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馬史詩所構建的多神教世界,為古希臘人確立了壹個世俗的、多元的信仰原則,與猶太民族宗教相對立。奧林匹斯眾神非常接近世俗生活。他們不僅在外貌上與常人無異,在氣質、思維方式、行動方式上也是如此,被稱為“神人相似”。西方著名哲學家羅素據此指出,希臘神話中真正具有宗教意義的神是命運,而那些熙熙攘攘、興高采烈、吵吵嚷嚷的神則完全沒有宗教意義。當然,羅素的宗教含義是建立在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基礎上的。這恰恰說明古希臘的宗教文化是世俗的。
的確,古希臘沒有專門的祭祀階層,其多神教也沒有嚴格的教條、戒律和神聖的禮儀,所以古希臘人較少受到道德、義務和權威的束縛,幾乎所有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信仰。尼采的描述更形象:誰要“在奧林匹斯尋找道德的崇高、神聖、無生命的空虛和慈悲,誰就會失望,立刻把頭轉開。這裏沒有什麽能讓人想起禁欲主義,修身養性,義務”。擺脫了宗教束縛的希臘人是真正有血有肉的自由人,他們不會允許自己的英雄是幹癟刻板的道德偶像,即世俗文化必然孕育出具有世俗特征的史詩英雄。
第壹,史詩英雄是“死”的。在古希臘神話和史詩中,無論英雄多麽顯赫,他都是凡人,而不是不朽的神。在《伊利亞特》(以下簡稱《伊》)中,特洛伊青年英雄格勞庫斯唱到:“樹葉雕零,人類世世代代也雕零。/秋風吹落葉滿地,春天來了。/森林會再次發芽,長出新的綠葉。/人類也是壹代壹代生老病死的。”由生到死的存在,註定了人生的悲劇,也蘊含著對悲劇命運的崇高與悲壯的抗爭。
第二,史詩英雄有更自覺的自我救贖意識。史詩時代的古希臘人正處於野蠻向文明的過渡階段,從“自在”的存在向“自我存在”過渡,即人的獨立意識逐漸覺醒。但由於時代發展的局限性,古希臘人並沒有完全擺脫原有的形象思維模式,神秘的自然並沒有完全轉化為壹種為人們服務的力量。尼采從心理需求的角度解釋了希臘神話的起源。他說:“希臘人知道並感受到了生存的恐怖和恐怖。為了生存,他們必須把奧林匹克人的光榮夢想安排在它的前面。”古希臘人確實需要上帝的幫助,但他們從來沒有像奴隸壹樣期待上帝的救贖:首先,他們不認為自己的生活是罪惡的;其次,他們主張並自信自己有能力自救。著名的人普羅米修斯用含有眾神種子的泥土創造了人類的神話,表現了古希臘人對神人關系對等性的認識。在人們對上帝的盲目崇拜被解除後,希臘人樂觀地認為,可以通過戰場上的勇敢戰鬥、會場上的智慧辯論和競技場上的競賽來實現自我救贖。比如阿賈克斯在伊拉克的話,充分體現了古希臘人的自救意識。他鼓勵士兵說:“拿出男人的勇氣,我的朋友,鼓起激烈的戰鬥激情...我們應該用戰鬥來迎來自救的曙光,懈怠和拖延意味著死亡。”
再次,迷戀自身的身體價值,關註人性之美和力量之美,是荷馬筆下主人公的另壹個典型特征。我們知道,在古曦126 La有兩種“泛希臘”的活動,其中之壹就是奧運會。古希臘人熱衷於參加各種體育活動,鍛造出肌肉強健、勻稱、線條優美的強健體魄,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形體美和力量美。我們可以把這種傾向作為希臘人癡迷於身體價值的生動標誌,但同時也說明他們渴望關註人性之美和力量之美。在荷馬史詩中,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天上的神,還是地上的英雄,無壹例外都有健美的身材;作者甚至詳細描述了梅內利奧斯結實而勻稱的大腿、小腿和輪廓分明的腳踝。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不敢面對阿喀琉斯,但他並不感到尷尬。主要原因是後者的“每壹塊肌肉都是青銅做的”。他願意放棄,說到底,他是被最美的青銅制成的身體所打動。
第四,史詩英雄追求世俗生活的價值。荷馬不厭其煩地反復描寫英雄們的日常生活,這是壹個重要的體現。比如英雄們樂於享用豐富的葷菜和甜酒;渴望和女人甜蜜地睡壹覺;他們熱情地招待朋友或陌生人;我喜歡聽歌手歌唱英雄的事跡,或者欣賞年輕人激情的舞蹈;全能英雄遇到傷心事會公開哭;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他們會展開激烈的競爭,甚至不惜互相謾罵、攻擊等等。生活細節本身無足輕重,相比在戰場上鬥智鬥勇,攻城掠地,後者更能凸顯主人公的英雄氣概。然而,這些瑣碎的生活細節卻向人們傳遞了壹個重要的信息,這有助於準確理解古希臘的英雄觀:史詩英雄不是神聖的、脫離世界的抽象符號,而是有血有肉的、擁有正常人所有感情和欲望的世俗個體。
