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緣起。在中國哲學精神的歷史源頭,有這樣壹幅精美絕倫、簡明深奧的宇宙圖式:
太極圖。太極圖以其蘊藏中國哲學思維博大精深的內在矛盾,幾千年來令無數人玩味沈思不已。
其中的奧秘正在於它涵容了中國哲學思維的兩大基本特質:“易”與“和”,這兩種思維以其豐富深刻的意蘊展示了中國哲學的靈魂。對“易”與“和”兩大精神的挖掘,使我們更能清晰地看出中國傳統哲學思維的本質並展望其未來。本文對“易”與“和”兩大思維的解剖分析,從中綜合創新出“易和”哲學這樣壹個命題。“易和”哲學的提出,壹方面正是嘗試從宏觀文化背景入手解決中國傳統哲學現代創造性的轉換,從而為實現中國傳統哲學思維的批判繼承與綜合創造找
到壹個堅實支點;另壹方面也是在當代全球化多元文明沖突與融合的情勢下,“易和”哲學或許能契合這壹時代的主題,成為全球化時代的哲學理念,並將給世界以中國古老智慧的現代啟迪。
.“易”思維。“易”現在似乎是很抽象的概念,其實它是中國古人對日往月來、陰陽變化這壹自然大象循環運轉的意象把握。《說文解字》釋“易”為:“日月為易,象陰陽也”。我們透過太極圖陰陽魚的交互運轉,可非常直觀地理會“易”的象形本義:上為日下為月,寓意陰陽交互變化。從《周易》到以後“易”的演化中,大致有以下四重涵義:(1)“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陰陽二象輪回轉化,***維系在壹個整體大循環圈中;(2)大易流行、“生生之為易”,矛
盾雙方處於永不停息的運轉之中;(3)極則反,窮則變,變則通,陰陽彼此消長、轉化以達到動態中的平衡;(4)陰陽互感,天人分合,主客在相即相離的演化中實現新的統壹。以上四重涵義層層遞進,***同體現了中國傳統思維網絡天文、地理、生命、社會的大易流行、陰陽轉化的本色,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易”思維——“易”的陰陽轉化論。
“和”思維。“和”的概念不同於其現代的意義,比其現代的意義更為寬廣、深刻。在《辭源》裏“和”就有“調”、“順”、“諧”、“合”等多重釋義,可見“和”在傳統思維中卻是壹個十分重要但又常為人所忽視的範疇。最先載於哲學史的“和”是:“以他平他謂之和”(《國語·鄭語》),即要求多樣性的統壹或對立面的和諧,如“和五味以調口”、“和六律以聰耳”(《國語·鄭語》)。在古代思想論戰中,就出現了“和同”之爭,這些都標誌著傳統“和”思維的發端。在其演化中可有以下四重涵義:(1)和諧,陰陽矛盾雙方對立中的統壹,促成壹個多樣性的統壹體或對立面的和合體;(2)調和,使不同的因素相協調相和解,維系著事物的有序運轉;(3)中和,強調“適度中節”、“以他平他”,有制衡的動態功效;(4)和合,強調“天人合壹”與“陰陽之序”,是變易的矛盾雙方運動轉化的目標與歸宿,相反相成,相競相用的結果合歸於新的統壹體。以上意義的挖掘使我們對“和”的內涵有了較全面的理解,透過太極圖那和諧圓融的系統圖式,使我們對“和”的本義有了更直觀的意會:“和”就是太極圖的圓圈,是維系陰陽魚對立統壹的矛盾和合體。“和諧”、“調和”、“中和”、“和合”思想可以說抓住了“和”的本質,形成了中國傳統思維的精髓——“和”思維的矛盾整合觀。
“和”思維最早散見於先秦典籍中。周太史史伯就提出“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國語·鄭語》)的光輝命題,開始了古代哲學史上著名的“和同”論爭。後來晏嬰進壹步提出了“和與同異”、“否可相濟”(《左傳》昭公二十年)的思想。老子指出:“道生壹,壹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道德經》四十二章)其“剛柔相濟”、“相反相成”的思想也是“和”思維的宗旨。莊子指出:“夫明白與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天道》)荀況提出:“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荀子·天論》)的觀點,並認為“故義以分則和,和則壹。”(《荀子·王制》)孟子認為:“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易經》中兌
