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是不可替代的。我們無法想象壹個沒有宗教的文化會是什麽樣子。如果阿拉伯人沒有伊斯蘭教,如果西方人沒有基督教,如果中國人沒有佛教,他們的文化會是什麽樣子?想象壹種文化會在沒有宗教的情況下發展是愚蠢的。有人做了這樣的蠢事,不可能成功。宗教是人類的終極關懷,所以它關系到人類存在的本質。歷史上的宗教可能會被意識形態的毒物汙染,但宗教的本質不會被汙染。宗教的本質永遠是純潔的。它存在於自身和所有的文化形式中。科學、哲學、文學、藝術都擺脫不了宗教。
回顧中國現代文學的壹個世紀及其研究歷程,可以看出宗教與文學的關系。我們可以列舉出相當壹批與宗教文化密切相關或有不同程度聯系的中國現代重要作家,如魯迅、周作人、巴金、老舍、曹禺、冰心、許地山、豐子愷、郭沫若、郁達夫、茅盾、沈從文、艾青、徐誌摩、戴望舒、朱自清、林語堂、廢名、張愛玲等等。“可以說,中國現代文學不同時期有特色、有影響的作家,都與宗教文化有某種聯系。”(劉墉《中國現代作家的宗教文化情結》第3頁)產生這種聯系是很自然的。雖然五四及以後的科學思潮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都有著壓倒性的優勢,但宗教情結卻壹直在人們心中發揮著強大的作用。近代傳入的基督教與固有的儒、釋、道傳統相融合,在新的歷史形勢下保持了中國人的終極關懷,並通過各種渠道表現出來。在觀念層面,雖然日本與西方差距較大,但仍不乏對宗教的深入研究和探討。
20世紀中國影響最大的宗教是基督教和佛教。基督教在近代中國的發展引發了許多復雜而深刻的矛盾和沖突,其影響應得到正確的評價和分析。從積極的意義上說,基督教激活了中國人垂死的信仰精神,使中國人從疲勞中清醒過來,重新審視自己的文化和精神生活,就像佛教剛傳入時壹樣。中國新文學的先驅們已經註意到基督教文化的獨特作用和價值。陳獨秀於2月1920日在《新青年》第七卷第3期發表《基督教與中國人》壹文,熱情謳歌了基督教的平等博愛、犧牲奮進、人格至上、反思懺悔等精神品質。在他看來,“基督教是愛的哲學”,“基督教的根本教義只有信仰和愛,其他都是枝葉”。他呼籲“在我們的血液中培養耶穌崇高偉大的人格和溫暖深厚的感情,把我們從寒冷、黑暗和汙穢的深淵中拯救出來。“如果說陳獨秀倡導基督教精神主要是從社會政治革命的角度出發,那麽魯迅則直接切入了文化和文學的核心。他在著名的《摩羅詩論》中高度評價了希伯來文學的非凡意義:“文章雖涉及許多宗教戒律,但基於寧靜深厚的修養和教皇的文學技巧,這是它的源泉,灌溉著人們的心靈,至今並未受到喜愛。”他呼籲在中國出現“精神世界的戰士”,這種戰士自始至終滲透著深刻的基督教精神。周作人倡導的“人的文學”和“平民文學”以人道主義的愛的哲學引出了基督教的“博愛”主題。他說:“現代文學中幾乎所有的人道主義思想都來源於基督教精神...現代文藝中人道主義思想的來源有壹半在這裏。”(《聖書·中國文學》)還從藝術發展的角度肯定了“文學的確與宗教有關系”,“文學的發展多半是由於宗教的原因。”人類所有最高的感情都是宗教感情,所以藝術必須是宗教的才能是最高尚的藝術。”
從創作實踐來看,新文學中出現了壹批作家和作品,深刻體現了基督教精神。冰心作品中的“愛”主題顯然來源於作者對基督教博愛精神的深刻理解。隨著新文學的深入,基督教文化更深層次的影響也逐漸顯現出來。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郁達夫作品中無盡的懺悔,曹禺作品中的原罪傾向,巴金作品中醇厚而執著的人道主義責任,老舍作品中無處不在的平民意識,郭沫若的泛神論等等。,這些都包含著基督教文化精神的藝術思考,無疑使中國現代文學在思想內涵上具有了壹些新的文化特征。”(中國現代作家劉墉的宗教文化情結)
佛教在近代中國的文化影響可能更值得我們關註。以楊仁山先生為首的僧俗僧使中國佛教從明末以來的極度衰落中解脫出來,逐漸走上復興之路,對近代中國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佛教中原始的自由精神、獨立意誌、進取精神和犧牲精神與西方現代文化中的自由精神相結合,使中國人的精神生活和文化活動復活了。壹方面是入世精神的新“人間佛教”的形成和發展,另壹方面是佛教精神在文藝活動中的新展示。以魯迅為例。魯迅可以說是現代中國作家對人生理解和體驗最深刻的人物。他的作品彌漫著死亡的氣息,他對日常生活中平庸卑微的小人物的描寫常常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對人類苦難和中國人國民性的關註,其實與他對佛教的偏愛有關。佛教最初起源於擺脫人生苦難的需要,人生最難的當然是死亡的威脅。魯迅從自身的苦難中體會到了人類生存的嚴酷,從而產生了解放的偉大願望。他探索了各種途徑,包括外部社會和政治革命。但魯迅並沒有真正給政治革命多少希望。《阿q正傳》典型地說明了這壹點。所謂“民族劣根性”,其實根源於人性的黑暗,也就是佛教徒所說的“無始無明”。所以魯迅總是悲觀的,這既使他擺脫了壹般作家表面的樂觀,又使他在壹定程度上看透了人生的苦難,與政治運作保持了壹定的距離。
對其他人來說,佛教文化有不同的形式。蘇作品雖少,卻能以驚世駭俗的文筆寫出佛性追求與愛情之間的深刻糾葛,凸顯出悲劇意蘊。周作人、廢名、豐子愷等人以從容淡雅的筆法,表現出壹種禪意。寧靜淡泊,寧靜曠達的人生境遇和舒緩飄逸,開放從容的心境,讓讀者在紛亂中依稀看到壹個古老的精神家園。但這絕不是對傳統佛禪的簡單回歸,而是註入了現代文化的精華,清理了傳統文化的糟粕的新的精神意向。其他作者如許地山、沈從文等,則表現出壹種融合各種宗教的意向。許地山的“債”包含三層含義:第壹層是欠債者佛家的慈悲之心和儒家的高度自覺的憂患意識;第二層是婆婆信奉的因勢利導,摒棄私欲的道家人生哲學;第三層是“欠債人”那種深刻的、莫名其妙的基督徒懺悔和奉獻意識。這種多宗教意蘊在林語堂等人身上也能看到。
中國現代文學與宗教的關系不僅體現在宗教情結上,還體現在敘事結構、藝術語言和意境上。中國現代文學強烈的抒情性和深刻的隱喻性明顯受到基督教文學的刺激。佛教文化對現代白話文運動的貢獻是眾所周知的。藝術氛圍和意境的營造離不開宗教意識的流動。
文學與宗教密不可分,中國現代文學與宗教文化也是如此。雖然中國在1949年後對宗教采取了極端的態度,但自改革開放以來,宗教已明顯顯示出其內在的生命力。在作家筆下,宗教精神和宗教意識也是多姿多彩的。賈平凹、張承誌、張偉等的創作。顯然已經有意識地轉向某種宗教追求。尤其是張承誌的《心靈史》,以悲劇的方式展現了壹個民族為信仰而奮鬥的歷史,在當代文學中具有震撼性的意義。這或許象征著中國未來的精神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