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莎士比亞的悲劇《麥克白》,就是研究暴政,尤其是被晦澀的陰霾所籠罩的暴政。上帝對麥克白行使神聖的暴政,而麥克白卻在他多愁善感的宮殿裏行使政治暴政。暴政的精神——恐懼——彌漫在神的世界和世界。
壹個傻瓜講的故事
《麥克白》的開篇很經典,因為它是以壹個非人類或者某個女巫的粗糙情節開始的(1.1)。女巫給我們壹種醜陋、骯臟、變態、陰郁的感覺,她們自稱是上帝意誌的歷史。但是,我們無法證明他們神聖的身份,也許是他們的假的;但也許,那是上帝的意誌降臨到這個世界時的隱晦暗示;甚至,我們可能會說,女巫的出現只是莎士比亞的“deus ex machina”(機械神化),用來暗示這個世界上沒有神。——麥克白的開場是莎士比亞所有劇作中最粗糙的開場,但我們不得不佩服莎士比亞細致入微的設定。非人的或超自然的開場之後是自然的或人的開場:軍隊的號角聲,暗示著戰爭(1.2)。非人的開啟是雷電主導,而人的開啟是戰爭主導。前者是天上最猛烈的動蕩,後者是這個世界最猛烈的動蕩。天上的動亂和三個女巫組成的“神聖議會”被詩人莎士比亞置於這個世界的動亂之前或之上。這樣,不近人情的開篇就可以看作是壹篇“序言”,作為“文本”指導或啟發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間故事。這等於說人類的故事不能靠自己的力量開始。只有來自另壹個世界的“第壹次推動”,人類的故事才能開始。——“上帝造人,把怒氣吹進鼻孔,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4“人類世界似乎只屬於壹個次要的領域,並且只來自於某種首要原因的結果。它只提供物質因素,它存在的“形式原因”或“首要原因”需要在它之外尋找。詩人莎士比亞在第壹幕的第壹個場景中,通過設置女巫的神聖議會和來自“第壹因”的信息無論多麽粗糙,似乎都在暗示人類的缺陷和隨後對上帝的依賴。這種世界和神的秩序的排序方式,似乎把人放在了壹個極其崇高的位置上,因為人來自神的創造,但同時,這種排序也凸顯了人的弱點,因為人畢竟只是神手中的生物。神與世界的這種安排,也許是最符合悲劇精神的。因此,這壹悲劇的非人性開篇,既是衍生人類故事的戲劇序言,也是莎士比亞苦心建構的“神學序言”,將衍生出世界的意義,使人類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和行動具有可理解的意義;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這本《神學序言》,世界將陷入無聊的虛無。而女巫們壹開始對“公平”與“骯臟”或“美麗”與“醜陋”的混淆,似乎又隱含著另壹種可能,壹種世界夾雜著意義與虛無的可能性(1.1.11)。因為,要想在第壹因的光照下,在第二因的物質因領域中探索世界的意義,首先要獲得第壹因的意義,但在第二因領域中創造出來的人能否找到第壹因的入口,獲得其意義並帶回物質世界呢?“第壹因”不是閉關鎖國嗎?世界的意義不就在於先把常常混淆“澄明”與“汙穢”的“第壹因”從世界上洗掉嗎?這些問題使麥克白和魯濱遜都深深地陷入了迷宮,然而,他們探索的結果是不同的。
然後我們來看第二個場景——人的開場。鄧肯國王與從戰場歸來的辛師的對話占據了第二場的廣闊空間,對話的主題是對麥克白的贊美。此時,麥克白正在戰場上。這意味著麥克白只是作為壹個為國殺敵的勇士而被稱贊。國王鄧肯坐鎮城市,他無疑是城邦政治體的人格代表。城邦的基本秩序由友誼、愛與和平組成。
