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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人膽氣凝結的是什麽

中國古代文人的風骨與氣節

□劉金祥

2018年08月22日 來源:文藝報

在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發展進程中,文人風骨曾如日月高懸於朗朗乾坤,文人氣節曾似江河飛奔於萬古千秋,不斷書寫和鳴奏著中華文明瑰麗璀璨的華章金曲。在建設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征程中,我們有理由相信,文人風骨與氣節壹定會更加鼓蕩奮拔、硬朗彌堅,壹定能激發出比以往任何時代更加無堅不摧的磅礴力量。

魏晉南北朝以降,風骨壹詞被用來衡量文學藝術的格調和品位,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專設“風骨”篇,將其作為壹個美學範疇進行了詳盡闡釋和細致論述,風骨遂成為中國文論的壹個基本概念和專業術語,意味著文章詩詞中端直言辭和駿爽風格的有機融合和高度統壹。文重風骨,人更重風骨。鑒於風骨原初具有的品藻人物月旦品行的屬性和功能,後世往往用風骨來評價壹個人的品格和修養,用風骨來裁斷壹個人的德行和操守,於是風骨就成為壹種高邁而超拔的人格境界。人格意義上的風骨大體由氣概、氣度、風範、操行、修為等諸多道德因素構成,常被古書典籍形象地表述為風骨凜凜、風骨棱棱、風骨錚錚、風骨嶒峻、風骨清逸、風骨清舉、風骨傲然、風骨遒勁、風骨神韻,等等。從文化社會學角度看,風骨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壹種承載和具象,表現在人的誌向取舍和行為選擇上,大都與作為重要道德標準的氣節在邏輯上相提並論,盡管氣節指的是個人精神生活方面的價值取向,但作為壹種操守標尺和價值標簽,風骨和氣節在中國人精神文化中均表征著正向維度,在中國人價值體系中均代表著高尚指標,素為中國歷朝歷代的文人所敬畏所崇尚所秉持所尊奉。從某種意義上講,壹部卷帙浩繁的二十四史,就是壹部風骨與氣節揮灑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節烈誌;壹部厚重博大的中國文化史,就是壹部風骨與氣節寫就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忠義傳。

風骨與氣節彰顯華夏美德和東方神韻

風骨與氣節作為壹種道德風範和信念追求,在我國古代不同文人身上的表現各不相同。如果說“人固有壹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是司馬遷剛直不阿的風骨,“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是陶淵明憤世嫉俗的風骨,“茍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是諸葛亮謙卑淡泊的風骨,“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是王羲之的曠達疏朗的風骨,“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是杜甫憂國憂民的風骨,“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是李白灑脫傲岸的風骨,“茍非吾之所有、雖壹毫而莫取”是蘇軾清俊高潔的風骨,“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是陸遊孤憤悲絕的風骨,“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是李清照英武豪邁的風骨;那麽,屈原投江是壹種赤誠攄忠的氣節,荊軻使秦是壹種慷慨悲壯的氣節,蘇武牧羊是壹種堅貞不渝的氣節,嶽飛抗金是壹種雪恥報國的氣節,方孝孺拒降是壹種舍生取義的氣節,文天祥赴難是壹種凜然不屈的氣節,史可法守城是壹種剛烈悲慨的氣節,譚嗣同就義是壹種守誌成仁的氣節。由此可見,風骨與氣節是從不同角度和不同層次,體現和反映著中國古代文人的人格品質和精神狀貌。假如壹定要區分出風骨和氣節兩者之間的差別,壹般而言,風骨更側重於古代文人精神內涵的純正雅致,而氣節則更註重於古代文人行為表現的浩然峻烈,簡言之,風骨崇尚修身理念的闡發弘揚,如北宋壹代名臣範仲淹倡導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是文人風骨的優秀範本,始終濡染和感召著後人;氣節則追求報國主張的實施踐行,如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秉承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文人氣節的典型代表,壹直砥礪和激發著來者。