卦第二爻爻辭為“和兌,吉”;《易傳》更進壹步提出“保合太和,乃利貞”的思想。到《論語》中孔子以“和”來區分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論語·子路》);並進而由“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倡導壹種“中和”思想:“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庸》壹章)這可以說是將“和”單獨提升為壹個極為重要的思維範疇,並高揚 “禮之用,和為貴”(《禮記·仲尼燕
居》)的“貴和”精神,強調“和”的大用。究其根本,乃是強調“和”的整合功能,調解矛盾諸方面,使之趨向動態平衡,從而實現囊括自然人事為壹體的“天人和合”境界。自先秦以後,沿孔孟之道儒家著重發揮了這壹思想,到董仲舒那裏定格成“天人感應”的大壹統體系。在魏晉南北朝興起的自然與名教的論爭中,郭象以“獨化論”來消解二者的矛盾,實現名教與自然的致“和”。盛唐時十分註重“和樂”的社會功用。整個宋明理學與心學中,“和”思維通過道器、理氣、心物的對立,然後在形而上的理性思辯或良知踐履中達到“和”解。基於封建社會太平治世的需要,特別在禮教中加強“和樂”教化,規定名分等級,通過各司其職各就其位而“不越禮”、“不逾矩”。甚至明清時對“和”字崇尚到連皇宮大殿也要貫以“太和”、“中和”、“保和”命名。近現代革命所要建立的國家大都號稱“***和國”(“***和”的古典義是指“相與和而***政事”,其現代義是指政治民主),就是要體現各民族、各階層的民主平等與普遍和諧。不用說上流社會的旨趣,就是普通百姓也以“和”為貴,信守“平和”、“和氣”、“和順”、“和美”、“和平”、“和睦”、“和諧”,乃至造反也要貫之以“義和”。從而使這種傳統“和”思維的矛盾整合觀滲入社會生活的深處。中國人就用這種矛盾整合觀來認識和把握事物,並自覺不自覺地以“和”思維行事。
傳統“和”思維由來已久,思想認識源淵之外,還有中國特定的社會政治經濟環境。正像“易”思維的陰陽轉化論的形成壹樣,“和”思維的矛盾整合觀亦紮根於中國自足自適的農業經濟和代代相因的宗法政治。正是這種深厚的小農意識和宗法觀念也促成了“和”思維的確立。從地理上看,古代中國以黃河流域為核心的農業文明形成了穩定保守、自我進化的華夏文明圈,這不正是“和”思維的壹個現實模型嗎?封建的政治經濟鞏固了男耕女織的生產地位和君臣父子的等級秩序,以家族為核心家國同構而展開了壹系列日常倫理規範,這又為“和”思維的形成鋪設了現實生活的溫床。從此中國人就順著“和”思維的理路去整合世界,直觀籠統地圈定認識和實踐對象,把其當作壹個整體系統,以矛盾整合觀的“和”思維方式把握並創建新事物。反過來,這也就促成了中國傳統社會大壹統的政治模式和自足循環的經濟框架及和諧審美的文化形態,從而形成了獨立於西方的自足的中華文明系統。隨著近代資本主義的侵入,兩種文明相撞的結果客觀上使中國社會進入到“不和”的狀態。於是激起壹代代中國人放眼世界,吸收消化不同於中國傳統的新文明,從而改變了舊中國的命運,實現了中國社會新的“和”態——人民***和國。甚至在西方思潮盛行的現當代,也就是馬克思主義辯證系統觀樹立的今天,中國傳統“和”思維與“易”思維壹樣依然根深蒂固,牢牢地滲入每壹位炎黃子孫的血液,成為真正獨具中國特色的矛盾整合觀。