城邦政權和平有序的生活秩序是由“普通人”(anthropopoi)建立的。“普通人”通常保持普通人性(對philanthropos),即愛自己的鄰居,由此產生了“philanthropos”7的城邦倫理觀。這是壹種普通人擁有的集體激情,滋養著不同於神性和獸性的“人性”。它把特立獨行的“庫克·洛佩斯”當成壹個普通人來維護平原上的城邦:城邦的品質註定是普通的或中等的。平凡中庸,這才是“人性”的本質。
戰爭是武士出現的前提。城邦的安全秩序要求壹些超常成員離開城邦的普通或和平生活,去參加戰爭。戰爭可以說是普通城邦秩序向非常規方向的延伸,是從“城內”向“城外”的延伸:戰爭都發生在城外。所以,戰士的德行壹定是超凡的,而且是不同於城邦中普通人的普通品格。作為壹個整體,城邦不能也不可能模仿戰士的美德,但會贊美和崇拜它(1.2.24,44-45,59,69;1.4.14-21, 27-32,47, 54-58)。然而,城邦對武士的贊美和崇拜存在壹個危險:它可能會鼓勵武士的“自我主張”,使他看不到以下事實:他之所以從壹個普通公民變成壹個非常武士,並不是因為他自身的武士美德,而是城邦政治體的自然本性要求他成為壹個武士:城邦為了自身的生存和安全而創造了壹個武士。武士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培養的。換句話說,城邦在非常時期命令具有非常德行的成員離開城邦到城外從事非常行動(戰爭),目的是守衛城邦內部的普通秩序。對這個道理的無知,往往會把武士引入自作主張的迷宮,混淆了城邦與武士的天然關系:即前者指揮,後者服從,從而使武士有了強大的基礎,壹個前迷,壹個黃種人,五人卸熱,撼崖。⒈┱?3錢?翁意踩上去的?妳有什麽看法?康母灤河的老成員後來怎麽樣了?翁先生,,阿靶源,劍條3,錢班老對元?愚蠢,困難,年輕,膽小,妳怎麽了?妳嫉妒嗎?妳整天坐在沙發上嗎?哎?br/>;
早在《伊利亞特》中,荷馬就將戰士定義為“英雄”或“真人”,安爾將其與城邦中的普通人明確區分開來。武士和普通人的區別,往往會導致壹個政治悖論:為了自己的利益,城邦創造了武士,卻無法真正與武士共存,同樣,武士也無法與城邦共存。但是,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可能會發現這種矛盾背後更為根本的和諧:壹方面,沒有了勇士的保護,城邦將不再是城邦;另壹方面,沒有了城邦的指揮、期待、贊美甚至崇拜,武士就不再是武士。在第壹個方面,喜劇詩人阿裏斯托芬曾在他的《蛙》中為我們提供了壹個有趣的證據。他討論了雅典公民對雅典將軍亞西比德的態度,並說:
他們愛他,他們恨他,但是他們不能沒有他。九
關於第二個方面,我們可以拿色諾芬的暴君耶羅作為證明。暴君是說謊不正常的人。但從耶羅對詩人西莫尼德斯的告白中,我們可以看到“煩惱深藏在暴君的靈魂深處”,壹群人矛盾地活著——“他們害怕人群,害怕孤獨”;
暴君遇到的麻煩,壹直藏在暴君的靈魂裏;在暴君的心裏,聚集了所有人的快樂和不快樂...暴君甚至會情不自禁地熱愛他的城邦,因為沒有他的城邦,他就無法安全和享受幸福。然而,專制的政治制度迫使他對祖國的缺陷吹毛求疵。因為,當他看到那些平民英勇善戰,全副武裝的時候,他不會感到高興。.....暴君害怕人群和孤獨。10
正如“城邦”與其“戰士”之間的復雜關系所展示的那樣,“非常”與“普通”之間的根本和諧往往被它們之間的矛盾所掩蓋,從而導致暴君耶羅的不幸。我們將會看到,麥克白的悲劇也來源於此。城邦與武士的矛盾,就是普通人所持有的公民美德與專屬於武士階層的美德的矛盾。兩種美德本身都是部分的美德。相對於整體美德,有些美德是不完整的。這些不完整的美德必然會相互鬥爭,除非他們意識到整體美德的存在和自身作為部分的局限性,也就是自知。壹方面,部分美德使壹個人成為有德之人,但另壹方面,它自身的局限性也可能使這個有德之人冒犯整個美德所保護的領地。