文人風骨作為壹種卓爾不群的道德品格,是中華傳統文化的優良因子和民族情結的重要載體。將“風骨”壹詞分解開來就是風度和骨氣,其中風度源於優秀傳統文化的浸潤與培植,骨氣則來自對民族大義的忠誠和對天下為公的堅守。古代文人風骨,絕不是專制的強迫和皇權的驅使,而是壹種主體意識的涵育和自我觀念的塑造;絕不是高傲的士大夫派頭和瀟灑的紳士風度,而是壹種魂系家國的責任擔當和情牽黎民的使命驅策;絕不是學識的展示和才華的表達,而是壹種開闊格局的彰顯與闊達襟懷的袒露;絕不是官階的招搖和爵位的炫耀,而是壹種精神境界的外化和內在品質的溢出。文人氣節作為超凡脫俗的價值標準,“是對人生的壹種堅定態度和個人意誌獨立的表現”(朱自清語),是中華民族價值體系中的基本要素之壹。把“氣節”拆分開來就是誌氣和節操,其中誌氣植根於宏大抱負和堅定信念,節操發軔於中華傳統價值取向,古代文人氣節,絕不是樸素的情感流露和原初的人性萌動,而是壹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精神皈依;絕不是單純的是非甄別和簡單的善惡判斷,而是壹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人生價值選擇;絕不是壹味地效仿先賢和機械地模仿聖哲,而是“英雄生死路、卻似壯遊時”的豪邁從容;絕不是儒教意義上的中庸調和、道教意義上的風月鑒賞、佛教意義上的正邪取舍,而是壹種直抵宇宙天地和人性終極的正氣浩蕩和良知恣肆,質而言之,風骨和氣節是垂範千古的華夏美德和遺世標高的東方神韻,深深浸潤和熔鑄在古代文人的血液裏和精魄中,點繪和狀摹著中華民族高貴的精神譜系和壯美的生命形態。

風骨與氣節律動古代文人生命基調

魯迅先生說:“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在中國古代歷史上,究竟哪類人最有風骨和氣節?究竟哪類人可堪稱中華民族的脊梁和中堅?翻閱典籍檢索史書,不難發現危難之際高昂頭顱、堅挺脖頸的還是推崇“三不朽”的文人,其主要原因在於文人深受儒家仁義禮智信忠恕等思想的滋養、教化和熏陶,掌握世道人心的癥候和趨向,知曉救國濟民的策術和路徑,更富有理想追求和家國情懷,更具有擔當自覺和正義良知,是引領時代走勢的先進群體,是推動社會進步的骨幹力量。滄海橫流,方顯風骨和氣節。每當國運存續和民族危殆的關鍵節點,文人士子便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提出正確主張,發出正直聲音,或直言極諫,或奮起抗爭,力求以錚錚風骨挽狂瀾於既倒,以凜凜氣節扶大廈於將傾,希冀成為登高壹呼的社會良心和打壓不跨的民族脊梁。無論是東漢“黨錮之禍”鬥爭中的李膺等官僚文人,還是北宋“靖康之難”時的陳東等太學生,抑或清末‘戊戌變法’失敗後的譚嗣同等六君子,為了維系江山社稷和保全黎民百姓,敢於替聖賢立言,勇於為生民請命,甘願拋灑壹腔熱血乃至身家性命,書寫了不朽的傳奇和激越的壯歌。由此看來,風骨和氣節幾乎就是中國古代文人生活的底蘊和基調,是他們“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的依憑和標識,是他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根底和源頭,是他們於熙來攘往的俗世中保持心靈潔凈和人格清白的底座和基石。當然,任何事物都不是絕對的,每逢社會發生疾遽變革的關頭,壹些文人的風骨和氣節是經不住考驗的。也就是說,古代文人群體也不是清壹色的守身如玉的謙謙君子和飲刀就死的硬骨頭,也有少數文人在利益美色誘惑中骨質疏松,在民族大義面前氣短節折,墮落成文人的異端和民族的敗類,為時人所唾罵、被後世所不齒。這種才高品低、有才無德的文人在中國歷史上不乏其例。

