。同時,霍布斯也升華了高尚的美德本身。
對於亞裏士多德式的貴族美德來說,個人的驕傲是壹種“寬宏大量”,它代表了自由個體的全部美德,是對個體全部美德的“壹種裝飾”。但對霍布斯來說,“寬宏大量”這個概念不僅僅是壹個人臉上的“裝飾”,它代表著正義和其他美德的同壹起源。(利維坦)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這個論點是,霍布斯認為道德源於“對死亡的恐懼”的觀點是矛盾的。如何理解這個矛盾?施特勞斯指出,霍布斯的“寬宏大量”是壹切美德的起源理論,這是受到笛卡爾對心靈的熱情的影響。因為笛卡爾在霍布斯寫《利維坦》的同時出版了這本書。霍布斯對笛卡爾的答案結果很滿意,並使用了它。笛卡爾的答案雖然清晰,卻很膚淺。”[13]因此,最合理的解釋是,霍布斯美德的起源在於恐懼和對暴力導致的死亡的恐懼。
道德是建立在自我意識基礎上的自我約束,所以“怕暴力致死”的意識是在闡述自我意識的恰當來源。施特勞斯看到自我意識的理論模型霍布斯是在呼應黑格爾的哲學。在黑格爾看來,自我意識起源於人類為希望得到他人的承認而進行的殊死鬥爭。“從這種鬥爭中,隨著主仆關系產生了自我意識的最初形式”,黑格爾的仆人意識源於霍布斯所強調的對死亡的恐懼。黑格爾的哲學是以霍布斯的哲學為基礎的。[14]
2.歷史:政治哲學中歷史意識的發生。
(1)
至此,很明顯,霍布斯所有的道德觀都可以追溯到亞裏士多德主義的傳統和霍布斯對亞裏士多德原理的修正。這種修正,乃至後來霍布斯明確的反亞裏士多德命題,直接來源於他對傳統哲學的不滿。因此,霍布斯後來轉而更加關註歷史。
當然,霍布斯對歷史的關註絕不是出於純粹的興趣。霍布斯轉向關註歷史是帶有哲學意圖的。那麽,這個轉折是怎麽發生的呢?從什麽意義上說,霍布斯對歷史的興趣是由哲學意圖決定的?[15]
在霍布斯時代,人們已經意識到哲學和歷史的區別。在古典哲學中,亞裏士多德充分論證了政治的根本問題,即“最佳政治制度”問題,這屬於政治合法性問題。但是,亞裏士多德的政治理想太高,不可能在世界上實現,所以傳統的政治哲學恰恰說明了理性是軟弱的。也就是說,古典政治哲學完成了政治合法性的首要問題,卻失去了“有效性”的軟肋,即規範的“實施與應用”問題。而這正是霍布斯應該關心的。
16世紀政治哲學向歷史的系統轉向不僅是霍布斯的獨創,也是這個時代的首要哲學精神。在霍布斯之前,培根就對歷史與哲學的關系進行過有益的探討。這種轉向有兩個原因:壹方面,上述古典政治哲學所論證的標準缺乏“有效性”;另壹方面是受到16世紀歷史的盛大崛起和貴族對歷史的濃厚興趣的影響。這壹時期的歷史學家的理想是試圖通過對史料的深入思考和分析,提煉出壹些歷史教訓,用以指導人們的行動,找到正確的行為準則。當古典哲學沈迷於普遍規範的發現時,歷史研究正在調查規範的實施和實現。[16]
然而,雖然史學對行為準則進行了有益的、勤勉的探討,但這種過度的現實主義策略很容易導致近視:過於關註“壹個人在某些特定條件下應該如何行動”,往往容易忽視歷史研究的真正目的。博丹特別痛惜的是,在他那個時代,歷史研究缺乏目的調查。[17]
在這方面,我們可以看到哲學和歷史各自包含著深刻的自然缺陷。合乎邏輯的結論是,哲學研究應該關註歷史,為自己建立壹個歷史維度。
(2)
在古典政治哲學中,哲學的興趣在於“首善”和“最佳政治制度”這兩個高於壹切存在的問題。當哲學轉向歷史時,對“最佳政治制度”的尋求被對人的興趣所取代,對思想的興趣從先驗的永恒秩序轉向對人的思考。[18]哲學歷史轉向的背後,真正的意義是政治哲學悄然實現了從自然到人、從理想到現實的主題轉換。
哲學和歷史的追求,壹方面根源於普遍理性的軟弱,另壹方面歷史的偉大作用是馴服人們的桀驁不馴,通過歷史的驗證來馴服。歷史的這種功能使得十六世紀的主要思想傾向於用歷史代替哲學。但是,施特勞斯看到霍布斯在他的新政治哲學中對這種意識形態傾向持保留態度。因為霍布斯的政治哲學,“它只是起到了替代歷史的作用。”[19]