我們第壹次了解麥克白11,是從《信仰史》的報道和鄧肯國王的贊美中間接得知的。《國王的贊美》隱含了壹個觀察麥克白的特殊角度,即城邦本身的角度。特別觀察已經是壹種評價,也可能只是壹種期待。這意味著從鄧肯國王那裏獲得的麥克白形象可能是國王自己壹廂情願的想法,換句話說,可能是完全錯誤的。這個可能是錯誤的形象是壹個完美的戰士形象,也是鄧肯國王的城邦(1.2.15,16-17,19,55)最需要的形象。當羅斯部長把麥克白等同於戰爭女神“別洛娜的新郎”時,對麥克白的贊美達到了頂峰。貝羅納的新郎是火星。此時此刻,麥克白已經達到了神的境界,他似乎已經晉升到了神的序列。這完全符合《伊利亞特》中記載的神人順序:在它裏面,“安兒”和“theoi”幾乎處於同壹等級12。武士可以得到神的眷顧,神的直接幹預似乎把他從普通人的序列中梳理出來,提升到壹個非常神聖的序列。這就把我們帶到了《荒野中的麥克白》的場景。
荒野在城墻之外,遠離城邦及其公民,而且據說世界上最不平凡的事情可能經常發生在那個地方,那就是上帝與人的相遇。如果從神學-政治的角度來看土地的本質,“荒野”和“戰場”是同壹個地方:據說兩者都是神聖的土地,見證著各種所謂的奇跡。在消滅了國王鄧肯的敵人後,麥克白離開了戰場,但他沒有回到城邦,而是去了荒野。回到城邦意味著從武士跌落到普通市民,而進入城外幾乎是神聖之地的荒野則意味著崛起。詩人沒有告訴我們麥克白為什麽要進入荒野,但是詩人明確的告訴我們女巫們第壹次決定在荒野中遇見麥克白(1.1.6-7)。換句話說,就像上帝選擇了約拿作為先知壹樣,女巫選擇了麥克白。如第三場開場所示,麥克白的出現是在女巫出現之後。——正如全劇開篇的結構分析所暗示的,人不是自己開始的,而是靠非人或神的德性和力量開始和運作的(1.3.1-37)。
第壹幕和第三場的主題是預言。預言體現了壹個非凡的時刻,在這個時刻,上帝遇到了人,超自然遇到了自然,或者無限遇到了有限。這是壹個完全奇跡般的力量滲入自然和人類秩序並擾亂它的時刻。這壹刻往往伴隨著在自然或人這壹邊喚起的迷茫和恐懼。“恐懼”是《麥克白》的主題之壹。“恐懼”壹詞最早出現在第壹幕的第三場,這壹場的主題是預言和荒野:恐懼誕生在遠離城邦的荒野中,溫和的城邦處於和平狀態。然而,隨著麥克白帶著女巫傳達的神簽離開荒原,回到城邦,“正常”與“非常”的碰撞難以避免。從荒野中感受到的“恐懼”麥克白會改變城邦的溫和氣質,他甚至可能在“恐懼”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城邦的政治秩序。——而恐懼是暴君政治制度的精神。
“恐懼”壹詞首次出現在《預言》這出戲中,與之前贊美麥克白勇敢的場景尖銳地不協調。其實整個悲劇自始至終貫穿著“不和諧”,可以稱之為全劇的主題,就像下面我們會看到人與人,人與神,人與自然,獸與獸,獸與人,甚至神與神的沖突。這是世界和上帝的世界之間普遍的不和諧。——這是混亂的壹代(時間脫節)。
詩人讓麥克白提出關於上帝對女巫的旨意的問題:
等壹下,妳們這些躲躲閃閃的先知,給我說清楚點。西納爾死後,我知道我被提升為格裏姆斯爵士;但妳怎麽會是柯特爵士呢?斯科特爵士還活著,他的力量非常強大;至於說我是未來的國王,和說我是考特尼爵士壹樣不可信。說吧,妳從哪裏得到這個奇怪的消息的?妳為什麽用這樣預言性的名字在這荒涼的荒野阻止我們?(1.3.76-78)
我們可以說,這是麥克白對“第壹因”的第壹次追問。對於他的詢問,“第壹因”的使者——也就是女巫——當然保持冷淡和沈默。他們的沈默打擾了麥克白。上帝似乎只對人發號施令,而不能被要求。雖然上帝對人的問題漠不關心(1 . 3 . 130-131),但人的問題還是需要用人性的方式去探索和回答。詩人要求麥克白的副手班柯完成這項任務:
我們談論的這些奇怪的事情真的在這裏發生過嗎?