二,以個人為導向的“榮譽感”文化和個人主義英雄
希臘文化和希伯來“罪感型”文化是對立的,同屬於榮譽文化。在荷馬時代,古希臘人已經解開了“獅身人面像之謎”,認識到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他們並不悲觀沮喪,而是積極運用自己的勇氣、口才和智慧去贏得個人榮譽,從而拓展個體生命的寬度,增加生命的實際有效價值。希臘人把個人榮譽視為與生俱來的人權,認為榮譽是生命的意義,所以生命變成了榮譽追逐,每壹個生命領域,包括戰場、場地、體育場,都是贏得榮譽的競技場。阿喀琉斯、赫克托耳等。,由於他們在戰場上的勇敢和無畏,分別享有希臘聯軍和特洛伊最偉大英雄的聲譽;奧德修斯、內斯特等人在會上是雄辯的英雄;奧德修斯以他的聰明、狡詐和智慧而聞名。
榮譽的文化品格對古希臘人的生活追求和生存觀念有著深刻的影響,這在荷馬史詩中有所體現,即塑造了壹系列。
壹個言行受榮譽驅使的個人主義英雄。阿喀琉斯是個人英雄主義的典型代表。他第壹次“憤怒”地退出戰場,是因為阿伽門農在集會上公然藐視和侮辱自己,搶劫自己的女囚,也就是剝奪了自己應得的榮譽;第二個“憤怒”重返戰場,為好友普特洛克勒斯報仇。根本原因還是他的榮譽和尊嚴受到了嚴重的侵犯。壹是承載自己輝煌戰功的鎧甲被赫克托爾奪走;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普特洛克勒斯是阿喀琉斯的第二個存在。有他的肺腑之言為證:退出戰鬥後,他曾對普特洛克勒斯說:“讓別人繼續戰鬥吧...我希望所有的特洛伊人都死掉,阿爾加維人壹個也不能活下來。只有妳和我會走出屠殺的戰場——是的/只有妳和我,打碎他們神聖的王冠,在特洛伊鐵塔裏。”所以,阿喀琉斯重返戰場不是為了集體利益,而是為了奪回失去的榮譽和個人尊嚴。
特洛伊將軍赫克托爾(Hecktor)常被視為阿喀琉斯的參照物或陪襯,被解讀為壹個完美的悲劇英雄:心胸寬廣,冷靜大度,具有高度的責任感,為了集體利益,他毅然選擇戰鬥,包括死亡。然而,任何個人都不可能脫離他成長的時代的精神文化環境,赫克托爾也是如此。在以個人為導向的榮譽文化的培養下,赫克托爾和阿喀琉斯壹樣,也是個人主義英雄,只是形式和程度不同。赫克托爾在主席臺上與妻子深情告別的場景深深打動了讀者。然而,在他的告別演說中,他揭示了與希臘英雄壹樣的個人主義價值觀。他清楚地知道特洛伊將被摧毀,他的父母和所有的人都將在劫難逃。但是,真正讓他痛心的是,他的妻子會成為敵人的奴隸和財富,他失去的不是妻子,而是自己附在這個女人身上的榮譽。換句話說,赫克托爾放不下的是個人榮譽和尊嚴。在最關鍵的時刻,父母和兄弟的生死都不考慮,更何況是沒有血緣關系的特洛伊人。
第三,文化和諧與追求和諧的英雄
美國著名文化研究學者伯恩斯和拉爾夫曾這樣評價古希臘文明的特征:“在古代世界的所有民族中,希臘人是其文化最能鮮明地反映西方精神的典範。沒有任何壹個國家對自由有如此強烈的熱情,至少對自己如此,也沒有任何壹個國家對人類成就的崇高有如此堅定的信念。希臘人稱贊人類是宇宙中最偉大的創造。他們拒絕服從祭司或暴君的指示,甚至拒絕在他們的神面前謙卑自己。他們的態度基本上是世俗的和理性主義的;他們推崇自由探索的精神,使知識高於信仰。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這些原因,他們才把自己的文化發展到古代世界必須達到的最高階段。”筆者理解,這段話也是對古希臘人精神特質的壹個勾勒,簡明準確地把握了希臘民族精神品質的雙重內涵:(1)崇尚理性和智慧,崇尚中庸和秩序。漢密爾頓指出,在整個古代世界中,理性精神只在古希臘誕生和存在,希臘人是倡導理性的先驅。象征光明、秩序和理性的太陽神阿波羅在古希臘受到廣泛的尊崇和崇拜,也可以證明希臘民族在這方面的精神內涵。(2)崇尚自由,張揚個性,激情天真。這是古希臘酒神的自由和狂歡精神在國民性中的反映。