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受薩頓“科學史是唯壹能反映人類進步的歷史”這壹觀點的影響,許多科學史著作都將科學史描述為科學成就的編年史。中國科學史的研究也是如此。不可否認,這種研究非常重要,也確實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同時也發現,這種采用“截取”方法的研究,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是基於現代西方科學理念,用來“截取”中國古代的相關記載,然後給出壹個現代的科學解釋。當然,這個方法有它的意義。但如果不考慮中國古代人的目的和當時的社會價值觀,可能會陷入壹個誤區。或者我們也可以把解釋當成是中國古代文獻中已經存在的東西,那麽我們就可以在中國古代文獻中“找出”西方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後直到近代甚至現代才得到的大量科學成果。更重要的是,它能在壹些中國古代文獻中“發現”現代前沿科學成果;或者不承認被解釋項是被解釋項的特例,這樣中國在古代就是不科學的。
值得註意的是,這兩個極端的概念,其實都是在“截取-解讀”的同壹方法論指導下衍生出來的。這表明這種方法是任意的,因此僅僅采用“截取-解釋”的方法論原則很難達到研究科學史的目的。我們做什麽呢要“在大文化背景下,探討每壹個歷史現象的存在和意義”。換句話說,仔細研究古代科學發展的文化背景,就是“截取-解釋”的互補原理。這對正確理解和恰當評價古代科學具有重要意義。中國古代科學發展的文化背景主要表現在以下幾點。
第壹,“人文”精神
這裏的“人文”的含義是“觀測天文以觀察時間的變化;觀乎人文,以轉進天下”(《周易?本。《荀》中“仁”的含義:對應於“天文”等“自然”秩序,即人事秩序。因此,“人文”精神的含義是:在中國古人的知識中,不存在與主體無關的客觀自然。也就是說,不存在與人事組織無關的認知對象。那麽,人的認識對象是什麽,自然指向主體本身,所以通常的認識活動是自我反思而不是客觀認識(因此,與起源於西方、現在通常理解的人文主義相比,有很大的區別,人文這個詞要放在引號裏:“人文”精神。以下為寫作方便,不加引號)。
“天人合壹”表達了中國古人認知活動的這壹特點——觀天也指向人事,即以人事為認知的出發點和歸宿。因為這種“天人合壹”,我們可以通過考察天象來理解人事。從現代的角度來看,這種天文考察是壹種占星術,是以日月星辰等天象的變化為基礎的,但它與西方傳統占星術有著本質的不同,即在西方(甚至大部分外國)占星術中,月亮、星辰及其背後的神靈被視為人的命運和人事的至高無上的主宰,對人有著單向的支配地位。在中國的古代人,情況並非如此。天氣的變化不是人類命運的原因,而是人們服從和好運或厄運的出現:“如果政治在這裏失去了,它將在那裏改變。《象形字之景猶響而答》(漢書?田《》。引起天象變化的是人類政治的得失,而不是相反。天象的變化是人類運勢的先兆,其根源是人的所作所為。人在天上警兆之後並沒有閑著,而應該由“聖王”來治理,即地上的聖主可以與天地溝通,可以在天上警兆(如“修德”、“修政”、“修救”)之前盡最大努力將人事向好的、有利的方向轉化。所以人們非常註重各種“警兆”,也就是各種“災異”事件,古代文獻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論述。
這種人文精神的直接結果之壹就是中國古代沒有獨立於壹般社會人事活動(政治經濟活動等)的科學活動。).比如天文觀測,本來應該是最“純粹”的科學活動,但在中國古人那裏,理解指向的是人本身——觀測天空的目的是人事:利用天象預測人的吉兇,尤其是預測軍事——戰爭的起止、農田的收成、朝代的更叠等等。因此,天文觀測是壹項非常重要的人事活動和政治活動,而不是單壹的科學活動。