也許,我們誤吃了瘋狂草根,
讓我們失去理智?(1.3.83-85)
麥克白的問題是,人為什麽遇見上帝或者被上帝遇見。這是人類很古老的問題。對於這個問題,班科將軍的回答是,人的理性是被禁錮的,就是缺乏智慧或者根本就是愚蠢。我們可以看到,班科首先以壹種非常人性化的方式否認了超自然預言的存在,然後又說它存在於那些理性部分已經失靈從而偏癱的人的頭腦中。班科似乎在向我們暗示,所謂的預言只是誕生在人們的想象中16,而想象是幻覺之地17。我們後面會看到,這種錯覺最終演變成了麥克白的“哈瑪蒂亞”,這源於他把自己的武士美德高估為壹種“偏德”。
麥克白離開戰場時是個完美的戰士。當他進入荒野時,他被壹種“上升”的欲望所逼。在荒野中,他滋生了壹種幻覺,這種幻覺被女巫預言的“天意”的介入所證實。在這方面,Banco具有洞察力:
魔鬼為了陷害我們,往往會故意告訴我們真相,在小事上取得我們的信任,然後我們就會在重要時刻落入陷阱。(1.3.130-131)
麥克白帶著女巫的預言回到了城市,這個城市註定要被“天意”的謊言所擾亂。
國王鄧肯代表了城邦政治體的人格。麥克白弒君相當於向城邦宣戰。城邦是人類繁衍和培養人性的地方。向城邦宣戰,意味著挑戰全人類,挑戰全人類。這意味著麥克白因為向人類和人性宣戰而失去了身份,他的存在完全沒有人性。這反過來意味著壹個相當危險的後果:他只應受到非人的待遇。——也許他會像神壹樣被崇拜,也許他會像野獸壹樣被殺死。身份的混亂讓麥克白意識到了形勢的危急。他不得不請求上帝的幫助:
我最需要上帝的恩典,
但是為什麽我不能說‘阿門’呢?(2.2.30-31)
麥克白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犯了壹個神學上的錯誤:弒君者之前的獨白表明他已經放棄了“來世”:
如果做完了就結束了,那還不如快點做;如果靠暗殺,可以得到壹個皆大歡喜的結果,消除壹切後患;這壹刀砍下來,就能完成壹切,終結壹切,解決壹切——在這個世界,只在這個世界,在時間之海的淺灘;那我就不在乎來世了。(1.7.7)
通過放棄來世,他放棄了與來世相關的壹切,如靈魂的不滅,天堂的賞賜,地獄的惡報,甚至放棄了天堂或地獄的成員資格。換句話說,他終結了人與神聖世界的任何可能聯系,成為了壹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這是他最終走向虛無的關鍵壹步。這塊布的來源可以追溯到荒野預言的場景。壹個“無神論者”沒有任何合法的理由被上帝以任何方式關懷,也就是說,他既不會被送進地獄,也不會被救贖到天堂。這暗示了壹個冷酷的結局:他會像地球上的野獸壹樣被殺死。這壹點,麥克白自己非常清楚:
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們往往逃不過這個世界的裁判;我們以血為榜樣,教別人殺人,結果我們被別人殺了;往杯子裏放毒藥的人,最後會自己喝下去,這是壹點不愉快的報應。他帶著雙重的信任來到這裏:第壹,我是他的親人,是他的仆人,按我的名分,絕不能做這種事;第二,我是他的主人,我應該保護他的人身安全。我怎麽用刀捅他?而且這個鄧肯本性善良,在處理國家大事上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如果他被殺,他活著的德行會像天使的號角壹樣清晰,告訴世人我弒君的重罪。“憐憫”就像壹個赤裸的嬰兒在風中飄蕩,又像壹個正在反抗空氣的嬰兒,它會把這種可惡的行為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讓淚水淹沒嘆息。(1.7)
神學推理的錯誤並沒有阻止麥克白繼續他的神學思考(2.2.26-45)。他的神學思考並不致力於澄清他對“第壹因”的疑惑和驚訝。懷疑和驚訝是沈思的習慣,只屬於哲學家。此時,麥克白完全被恐懼攫住了。在恐懼中,麥克白似乎有意讓無意義的神學言論暫時充當他虛弱靈魂的庇護所。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出麥克白與丹尼爾·笛福筆下的魯濱遜的巨大區別:他們同樣籠罩在恐懼之中,但魯濱遜卻壹次又壹次地覺得讀聖經、默想上帝的旨意毫無用處,從而壹次又壹次地從上帝意誌的虛假保護中抽身出來,回歸到自己有限的人性、審慎、力量和卑微的希望之中。相反,經常處於絕望中的麥克白,可能是在祈求上帝的恩典(“我最需要上帝的恩典”),也可能是躲在空洞的神學低語(logoi)後面尋求庇護。與在荒島烈日下工作的魯濱遜相反,麥克白躲在陰暗的宮殿裏,與晦澀難懂的神意作伴。麥克白失去了回歸自然世界的能力;
我現在厭倦了白天。我希望世界早點崩潰。(5.5)
麥克白夫人安慰丈夫,試圖阻止他的神學思考。她說漫無邊際只會“把我們逼瘋”(2.2.33)。麥克白還需要走很長的路,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停止他那令人困惑的神學思維,停止做壹個沒有上帝的神學家,停止做壹個對神聖秩序已經從世界秩序中隱退這壹事實毫無洞察力的神學家。18
魯濱遜和麥克白的神學思想都源於“恐懼”。魯濱遜最終建立了壹個安全的王國,並使上帝意誌的保護顯得多余,而麥克白卻因為盲目遵從晦澀的上帝意誌,將壹個王國變成了暴君的可怕暴政。對羅賓遜來說,恐懼是他的出發點;對麥克白來說,恐懼是他的歸宿。魯濱遜征服了恐懼,贏得了自由,而麥克白摧毀了自由,成了恐懼的奴隸。
在莎士比亞的悲劇中,在上帝的意誌與世界的關系的語境中,除了麥克白之外,還有壹個值得銘記的人物,那就是與麥克白戰鬥的蘇格蘭貴族麥克達夫,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成了麥克白暴政的犧牲品。麥克達夫的出現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麥克白弒君之夜,他的宮廷籠罩在壹種極其陰郁的氣氛中,宮廷的守門人有意無意地把他所守衛的宮廷比作“地獄”。而麥克德夫就是敲開地獄之門的人。這是他第壹次正式亮相(2.3.2)。在此之前,他壹直是國王鄧肯的無聲仆人。此時,國王的聖體已經冷卻,除了有罪的兇手,其他人都睡著了或喝醉了。這是世界上最黑暗的時刻,它需要壹個先知來開始上帝拯救的事業。麥克德夫是第壹個打破死亡沈默的人,他是第壹個發現謀殺的人,他喚醒了醉酒或困倦的人,換句話說,他開始了壹個新的開始。麥克達夫發現謀殺後的哭喊充滿了憤慨和譴責(2.2.33),這接近於猶太先知耶利米的“哀歌”。