風骨與氣節穿徹歷史擎舉當下

風骨和氣節是古代文人修身養性的標的、正義凜然的表征、不卑不亢的刻度,解讀中國歷史,就是在品評文人的風骨與氣節,就是在與無數金聲玉振的民族英魂交流對話。不受司馬氏拉攏腐蝕、寧肯在洛陽打鐵的“竹林七賢”之壹的嵇康,於刑場上彈奏壹曲《廣陵散》,完成了人生的精彩謝幕,其風骨與氣節常在恒存;菊之君子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視民如子,守誌不阿,其風骨與氣節峻峭拔俗;在仰天大笑中吟誦“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壹代詩仙李白,狂放不羈,桀傲不馴,其風骨與氣節傲岸卓群;屢遭貶謫流放但依舊吟詠“竹杖芒鞋輕勝馬,壹蓑煙雨任平生”的曠世奇才蘇軾,放達率真,疏狂自適,其風骨與氣節磊落峻爽。這些中國古代文人的精英和翹楚,在入世與出世之間以光風霽月般的風骨與氣節,從廟堂走向江湖,從俗世走向審美,從庸常走向良知。如果說西方文化把文人定義為風骨與氣節的擔當者,那麽中國傳統文化則把文人界定為風骨與氣節的守望者和弘揚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定位為風骨與氣節的化身。的確,中國古代文人的性情體系是壹套恒常穩定的精神價值系統,無論是儒家的溫和謙恭,還是道家的超然灑脫,抑或佛禪的靈慧頓悟,幾千年來,中國文人歷盡滄桑,飽經憂患,無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當佇立於連綿起伏的群山之巔,俯視社稷凝眸蒼生時,眼神裏閃爍的是孔孟的忠善仁愛、老莊的達觀超然和佛禪的慈愛悲憫,這深邃而溫情的目光,恰恰就是中國古代文人難以消蝕的風骨和永不褪色的氣節:在朝與在野互洽,學統與道統相融,天下與自身兼濟,政治抱負與自然生命同置,家國情懷與個人追求並存。中國古代文人無論信奉何種文化思想、展現何種精神姿態,這些生活於古典時代的鮮亮個體,大都非常純粹非常骨感非常燦爛,他們的靈魂和心性裏,潛蘊著壹種被稱之為風骨的高貴精神稟賦,氤氳著壹種被稱之為氣節的堅韌人格質素;這些古老中華帝國的傑出宦遊者,修身不息、格物無窮,中正自持、寵辱不驚,以風骨和氣節抵禦功名和欲望的誘惑,以風骨和氣節厘定高尚和卑下的邊界,以風骨和氣節樹立起誌昂意堅、傲世蔑俗、報國濟民的英邁形象;這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士子,讀書萬卷,正心始終,集道德文章和詩情畫意於壹體,操持著強大的文化內省力,其風骨與氣節既厚重又飄逸,厚重得如同踏在堅實的大地上,飄逸得仿佛進入如夢似幻的仙境中。

風骨和氣節是歷史的積澱和文化的結晶,具有強烈的時代性和傳承性,中國古代幾乎所有有關文人風骨與氣節的典型,既見諸於典冊史籍裏,又流傳於民間傳說中,這絕非偶然的歷史現象而是社會進步的邏輯使然,這表明風骨和氣節無時不有無處不在,不因時空遷變遊移而減弱消亡,可以說,無論是動蕩紛亂年代的叱咤風雲,還是繁盛勃興時期的埋頭苦幹,須臾離不開風骨與氣節的支撐。今天的中國和平發展已近70年,特別是改革開放已達40年,而人們對當下文人的風骨和氣節經常流露出不滿甚至抱怨,對時下壹些知識分子放棄弘道濟世的社會責任、遊走於亦學亦官亦商的灰色地帶嘖有煩言。的確,在承平環境中和安逸氛圍裏,大部分國人都在追求物質享受和快樂生活,許多當下文人也在用繾綣性情和慵懶惰性打發人生,與憂患和危殆緊密相連的文人風骨和氣節則很少被提及和關註,於是,浮躁而庸常的生活逐步磨蝕了風骨的棱角,喧囂而寡淡的日子日趨抽調了氣節的根底,風骨與氣節似乎成了壹種難覓蹤跡的空谷絕響,人們失去了對它應有的追尋和珍視。風雨多經人不老,關山初度路猶長。當時光流轉到建設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今天,那些碌碌無為甚至玩世不恭的當代文人應該有所清醒和覺悟。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偉大實踐鍛鑄著風骨與氣節,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圖偉業磨礪著風骨與氣節,全球經濟交融激蕩的嚴峻復雜形勢呼喚著風骨與氣節。在情勢變幻、挑戰頻仍和任務繁重的當代中國,文人風骨能否返璞歸真,文人氣節能否重新振作,知識分子的憂患意識、奉獻精神和使命擔當能否光大傳承,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打好防範化解重大風險、精準扶貧、汙染防治三大攻堅戰的具體成效,決定著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歷史進程。在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發展進程中,文人風骨曾如日月高懸於朗朗乾坤,文人氣節曾似江河飛奔於萬古千秋,不斷書寫和鳴奏著中華文明瑰麗璀璨的華章金曲。在建設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征程中,我們有理由相信,文人風骨與氣節壹定會更加鼓蕩奮拔、硬朗彌堅,壹定能激發出比以往任何時代更加無堅不摧的磅礴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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