另壹個結果是,中國古代的科學家(現代意義上的科學家)壹般或絕大多數是政府官員。因為他們從事的活動主要是人事活動,在中國古代只能由政府組織,只有官員才有可能承辦。以清代阮元《域傳》為例。其中收入的主要是天文學家和數學家的傳記,中國有275人,從西漢到西方數學和天文學傳入之前的明朝有195人,其中只有4人被準確認定為“布衣”和“朱升”,而163人被明確認定為官職甚至調任。這種情況與不獨立於人事活動的科學活動互為因果。國外研究者也註意到了這壹點,並指出,因此,中國古代科學是相對“官方”的。
由於這種獨特的人文精神,中國古代人在對自然的探索中往往指向人事,於是對壹些人們認為與重大人事活動(如軍事)有關的科學活動格外關註(導致中國古代科學政治化),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格外”的關註往往導致這種活動的衰落。
重視和設立專門機構研究天文學,培養相關人才的做法,極大地促進了我國古代天文學和相應數學的發展,我國古代天文學和數學取得了許多重大成就。而註意力導致的壟斷,對天文學和數學的發展起到了阻礙作用,這在明代最為明顯。元代及以前的朝代,雖然禁止私習“天文”,但私習“歷法”壹般是不可避免的,即私人仍可研究歷法編撰的問題,所以壹旦朝廷缺乏歷法人才,可以通過“招賢納士”天下來解決。“四田”組織的官員不斷地被調入調出,“能住在裏面的人”,於是歷代發展起來。到了元朝,編制了壹部還算不錯的歷法——《計時歷》(1280)。明朝是中國封建專制特別加強的朝代,對天文活動的壟斷也隨之升級。不僅禁止天文學,還禁止私人學歷。後來需要編歷法、招天下時,“無人應之”(《萬歷野編?日歷)。對於政府的天文機構,也加強了控制。為防泄密,“(秦天)監不得改官,子孫不得遷他業”(《明史?正式記錄》)的方法。這兩項措施完全阻斷了天文學人才的培養和發展,導致了中國古代天文學的衰落——有阿明王朝,從來不采用新歷法,壹直使用元歷(1280),與元朝以前平均20年編壹部新歷法相差甚遠!之所以不斷編新歷法,是因為壹個歷法用了壹段時間後,誤差的積累使其無法使用,如“星宿不合,月蝕不考”。明朝的歷法錯誤越來越嚴重,成為朝廷頭疼的問題。然而,由於上述兩項措施,沒有人可以改變日歷。直到1629才編出西歷,明朝還沒用就死了。可見中國古代天文學確實是因為朝廷的高度重視而衰落的。這種情況可以稱為“強調”悖論。
第二,精神治療
既然中國古人的知識指向以人為主體,而中國古代的科學知識具有以人事為出發點和歸宿的人文精神,那麽如何在人事活動中運用科學知識必然是知識的中心內容。因此,中國古代人在認識論上表現出功利主義的特征。這種功利主義表現出強烈的實用主義精神,強調實用性而非思辨性。孔子開“實學”之先河:“誦《詩》三百遍,教之為政,而不達;使它無處不在,而不僅僅是正確的;”即使有很多,妳怎麽看?”(《論語?魯茲”)。從儒家的角度來看,“修身、治國、平天下”是人生的目標,人們在追求這壹理想目標的過程中壹直表現出特別註重功利和實用的精神。
這種精神的壹個必然結果就是使學習“技術化”——把學習建成壹種可以尋求效用的實用的“治療技術”。在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是壹項重要的文化教育政策,不僅決定了其後兩千多年的文化教育政治格局,而且指出儒家的統治地位主要靠“術”而不是“學”。學習“經學”的目的是“用經”,如“以治河,以洪範觀變,以《春秋》判獄,以三百五十條為誡,壹旦治經,便有所得”(《經學史》)。即表示“技能”而非“學習”。有時為了“實用”的目的,甚至不惜改變經典的意義或偽造經典,表現出強烈的療愈精神。
治病精神是中國古代人知識中的基本精神之壹,科學也是如此。從現代闡釋的角度看,中國古代科學重實用輕理論,表現出技術論傾向:壹方面,“科學家”認為科學是壹種可以適用於世間萬物的處理方法,因此科學被表述為壹種實用的體系;壹方面,科學內容是“技術性的”,理論包含在技術描述中。在這種觀點的指導下,中國古代數學壹般表現為實用的“應用數學”體系,以解決各種問題的算法——所謂“術”為主要內容。數學理論包含在計算技術中。這種治愈系的精神也廣泛滲透在其他科學中。
