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7月中旬,上海電影制片廠的壹個攝制組在武當山拍攝壹部片子《賀龍在武當山》(片子很爛,不知道大家看過沒),由於武當山本地有不少所武校出資贊助,攝制組就拉了很多武校的學員去跑龍套,我和壹位姓林的師兄也在其中。
那天下午有壹場紅軍政治參謀的戲,參謀由青年毛澤東的扮演者扮演,我和林師兄帶了照相機壹起去拍攝現場,希望能在拍攝間隙與那位毛澤東的扮演者合影留念(在此之前的幾天由於拍攝壹些武打場面,我們跟這位扮演者已經很熟了)。
下午兩點半左右,我跟師兄抽空在拍攝現場周圍拍壹些風景照,這時天氣突變下起大雨來,我們見附近有壹座廟便跑去避雨。廟裏沒人,我們就在門口的屋檐下呆著。武當山有壹種很厲害而且多不勝數的蚊蟲,當地人稱之為“飛沫”,我們在門口被這種蚊子折騰得手舞足蹈地不停拍打。
壹會兒雨稍稍小了些,從拍攝現場方向緩緩走來壹個道士,穿著壹身黃色的道袍,趿著布鞋,發髻散亂地朝廟裏走來。到了門口,他見我們為蚊蟲所苦,便招呼我們說:“裏面沒蚊子,進來坐吧。”
我們跟著這個道士進了廟,仔細打量後發現原來我們曾不止壹次見過他,剛到武當山的時候,我和林師兄幾次在鎮上見他買米,背著壹袋30斤的米走起來有氣無力的樣子。每次師兄遠遠的看到他都會止不住哈哈大笑地對我們說:“都說武當山是武林聖地,道士們個個身懷絕技。我看拉倒吧,這地方我們算是來錯了,妳看那道士壹副病秧子相,要是打起來怕比拍蒼蠅還容易。”師兄半年前剛獲得全省65公斤級散打冠軍,大家都深以為然的跟著笑。
道長很隨和健談,跟我們隨便聊了起來,交談中我們很驚異於道長的博學,三教經典幾乎無所不通(因為當時我初到武當山,對道教文化感到很新奇,也讀過不少宗教方面的書籍),桌上滿滿壹堆全是世界各地的宗教典籍,我們隨便從中提出壹些問題,道長都能倒背如流地壹壹作答,並為我們耐心解釋。
話題逐漸轉移到了武術方面,道長聽說林師兄是省級冠軍,便起身面露微笑地提出要跟他試試手。看著身高170而且身上肌肉松松垮垮的道長,師兄轉身對我做了個噴飯的表情,回頭滿臉疑惑的望著道長,道長笑著招招手:“沒關系,盡管試。”他起身離開座位,沒擺任何架式,雙手隨隨便便地往身後壹兜,點頭道:“來。”
師兄壹直懷疑這道人是否真有功夫,這時對方主動邀請自己動手,也就不客氣了,擺了個預備式,右手刺拳壹抖接著便上步壹個直拳奔道長的面門打過去。只見道長很飄逸地向左轉了半圈,雙手繞了個圓,跳舞壹樣地讓過了師兄的拳頭,身形已經轉到了師兄右側,這壹拳正好與他擦肩而過,兩人之間的距離大概就壹尺,這時道長伸出右手食指輕輕的放在師兄的頸部右側,師兄的身子稍向後仰就壹動不動的站在那裏了。
我不僅對道長絕妙的身法感到不可思議,更詫異於師兄的僵直不動。要知道他的冠軍頭銜並非浪得虛名,拳腳快而重,我們師兄弟中甚至沒有壹個人願意當他的陪練,正式的對抗更沒有人敢。
我上前幾步想看個明白,這時道長緩緩的說了聲:“倒。”隨著他的手指輕輕往後收,師兄便仰頭向後倒,可是雙腳卻不離開地面,看上去就像在練腰橋壹樣。道長又壹聲“起!”師兄也隨之起身然後又不由自主地俯下。道長只是用壹根手指壓住他的脖子右側而已,倒好像是按住他的頭壹般。
隨後,他放開壹臉窘迫的師兄,示意再來。這次師兄有點急躁,擡腳就是壹記右鞭腿踢向道長頭部,道長又是壹個轉身貼進了師兄的中線,師兄這時右腿還踢在半空,突然作為支撐的左腿像是自動躍起壹樣,騰空仰面摔倒在地。不知道是否因為被道袍遮掩,我根本沒看清道長出手!!
