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姜夔(1163—1203),鄱陽(今江西波陽)人,字堯章,號白石道人。終身未仕,往來鄂、贛、皖、蘇間,卒於杭州。南宋著名的詞人、音樂家、書法家。其書法論著有 《絳帖平》、《續書譜》、《禊帖偏旁考》等,而尤以 《續書譜》為歷代書家所重。《續書譜》是姜氏對孫過庭《書譜》的補續,凡二十則,今存十八則:總論、真書、草書、用筆、用墨、行書、臨摹、方圓、向背、位置、疏密、風神、遲速、筆勢、情性、血脈、書丹。姜氏對書體、用筆、用墨、臨摹、章法、氣韻等各個方面,都有自己的心得之言。
“風神”說是姜白石在《續書譜》中提出的壹個重要的書法美學觀點。
姜白石認為: “字書全以風神超邁為主。” (《續書譜·臨摹》) “風神”,此指書法的風采、精神、氣韻。書法審美應當以作品流露的超邁風神為美的主要標準。書法作品“所貴乎秾纖間出,血脈相連,筋骨老健,風神灑落,姿態備具”(《續書譜·行書》)。他對魏晉以來乃至宋代當時書風作出過深刻的反思。他批評道,數百年間,人爭效顏柳,而魏晉之風軌掃地,近世仿效者則“俗濁不除,不足觀”( 《續書譜·用筆》)。他又鄙薄那種 “求妍媚以成體之後,至於今尤甚”的世俗。因此“風神”說是與書法中的“俗濁”、“濁病”、“塵俗”相對的。姜白石的審美理想便是提倡風神之說,陶洗塵俗,追蹤鐘、王,繼承魏晉風軌。
因此,白石在 《續書譜》中時見其論及 “風神”,而且又專設“風神”壹則,討論書法欲得“風神”的八個條件,並且為 “風神”作出形象寫照。白石說:
風神者,壹須人品高,二須師法古,三須筆紙佳,四須險勁,五須高明,六須潤澤,七須向背得宜,八須時出新意。自然長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澤之臒,肥者如貴遊之子,勁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賢士。
姜白石提出的條件是值得我們深入體味的,它不僅包含著對前人書法的經驗總結,也包括自己學書中的實踐經驗。對於今天的書法創作和書法欣賞頗具價值。
“風神”須人品高。白石首立人品高為作書得 “風神”的第壹關鍵,是有深刻見地的。白石贊同韓昌黎《送高閑上人序》中對張旭治草書的論述,也意合孫過庭在《書譜》中所說的“五乘五合”,認為“藝之至,未始不與精神通”(《續書譜·情性》)。他曾從正反兩方面來說明書家人品高下與書藝的關系。白石說: “襟韻不高,記憶雖多,莫湔塵俗。若風神蕭 (瀟) 散,下筆便當過人。”(《續書譜·草書》)書家自身襟懷風韻不高,審美情趣、識力低下,即使泛學諸家,也不識其工拙,不知其向背、起止、轉換之妙,或以其誤處為美,任筆賦形,終究不能洗去自己書法中的塵俗。反之,風神蕭散者,才會有可能得書法之蕭散風神。
“風神”須師法古。書法欲得風神,必須向古人學習,有廣博的繼承。白石說: “古人遺墨,得其壹點壹畫,皆昭然絕異者,以其用筆精妙故也。大令以來,用筆多失,壹字之間,長短相補,斜正相拄,肥瘦相混,求妍媚於成體之後,至於今尤甚焉。”(《續書譜·真書》)可見白石所說既有對於傳統的深刻體悟,又有對於當時書風的清醒的批判。而且白石深知藝術辯證法則,又指出: “大抵下筆之際,盡仿古人,則少神氣,專務遒勁,則俗病除。”(《續書譜·總論》)這就是必須師法古,又必須自抒心機,乃得風神。