酒神、果神、葡萄神、狂歡之神狄俄尼索斯,是古希臘亞文化傳統中情感、追求、精神的精彩寫照,體現了古希臘精神的另壹面,即熱情、激情、沖動、放縱、奔放、無拘無束。關於這壹點,我們可以從希臘神話和英雄傳說故事中找到證明。對於古希臘人來說,世界是美麗的,生活是快樂的。他們可以在這個世界上自由甚至瘋狂地生活。然而,古希臘民族真正的偉大之處在於,她能夠將上述截然對立的精神品格和諧地統壹起來,創造出和諧的希臘文化。在希臘這裏,壹切矛盾的東西,如肉體與靈魂、彼岸與現世、理想與現實,都沒有變成二元對立,而是和諧地融為壹體。荷馬史詩千百年來壹直撥動人類心弦的根本原因之壹,就是阿波羅精神與酒神精神的沖突與協調,構成了二者精神結構的豐富與和諧。總之,史詩英雄向讀者呈現了人類感性與理性的魅力。正因如此,馬克思熱情地稱贊他們是身體上沒有充滿動物氣息的“粗野的孩子”,也不是被過於沈重和嚴肅的思維扼殺了活力和激情的“早熟的孩子”,而是和諧的“正常的孩子”。阿喀琉斯就是這樣壹個“正常的孩子”。壹邊是秩序和理性,壹邊是無序和本能沖動。《伊拉克》以標題開頭:“阿喀琉斯的憤怒是我的主題”。“怒”是壹種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主觀情緒,是追求榮譽的“本能沖動”作用下的壹種無序的情緒表達。在伊拉克,荷馬表現最多的是被“憤怒”控制的阿喀琉斯:賽場上激情澎湃,賽場上狂暴,戰場上狂野不羈,等等。他毫無節制地沈溺其中,放縱自己本能的欲望,以至於壹度失去了清醒的理智。第壹個“怒”完全忘記了國家榮辱和同胞的生命安全;第二次“憤怒”幾乎讓他失去了人性,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野獸。但沈重而痛苦的代價喚醒並激發了他深層的理性。他說:“算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盡管痛苦,我們必須抑制心中升起的憤怒...無盡的仇恨不是壹種可取的行為。“阿喀琉斯意識到,在生活中,壹切都必須是有限的,這與阿波羅的‘不要太過分’的神諭如出壹轍。可以說此時的阿喀琉斯就是地球上的阿波羅。奧德修斯的精神進化軌跡與阿喀琉斯正好相反。他善於控制本能的沖動和激情,時刻不忘用理性和智慧去思考和規劃,經常有效地“包裝”真實的自己,以達到目的。他是當之無愧的“多星”。比如為了打敗獨眼怪,他謊稱自己是“無名小卒”;為了給家人報仇,作為國王,他屈尊偽裝成乞丐。在史詩刻畫的英雄中,奧德修斯的結局最令人滿意:他的“木馬戲法”幫助希臘人最終攻破特洛伊;他有壹個賢惠的妻子和壹個勇敢的兒子;得到了女神卡呂普索神話的心;在保命的同時,我聽到了懷孕的美妙歌聲。歷經艱難險阻,得償所願,闊別多年回到故鄉,報仇雪恨,奪回王權等等。,可見古希臘人是多麽重視理性,崇尚智慧!但希臘人明白,理性的過度發展會走向反面,過度的“偽裝”可能使人失去本我。史詩通過雅典娜之口善意地批評奧德修斯:“壹個人必須極其狡猾、狡詐,才能在各種陰謀中與妳抗衡,哪怕是諸神。“妳是個大膽的家夥,聰明而狡猾。/即使回到家鄉,也很難忘記/欺騙和謊言,從小就喜歡玩的把戲。”。睿智的奧德修斯聽完教誨後,開始了對自然的真正追求:急切地浸泡在海水中洗去身上的汙垢,熱情而陶醉地親吻大地,盡可能用地上的落葉覆蓋自己的身體。作者認為對土地的愛,
不能簡單理解為他對財富、地位、國家權力的向往。人是自然之子,土地、海洋、落葉等意象也是自然的壹部分和象征。奧德修斯熱切地希望與自然融為壹體,這是對人的自然本性的呼喚和回歸。阿喀琉斯更多地體現了人類生命的原始活力和能量,最終理性精神的覺醒提高了他的英雄品格;奧德修斯主要是理性至上的典範,但他的潛意識中仍然充滿了對自然感性生命的依戀。因此,這兩部看似不是由史詩塑造的。
同樣的英雄形象對人的精神結構的構建也有同樣的作用:完美的人性是由理性和感性的生命構成的,兩者必須和諧發展。
四。摘要
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在世俗榮譽感文化的滋養下,是自由的個人主義英雄,他們的偉大在於成功。
自然,疲憊與對立的精神性格協調於壹體。這是古希臘人對自己理想生活狀態的構想和期待,是終極的精神追求,因而具有超越民族和時代的啟蒙意義。荷馬啟蒙了全人類,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