之後他叫我也與他試了試手,依然幹凈利落地把我放倒,接著是兩人壹起進攻,甚至第二天我們約了六個功夫好的兄弟壹起跟他試手,結果每次都在數秒內被他七葷八素地摔出老遠。詳細過程實在浪費篇章,下面我就將他的壹些功夫分類總結介紹給大家。
1.粘勁:之所以首先說粘勁,是因為很多人懷疑太極拳的實戰效果。在後來與道長接觸的壹段日子裏,他數次給我們示範了粘勁,無論我們的拳頭有多快,他總是只用壹只手輕輕的劃個小圈就搭在我們的前臂上,手腕稍勾,完全沒有用手指拿住我們的胳膊,我們卻怎麽也抽不回來,全身都動彈不得!大家可以設想壹下,如果有人使大力氣拿住妳的手,妳想抽回來的話兩個人就都要用力對抗。但被那道長粘住之後卻幾乎感覺不到他手臂的存在!!無論往哪個方向抽,所有使出去的力都是空的,而道長依然笑著跟著我們說話並扯著我們的胳膊隨意擺弄。
2.身法:我敢說,大家在電影中也難得見到如此不可思議的身法!!以壹個破側踹的動作為例,道長先告訴師兄只用這壹個方法就可以隨意化解任何重踢,於是師兄在交手中數次以右側踹進攻,道長右腳向左前方踏出半步,右手揚起從頭頂劃了半個圈便整個身體貼住了師兄的小腿,接著左腳邁出,身體跟著左轉,背就靠上了師兄的大腿——師兄的腿先踢出,而道長在做完這麽多動作之後,師兄的腿才剛踢了壹招!!接著他以食指頂住師兄的脖子,輕喝壹聲“走!”,師兄便直挺挺的橫著摔了出去,無論誰進攻都是壹樣的結果。
3.腿法:這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快的腿法,現代武技中絕對沒有這麽靈活的腿法!他用壹條腿連續在我身上踢了9下而我連防的可能都沒有!全身上下都踢到了可我卻毫發無傷!有人可能會說他的腿法是花架子沒有力氣吧?如果妳在現場聽見他踢腿時發出的聲音就不會再這麽問了。事後我也曾拿木板(鋸木廠的長木板)請他試過,他用右腿以膝關節為軸輕輕向身體外側擺動了壹下(大約齊膝高),4CM厚的木板很清脆地“啪”的壹聲就斷了。
4.手法:說到手法首先應該說的是他的手指,手掌柔若無骨,可是他伸出壹根指頭叫我們扳,慚愧,兩個人都扳不動。大家知道《方世玉》中的“無影手”吧?——道長用壹根手指蘸了面粉往師兄身上點,師兄手忙腳亂地招架卻連壹下都沒擋住,很快就被劃了30多個白點!老李曾痛罵假大師們表演“寸勁”,說那些“大師”們經常要求被測試者雙腿平行站立。道長卻不是,他讓我們盡量站穩,但他能只用壹根手指就將我們頂退好幾步。另外,他幾乎不用拳,也勸誡我們不要練得太過,因為會自傷。他對我們說“擰挨十拳不挨壹肘,擰挨十肘不挨壹掌,擰挨十掌不挨壹指”,他的肘法能變化出多種手法,變招極快。
5.摔:之所以只說‘摔’而不是“摔法”,因為無‘法’可言!!與他交手時經常被摔出,而且壹摔就是3米開外(這還是手下留情的),我們只能欣賞到他發招時的美妙動作,卻實在難以理解他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把我們摔出去的,只覺得身上被輕輕點了壹下...