“風神”須筆紙佳。這是強調書法得“風神”的物質條件。白石說:“紙筆墨,皆書法之助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白石舉筆言之,筆欲鋒長而圓,長則含墨,可以取運動,勁則剛而有力,圓則妍美,要像良弓壹般引之則緩來,舍之則急往,也似好刀按之則曲,舍之則剛直如初,筆精良才能壹如人意,心手相應。(《續書譜·用墨》)
“風神”須險勁。書法欲得風神,當講究險勁。書法應該以險勁流露風神,壹洗俗濁。白石認為,為得 “險勁”,作書時“不得中行,與其工也寧拙,與其弱也寧勁,與其鈍也寧速。然極須淘洗俗姿,則妙處自見矣”(《續書譜·用筆》)。而且白石又指出險勁當從“平正”之後而來,以草書言,“大凡學草書先當取法張芝、皇象、索靖章草等,則結體平正,下筆有源。然後仿王右軍,申之以變化,鼓之以奇崛”(《續書譜·草書》)。由 “平正”入“奇崛” 才是正道。
“風神”須高明。高明者,指書家見識之高明,技法操縱之高明。只有如此高明者,才能贏得書藝之“風神”。比如白石就批評 “真書以平正為善”是 “世俗之倫”。他認為,古今真書之神妙,無出鐘元常、王逸少,二人書法皆瀟灑縱橫,何拘平公?而唐人應規入矩,無復魏晉飄逸之氣,然魏晉書法之高,良由字各盡字之真態,不以私意參之耳。(《續書譜·真書》)此可知書家必須有高明之見識。而從技法上論,也須處處高明。比如草書中“直畫不欲太多,多則神癡”,“草書尤忌橫直分明,橫直多則字有積薪、束葦之狀,而無蕭散之氣”;比如疏密安排須下筆勁凈,停勻為佳,“書以疏欲風神,密欲老氣”;比如運筆遲速上,“不能速而專事遲,則無神氣;若專務速,又多失勢”。如此等等,非技藝高明者不能至。
“風神”須潤澤。從墨法方面講,作楷書,“墨欲幹,然不可太燥”,當潤澤。作行草 “以潤取妍,以燥取險”,但是“墨濃則筆滯,燥則筆枯,亦不可不知”,也不可不註意潤澤問題。(《續書譜·用墨》)而從整幅作品言,血脈調和,才能潤澤而有風神。白石又專設“血脈”壹則論之:字有藏鋒出鋒之異,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應,上下相接為佳。《黃庭》小楷,與《樂毅論》不同,《東方朔畫贊》,又與 《蘭亭記》殊旨,壹時下筆,各有其勢,固應爾也。嘗觀古之名書,無不點畫振動,如見其揮運之時。可見血脈連貫,才能氣血潤澤,風神呈露。
“風神”須向背得宜。向背為什麽這麽重要?因為向背中有點畫之間的呼應、違和、起伏、映襯,可以各有情理,各呈精神,猶如人在動作運動中顯露 “風神”。白石說: “向背者,如人之顧盼、指畫、相揖、相背。發於左者應於右,起於上者伏於下。大要點畫之間,施設各有情理,求之古人,右軍蓋為獨步。”( 《續書譜·向背》) 白石從右軍書中妙悟到 “向背”與書法 “風神”的關系。
“風神”須時出新意。書法欲得風神,必須流露自我的情性、人格、風采,必須時時出現新的意趣,若亦步亦趨於古人之後,終是寄人籬下,不是 “奴書”,也成 “俗書”。白石重視創新,而創新才與書法的真正 “風神”相聯相關。
種種條件具備,書法便能風神超邁。而欲明“風神”,白石又為之形象寫照,擇取“人”來說明便是最好的擬喻。書法的各種風神,猶如武夫、美女、醉仙、賢士等等,從不同的姿態中顯示不同的風采、神韻。白石最擅長以人喻書,人、書相溝通,而白石自己的書法也壹如其人。其書法深得魏晉古法,運筆遒勁,波瀾老成。明陶宗儀《書史會要》稱其“迥脫脂粉,壹洗塵俗”。而白石體態清瑩,氣貌若不勝衣,望之如神仙中人,其書壹似其人,正如袁褒評“白石書有如山人隱者”。(引自馬宗霍《書林藻鑒》)若將姜白石其論、其書、其人匯合觀之,則更能使我們對其“風神”說有個更深的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