就像耶利米對壹個幹凈的祭司國家的祈禱壹樣,道德絕對主義是麥克德夫美德的基礎,其更進壹步的根源在於他對上帝意誌和正義的信任。麥克達夫代表了壹種理想的政治秩序。對於這種政治秩序,人類只能思考和祈禱,但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得到19的。麥克德夫的家庭悲劇提醒我們,他理想的政治秩序難以抵禦麥克白的暴政。等到麥克德夫獲得像羅賓遜那樣的洞察力時,已經太晚了。麥克德夫在這個世界上的壹切行為,都要根據這個世界的“條款”來判斷。
這場悲劇最後壹幕的主題是“懲罰”和“治療”。因此,毫不奇怪,疾病、醫生、自然技能、醫學等的圖像。(5.1.71,2.27,3.39-45,3.50-56)在這個場景中反復出現。麥克白夫人死於抑郁癥。麥克白被迫退守冰冷的真相:因為他是城邦的敵人,所以他將自己放逐出城邦,取消了自己的政治身份,最終在純粹的“自然狀態”中漂流到壹個沒有棲身之所的可憐造物中。麥克白看到他的生活就像“壹片枯萎的黃葉”(5.3.23):
已經活得夠久了;我的生命已經枯萎,像壹片雕琢的黃葉;我沒有希望得到老年人應該享有的榮譽、愛、順從和壹大群朋友;代替這壹切的,只有低沈而深刻的咒罵,口頭的恭維和壹些虛情假意的話。(5.3)
魯濱遜拋棄了上帝的意誌,給了他的荒島壹個組織良好的政治秩序,因為是政治,而不是上帝的意誌,可以在自然狀態下為他提供壹個抵禦恐懼、暴力和殺戮的根本庇護所。而麥克白恰恰相反。他不僅依靠晦澀難懂的神聖意誌,還用血腥的暴政把和平安寧的政治體拉回到恐懼主導的戰爭狀態,即自然狀態。——魯濱遜勤勤懇懇追求的,正是麥克白有意破壞的,魯濱遜心不在焉,麥克白卻勤勤懇懇追求。
最後的真相,麥克白終於在最後時刻看到了:
我的決心有些動搖了,開始懷疑魔鬼說的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謊言。(5.5)
然而麥克白已經拋棄了這種晦澀的意義,因為他已經撕開了政治身體抵禦自然暴力的屏障,取消了他的政治身份,他只能暴露在赤裸裸的自然狀態的表面,就像壹片枯萎的黃葉。這個形象使麥克白對自己的職業生涯甚至生活本身感到索然無味:
明天,明天,又壹個明天,日復壹日地向前爬行,直到最後壹秒;然而,我們所有的昨天為愚者照亮了通往死亡之土的道路。熄滅它,熄滅它,短暫的燭光!人生只是壹個行走的影子,壹個在舞臺上頤指氣使的笨拙演員。出現片刻後,他默默地悄然下臺。是壹個傻子講的故事,充滿了喧囂和騷動,卻找不到任何意義。21(5.5.17-28)
關於世界和上帝世界的問題:麥克白給我們的教訓。
宙斯,我該說什麽?妳在守護這個世界嗎?還是妳們這些凡人徒勞地抱著這種錯誤的觀點,好像認為有神存在,但實際上只是機緣引領了整個世界?