“壹旦這種新的政治哲學問世,歷史將退居幕後...與傳統哲學的重要區別在於,在新政治哲學中,歷史已被“納入考慮”,而且兼收並蓄。[20]在霍布斯的後期著作中,隨著新政治哲學的逐漸完成,歷史逐漸隱退。新的政治哲學是完成本應由歷史完成的使命。霍布斯重建了政治哲學中的歷史維度,以解決理性的弱點。
“自然狀態”概念和“對暴力導致死亡的恐懼”是霍布斯重建其政治哲學的出發點。霍布斯從這裏創立了“自然權利”,推翻了作為客觀秩序的“自然法”。在自然狀態下,人無法逃避對死亡的恐懼。任何人都可能認為任何事物或任何權利都可以成為捍衛自己生命的必要手段,由此產生了人人平等的觀念。既然人人平等,就推翻了傳統道德理論中人類的產品等級觀念,就推翻了普遍自然秩序的觀念。因為古典哲學是壹種目的論的世界觀,認為壹切事物都處於壹個有目的的等級層次,是自然的秩序,是自然賦予的“規律”。人在各種崗位上自得其樂,做符合自己身份的活動,是履行自己的“義務”,是壹種善。但是,當霍布斯用自然權利推翻自然法的時候,少數智者和壹切眾生的區別就被推翻了。人面對的是死亡的恐懼,擺在大家面前的是尋找現實生活規律的可能途徑。哲學的歷史轉向是滿足這壹願望的必要條件。全新的哲學不再是少數智者的冥想活動,而是旨在“為所有人指明這條道路”[21]
(3)
霍布斯歷史意識的起點是“自然狀態”理論。以“自然狀態”為出發點,從壹開始就確保了霍布斯的政治與亞裏士多德的政治有著本質的不同。從特征上看,亞裏士多德的政治起源是壹種靜態的完善的秩序,而霍布斯的“自然狀態”是壹種需要完善的“建國起源”的狀態。具體來說,亞裏士多德把城邦的發生和起源描述為壹個完美的原初* * *同構,他對這個完美有機體的理解貫穿了他後來的城邦理論的分析過程。對霍布斯來說,人的初始狀態遠非“完美同構”,人在自然狀態下的不完美不是通過想象完美同構的概念來感知的,而是通過對自然狀態下的經驗的充分理解和解釋來感知的。[22]也就是說,壹切都不是觀望臆測,需要在經驗和時間中論證自己。
施特勞斯深刻地指出,霍布斯擺脫了亞裏士多德,但他打開了通往黑格爾的道路。誠然,黑格爾哲學是現代歷史意識的縮影。在黑格爾絕對理念的辯證運動中,歷史達到了頂峰,第壹次達到了完美的狀態。施特勞斯對兩者的關系做了這樣的對比。對霍布斯來說,原始狀態(自然狀態)是非理性的。同樣,對於黑格爾來說,精神在其初始階段是壹種前理性的感官意識。霍布斯把國家建立在自然狀態上,黑格爾則讓絕對知識來源於自然意識。霍布斯和黑格爾和古人壹樣,並沒有借助壹種先驗的完美狀態來衡量不完美的狀態。他們* * *壹致認為,不完美的狀態應該直接面對,應該允許他們自我膨脹,自我運動。
如果說黑格爾的歷史動力來源於絕對理念本身的否定力量,那麽霍布斯的歷史動力則首次來源於自然狀態下人類的“相互恐懼”,而“相互恐懼”作為壹種非理性的激情力量,恰恰是廢除自然狀態的動力。用黑格爾的話來說,“各種激情按照自己的構成,設計並設定自己的目標來建造壹座人類社會的大廈,在這座大廈裏,它們借助於反對自己的對立力量來提供法律和秩序。”(歷史哲學)對於霍布斯來說,“秩序不是不可改變的、永恒的、從來沒有存在過的,而只是在壹個過程結束時才產生的,因為對他來說,秩序不是始終獨立於人的,而只是由人的意誌支撐著的。”也就是說,在霍布斯的新政治哲學中,人類秩序需要人們自己的控制,政治基礎和原則不再是從先驗基礎中獲得,而是在擺脫自然狀態的過程中由人們自己制定。政治在這裏獲得了壹種可能性和開放性,這是霍布斯政治哲學重建歷史的維度所賦予的。施特勞斯說,霍布斯把“政治哲學本身變成了壹種歷史,壹部典型的歷史。他的政治哲學成了歷史性的政治哲學”[23]。
如果說完美的政治制度是古典政治哲學傳統中的壹個理想範例,那麽現在的政治哲學只有它在現代的獨特任務:為未來的完美政治制度制定壹個輪廓計劃,並相信這個計劃會通過歷史進程逐步實現。歷史壹旦確立,後果就是人們擺脫了傳統的包袱和權威的束縛,權威名譽掃地。作為歷史批判的目標,人的局限性在開放的歷史維度中逐漸被克服。人們看到,從壹開始就沒有先驗秩序。在宇宙萬物中,人沒有既定的位置,壹切都是流動的。人需要定位自己,拓展自己的力量,規劃自然。過去的古典理想被完全禁止,政治制度希望在歷史面前有壹個完美的狀態。這是霍布斯與古典政治哲學的現代決裂,也首次開辟了現代哲學的歷史維度,在19世紀的德國古典哲學中達到頂峰。