6.內功:在與他交手時發現,我們自己都已經累得氣喘籲籲的了,他卻仍談笑自若,臉都不紅壹下。他說真正練過內功的人是很難出汗的,這樣也有利於保持體能。但大多數人練的都是壹股橫氣,雖然能開磚碎石,但得不到持久的耐力。
7.肌肉:他的肌肉可能會讓壹些現代武技肌肉論者驚訝無比——他完全不主張練肌肉,渾身都是松的,甚至按我們的要求做好格鬥式攥緊了拳頭之後連最不容易松的三角肌都是松的,可是他卻能將兩個人同時拎起來,而且可以任意承受拳打腳踢。
8.暗器:他跟我談暗器的時候我們正好都在廟裏,他讓我在神像前的帷幔上任選壹個字作為目標。我選好之後,他站在10米開外,迅速拔下頭上的簪子發射過來,正中目標而且筆直地穿透布條!原來他的簪子是鋼制的,壹頭磨得很尖——令人費解的是,按我們壹般人的想法,應該是較粗的壹端擊中目標才對,由此可見他發射暗器的功力非同壹般。
他給我們解釋武當拳的技擊原理:最主要的壹點就是“圓”,無論我們出再重再快的拳,打在他身上根本不起作用,不是因為他抗打,而是他自身的內部偏轉將來力引開了——如同水灑在高速旋轉的砂輪上。還有壹點就是“借力”,順勢擊打對手或者牽引對手使其失去重心而摔倒。武當拳講究“後發先至”,重在制約對方的招數從而壹招制敵。
在兵器方面據他自己說最擅長鞭桿,可惜我沒有親眼見到。另外很值得壹提的是他驚人的洞察力,無論我們怎麽進攻,即使沒有任何預兆,他也總能在我們剛發動的時候就將我們要進攻的手腳控制住。
關於這段經歷我還有許多細節沒有發完,上次因為太匆忙了以致有些語無倫次。有的朋友說那是以靜制動的功夫,但遊鬥追擊起來就不怎麽樣了,我想可能是我沒解釋清楚,因為我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總之他與我們6個人同時動手,根本沒費多大力氣就在數秒內把我們統統放倒了。當初我們身在其中都不敢相信,還以為自己在夢境中進入了金庸的武俠小說呢!他的腿法指法可以算是壹絕,只是不用在我們身上,沒必要傷害我們而已。此外,他還能像電視中演的那樣以壹只手同時擒拿住我們幾個人,為我們演練解說的幾招太極拳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每個招式中竟然還含有意想不到的殺手鐧,絕不同於其他各派武術。他的拳法看似很慢,其實極快,可能是由於他平時練拳的風格吧,以至於對手會有這樣的錯覺。他的拳腳擊打在我們身上時從不發力,我們只感到身上被輕輕壹蹭,自己的腳跟就離地而起,身不由己地摔了出去。可惜我當時年少無知,在他答應教我壹些功夫之後,我還是因為家人的反對而離開了武當山(因為此前我已經花了近兩年時間而壹無所獲),但我十分感激他——我當時特別崇拜某“大師”表演的“神功”,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幸虧道長指點,無私為我揭穿了種種騙術,才避免了我誤入歧途。後來在他的介紹下,我有幸見識了武當山金頂壹位道長的拂塵功夫,那是我第壹次真正見識到拂塵也能成為壹件犀利的兵器克敵制勝的。直到現在,我每想起道長當年對我的指點,依然崇敬感激不已…
我在他那兒住了幾天,卻從來沒見過他練功,我忍不住好奇就問他。他笑笑說我睡得太沈了(臉紅...我睡覺時的確是雷打不醒的),因為武當拳有“寧可失傳,不可輕傳”的規矩,武當道士壹般都在夜深人靜時練拳,以防泄密,甚至連師兄弟之間往往都是保密的,因此道士中也有不少根本不懂武術的。那天他很有興致的告訴我,說自己白天壹般練習靜坐內丹功,晚上練拳,並給我打了壹套“三豐原式太極拳”,看得我連打瞌睡,呵呵,比我們常見的陳式楊式慢了不知多少倍,更沒有絲毫觀賞性,幾乎在原地就打完了,根本看不懂他在幹什麽,但他跟我們動手的時候完全就是在展示壹個優美的套路。
他曾對我說,如果他教我,保證不出半年就可以超過我那位冠軍師兄。那壹次的經歷讓我們幾個都放棄了習武,因為我們感到太絕望了,拿了個省級冠軍,卻還是等於壹張白紙,連真正武術的皮毛都沒粘到。之前我們經常開玩笑說:“我打不贏妳就退出江湖!”經過這壹次才知道我們連江湖的門檻都沒踩到過...
這位道長現在已經去了東北,我有兩年沒有他的消息了——可能又有好事者說我杜撰吧,其實他也不是沒有名聲,在我遇到他之前就已經有壹本武術期刊通過道教協會發表了他的彩頁介紹,可他從來未曾對我們提及,我是在離開武當山之後才看到那本雜誌的。正因為如此,我不但出於對他淡薄名利的品格的景仰,也為了避免大家懷疑我給廣告做托兒,所以才將此文作為壹篇回憶向大家介紹壹些武當功夫的見聞而沒有透露那位道長的姓名,這也是當初他所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