療愈精神對中國古代科學的發展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首先,它讓人覺得科學是有用的,所以得到朝廷的重視和人們的研究,有利於發展,比如中國四大學科的發展。其次,科學的應用有利於科學成果在實踐中的快速應用,有利於科學思想和理論的實踐檢驗,從而促進其發展,促進科學快速糾正偏差以更加符合客觀實際。
療愈精神對科學的發展也有壹些負面影響。壹個是讓人不重視科學理論的探索。比如只要能用來解決實際問題,就不討論事物的因果關系。所以中國古代科學的理論成果很少。第二是科學的發展呈現出反復中斷的形式,這在需要純理論探索的數學發展中非常明顯。比如戰國時期,墨子的莫箐曾經給出過壹些數學概念的定義和數學命題的表述,但是後來數學發展成了壹個實用的體系,墨子定義數學概念和表述命題的思維方法就中斷了,在世界上行不通了。三國時期的劉徽《九章算術註》引入了概念和證明,形成了獨特的數學證明理論體系。但就我們所知,他的成就和思維方法在八九世紀並沒有得到繼承和發展。宋元數學發展到了壹個新的水平,取得了許多與實際應用無關的非常抽象的成果,如壹元高次方程的解、壹個同余組的解、高階插值公式、四元四次方程、二項式展開系數表等。,都是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成就,但到了元朝中期,卻急劇衰落。直到明末西方數學的傳入,中國的數學始終沒有達到宋元時期的水平。這是數學史上的壹個著名問題:宋元數學發展中斷。現在人們認為這三種抽象理論的第二次發展是受魏晉玄學為特征的理學解放運動的影響,第三次發展是宋元理學旗幟下的理學理性精神推動的。換個角度看,第壹次發展發生在“獨尊儒術”沖擊之後。所以可以說是在“療愈精神”被嚴重削弱的情況下產生的。但是,壹旦社會重新進入規範軌道,社會以“治”的精神看待壹切,抽象的理論科學就不得不中斷。但是,“中斷”的只是現在看來屬於高水平的理論部分,應用部分並沒有中斷。
第三,數學的氛圍
如前所述,中國古人對世間萬物的認識都指向人事,但天空的變化是如何反映人事的,人事活動又是如何影響天象的呢?換句話說,“天人合壹”的具體機制是什麽?“融合”是通過什麽具體方式實現的?對此,中國的古人沒有回答,也不認為有回答的必要,甚至沒有問過這樣的問題。它只是構造了大量的各種操作程序(“術”)來溝通天人之間的“信息”,指導自己的行動。這些技術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命理學的壹個主要部分。
命理學,也稱為舒舒或方術。就內容而言,命理學有三大類:占蔔星象、占星等“預言”,醫術、養生、長生術等“長生術”,各種法術、奇術等“雜術”。
命理學的發展是貫徹上述“人文”精神的必然結果,也體現了“醫術精神”,對中國古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可以說完全不受命理影響的人很少。比如東漢王充,他以反對“天命論”和“鬼神論”而聞名,被西方稱為“戰鬥唯物主義者”,被稱為“中國任何時代最偉大的人物之壹”,但他卻是算命相面術最重要的開創者。他的“唯物論”和算命都包含在他的名著《論衡》中。這位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思想家尚且如此,何況他人。其實命理學在社會上是無孔不入的。在中國的古代文獻中,無論是經典、歷史、哲人、文集、記錄、雜文、佛道著述、摩崖石刻、民間手抄本,都有命理學的內容。“命理”是中國古代科學產生和發展的重要氛圍。因此,中國古代科學與數學有著密切的關系。典型的例子是《史記》?《天官書》是壹部經典的占星著作,其中包含了大量的災異記錄(“天文誌”、“五行誌”在後世史書中也是“災異記錄”),但其中也包含了許多重要的天文成就,使人認為司馬遷是古代著名的天文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