——歐裏庇得斯(周作人譯)
如上所述,麥克白的壹生貫穿著兩種暴政和下面兩種奴役。——上帝對麥克白的暴政和奴役以及麥克白對蘇格蘭的暴政和奴役。當他被晦澀的天意所征服時,他接受了異己的本質,失去了自然的純粹性,表現為被比他強的人的枷鎖所束縛的形式,這就是他的命運。
麥克白與荒野中的猶太人驚人的相似。他過度相信自己的“被選擇”,盲目遵從自己的“自己”意誌,以至於把整個世界都當成了自己的對立面。作為全世界的敵人,除了與他敵對的對手,他找不到更高的存在。他沒有能力進入這個世界,用這個世界的所有方式與之結成友誼。——只有通過對未知的上帝意誌的遺憾,只有通過與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存在,麥克白才能與這個世界發生關系,這是他與這個世界唯壹可能的聯系。這意味著上帝強加於他的奴役和暴政,將在他進入這個世界後傳遞給這個世界。這就像約書亞帶領的猶太人殺死迦南人壹樣。據說他們是受了上帝的旨意。上帝把猶太人變成了奴隸,猶太人又轉而奴役迦南人。猶太人不可能以世界公認的人道方式與牙買加男人相處。全心全意依靠他們的神,他們沒有與世界相處的習慣。奴役和被奴役是他們國家生活和政治存在的基本邏輯。這種只能存在於神與人之間的邏輯,壹次次讓猶太人處於被奴役的屈辱地位,直到他們的聖殿被羅馬人永久摧毀。從此他們視羅馬人為神,羅馬人成了他們的命運。——這也是麥克白在根本意義上的處境。
麥克白和敵對世界唯壹可能的關系就是統治,而且是被暴政統治,而暴政恰恰說明他無法實現自己的統治,所以統治世界對他來說永遠只是壹個理想。他自己無疑是在這個理想的支配之下,也就是說,他的頭腦中存在著某種觀念,他為這種觀念服務,所以他享受著理想實際上給予他的“恩惠”。既然他的神根植於他對整個世界的蔑視,他就認為自己是他的神唯壹的寵兒。麥克白把幻覺想當然地當成真理,然而,他不明白的是,真理是自由的東西,沒有人能控制它,它也不會控制任何人。真理與人的關系只能有壹種風格:發現與被發現。然而,麥克白和他的神聖意誌之間的關系是奴役和被奴役,這與真理和真理發現者的自由是根本不壹致的。麥克白不是“發現”,而是“被選擇”。這就好比上帝的存在對猶太人來說不是真理,而只是壹種秩序,而且可能是壹種荒謬的秩序,壹種違背自然的秩序,壹種不惜承擔與全世界為敵的代價的秩序。麥克白和猶太人壹樣,完全依賴於他的上帝,而人所依賴的對象又怎麽會有真理的形式呢?
麥克白在荒野中被“選中”後生活中發生的壹切,卑鄙、落魄、惡劣,無外乎是他原本命運的後果和發展。這種命運是他自己對抗自己不可逾越的力量創造出來的。
既然在他的地方生命被如此踐踏,既然在他的地方沒有任何東西不受他的暴政統治,既然在他的地方沒有任何神聖的東西,他的行為就會陷入最不虔誠的憤怒和最粗魯的狂熱。由於對整個世界的普遍敵視,麥克白獲得了壹種幾乎絕對的獨立,壹種靠流血和死亡來保證的獨立。但是,這只是完全暴君式的獨立,在這個世界上是無法長久的,因為這違背了這個世界的本質。世人公認的獨立是壹種幸福的狀態,是壹種美好的人性狀態,而麥克白的獨立則是壹種完全被動而醜陋的狀態,是壹種像枯葉壹樣的可憐存在。他得到了如此可憐而可怕的獨立,卻失去了壹切美好和高貴,摧毀了壹切美好和高貴。
或許我們可以效仿青年黑格爾用“麥克白”的形象解釋“猶太人”的悲劇,反過來用“猶太人”的形象解釋“麥克白”的悲劇。麥克白的悲劇不是古典希臘的悲劇。它不能引起人們的“恐懼”和“憐憫”,因為這兩種情緒只有在高尚美好的人物因為命運的支配而陷入不可避免的“錯誤”時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