“易和”哲學。將“易”思維與“和”思維辯證地綜合,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得出“易和”哲學這樣壹個新的命題。顯然,功夫全在於辯證綜合與創新方面。面對中國傳統文化現代化的主題,從“五四”以來就有種種表述,其中馮友蘭的“抽象的繼承法”、傅偉勛的“創造的解釋學”、林毓生的“傳統的創造性轉化”、張岱年的“綜合創造論”等都頗有合理之處,其核心都在於吸納古今中外壹切文明成果,繼往開來、綜合創新傳統文化。在此,我提出“易和”哲學這樣壹個命題,也是整理國故,想從中國傳統哲學思維的宏觀文化背景入手所做的壹種嘗試。通過以上的解剖分析,我們得知“易”與“和”確是中國傳統思維的兩大特質。這兩種思維的***同特點都體現在對世界的整體動變給予直觀系統的把握,而遺憾的是未能在“易”與“和”思維的動靜剛柔對立中給予辯證的綜合與創新。將“易”思維的陰陽轉化論與“和”思維的矛盾整合觀有機結合,從而可以綜合創新出壹種矛盾化合論——“易和”哲學。“易和”哲學的提出,有助於確立中國傳統哲學現代創造性轉換的思維支點,以此來應對全球化時代的挑戰,實現中華民族精神文化的偉大復興。
(1)從創建的本體論上看,“易和”哲學以客觀實在實存之宇宙“太極”作為理論前提與出發點,堅持“壹陰壹陽之謂道”的“易和”之道,然後由此來推演萬物流變、對立面和諧這樣壹個矛盾系統。從宇宙大化流行開始,“易”為實存之“太極”的動變活力,通過陰陽矛盾註入永恒的創生能力,展開宇宙大生命的運行歷程;和”為實存之“太極”的“體用不二”載體,承載著無限燃燒的宇宙大生命之活火,成為陰陽矛盾演化的維系者和目標,於是乎從中演易出生命世界,天人分合,主客互動,在相互對象化中和諧運轉。
(2)從創建的發展觀上看,“易和”哲學主要由“易”思維來發動,由“和”思維來維持。
宇宙大化的演易,太極分陰陽,陰陽對立轉化,圍繞著“和”的框架來流變,彼此消長,在“易”的推動下,從量變到質變,經由否定性的變易環節使壹種“和”態向新的“和”態演進,實現系統有序的運轉與動態的平衡。於是乎萬物流變,生生不已,終於在高級階段繁衍出有機界、進化出生物和人類社會,形成壹個遵循規律無限發展的動變歷程。“易”的主動的發展因素與“和”的主靜的穩定因素的對立統壹,構成了“易和”哲學在發展觀上的辯證法。
(3)從創建的認識論上看,“易和”哲學從自身的矛盾化合觀出發去理解事物,圈定和把握對象,從事物的整體結構和系統組織來分析和綜合,確立了認識論上的整體觀與系統觀特色。
“易”思維重演繹推理,達到認識的分化和抽象;“和”思維重歸納綜合,達到認識的整合和具體。從而在事物變“易”致“和”中全面系統地把握對象、關系及其過程,使主體在反映客體的基礎上得以選擇建構,並用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相統壹的“易和”大系統尺度來追求真理並改善世界;與此同時,主體自身也獲得了審美愉悅和境界升華。
(4)從創建的社會觀上看,“易和”哲學用系統整體思維的原則看待社會這壹有機體的運轉:“易”是進步,“和”是秩序;“易”是發展,“和”是穩定;“易”是生產力,“和”是生產關系;“易”是變革的力量,“和”則是維系的力量……總之,“易和”從社會的存在方式到人的生活方式再到其思維方式層層統貫,在社會網絡體系中決定與被決定,作用與反作用,“易和”思維給予社會系統以動靜、化合的辯證理解。在相互規定和協調中從壹種社會“和”態演進到“不和”態社會,通過社會實踐進化到新的“和”態社會。這樣,就在變革、協調與穩定中使人類社會得到有序的發展與進化。
(5)從創建的人學意義上看,“易和”哲學的出發點和歸宿正是為了人。“易和”思維展開的中心是為了最終幫助實現人的價值與潛能,保證人的現實自由的合理實現。在人的生活世界,“易”是壹種最革命的因素,促使人認識並創造自我,在現實中表現為壹種實踐力量實現人的主體自為性;“和”則是壹種維系人生存和發展的本質性規定因素,是人得以實現自我並超越自我的現實載體——自然與社會相協調的文明圈,從而保證在自然與社會的和諧中實現人的自由
創造,過壹種真正屬於人的生活,正如馬克思所說的“把人的本質還給人”。“易和”哲學的創建是在揚棄主客二元分裂而確立的人的“主體性凱旋”的同時,最終要在超克人類中心主義的易和”生態人學上彰顯和飽滿起其應有的現代意義。這亦是中國傳統哲學熱愛自然、珍視生命、註重倫理的必然歸宿。我們深信,“易和”哲學所昭示的現代生態人學,不僅能在人的思維方式上引起革命,更重要的是革新人的生活方式,從而在全球性、人類性問題日益凸顯的今天,
昭示給人類壹種合情合理合乎人性的生活之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