3.新政治:古典主義的斷裂
施特勞斯認為,霍布斯發起的這種對傳統政治哲學的反叛主要是在以下幾個方面完成的:
(1)“權利”與“法律”的區分。在古典政治哲學中,政治的基礎要麽是自然法,要麽是神法。而且在古典政治哲學中,權利和法律並不是太明確,人們應該在“法律”的指導下行動。但霍布斯把對“自然法”的服從變成了對“自然權利”的正當要求,即對個人權利的正當要求,國家的存在也被視為維護個人權利和發展的條件。在希臘,政治是基於國家的權利和目的。現在,個人權利是法律的前提,“法律”是個人權利的保障。“權利”與“法律”區分的後果是,政治從國家變成了個人,政治從理想主義下降到了現實主義。
(2)“主權”的概念。“主權”是近代才出現的政治概念。其經典形式的對應問題是“誰或由什麽?”答案是“(自然)規律”。按照古典自然法的目的論思想,每個人按照自己的自然“本性”在國家中占有壹席之地,每個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就是好的。所以人與人之間有天然的差異,老人統治青年,權威統治大眾是正常的。然而,霍布斯否認人與人之間存在任何嚴重的理性差異。“在壹切實際事務中,壹個人在原則上和任何人壹樣明智,全心全意地追求他心目中的利益”,“從本性上來說,所有的人都有同樣的理性”。[24]霍布斯對古典理性主義的拋棄,根源在於他對古典理性主義的信仰薄弱。基於這種認識,霍布斯讓君主“權力”取代了自然理性,權力“既是指“物理”權力,也是指“法律”權力”。自然力與歷史198。君主的權力不是理性的,而是個人意誌,後來被盧梭轉化為“公意”理論,從而逐漸開啟了自由主義契約論的傳統。
從表面上看,霍布斯的新政治哲學是以自然科學的方法論為基礎,以新政治哲學對抗和抵制古典政治哲學,其外在表現就是可以轉向自然科學的方法——“分解與綜合”來表達。“按照這種方法,壹個特定的考察對象首先接受分析,追溯其原因,然後,通過完全清晰的演繹,[25]這種方法論的開啟與霍布斯對政治規範應用的興趣密不可分,但後果是“將這種方法引入政治哲學需要事先縮小政治問題的範圍,即取消涉及國家目的的根本問題”。在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的古典政治哲學中,“正義”和“最佳政治制度”始終是首要的政治問題。但是,當霍布斯引入科學方法後,政治哲學就變成了“調節國家機器的壹種技能”,變成了為了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而“去除妨礙機器正常運轉的病竈”的功能。因此,將自然科學方法引入政治哲學“是以從壹開始就放棄對最根本、最緊迫問題的所有討論為代價的。”[26]
然而,施特勞斯的偉大洞察力在於他對霍布斯轉向自然科學方法的動機的持續質疑。通過對霍布斯早期手稿的分析,施特勞斯提出:“霍布斯轉向自然科學,與其說應該用他對自然的興趣來解釋,不如說應該用他對人和人在現實中的自我意識的興趣來解釋,也就是說,用他早在人本主義時期就有的獨特興趣來解釋。”[27]原因在於霍布斯的政治哲學是建立在他早期的道德態度之上的,這甚至先於霍布斯後來轉向自然科學。霍布斯只是用科學的外衣掩蓋了他的人文主義道德動機的本質。
(3)結論
通過考察霍布斯政治哲學的道德動機,施特勞斯追溯了霍布斯政治哲學發展中的壹個人本主義道德基礎,這壹基礎從早期到霍布斯建立新的政治哲學是壹致的。歷史意識的發現使霍布斯萌發了現代政治哲學的新維度。如果是這樣的話(霍布斯的政治哲學獨立於他的自然科學),政治哲學史就獲得了其獨立的思想史傳統。雖然有斷裂,但這種“斷裂”的實質是霍布斯對柏拉圖-亞裏士多德傳統的否定繼承。而這正是施特勞斯這樣的政治哲學史家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