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武陟縣農村傳統老習俗,在正月初六到初九(初六或初九居多),當舅舅的要給外甥送兩個大紅燈籠,還有十支蠟燭,寓意好事成雙,十全十美。舅舅通常是用整根甘蔗把燈籠挑在兩頭,擔在肩上送給外甥,寓意外甥未來的日子節節甜。若沒有甘蔗則用竹篙代替,寓意節節高。“送燈”習俗,是寓意前途光明、幸福美好,以此表達舅舅的衷心祝福。正月十五傍晚,外甥要恭請舅舅到外甥家中赴宴謝恩,打著燈籠遠道迎接舅舅上門。外甥在前面打著燈籠照著舅舅走路,以表示對舅舅的孝敬。所以就有了壹句歇後語:外甥打燈籠——照舅。外甥把舅舅接到家後,便把燈籠掛到自家大門上,以示吉祥。俗話說:“娘親舅大”,舅舅的地位是很尊貴的。在武陟縣,舅舅的的權力非常大,外甥們的分家析產、外甥母親的養老待遇以及後事處理都是舅舅說了算。在甥舅團圓的謝恩宴上,外甥要給舅舅行三跪九叩的大禮,舅舅方才動筷子。
那麽,這個打燈籠照舅舅的民俗又是何時起源的呢?這就要從東漢初年的河內郡懷縣說起。
劉秀在南陽起兵反王莽,屢戰屢敗,後來在懷縣城紮下根據地,建有懷宮和宗廟,還在此設立工官,制造銅錢等貴重物品,各種作坊應有盡有,作為戰時首都,稱為懷都(定都洛陽後改為陪都)。懷都成了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要地和手工業制造中心。由此為轉折點,劉秀才由弱變強,滅了群雄,坐了天下。直到今天,武陟大地上還到處珍存著劉秀當時的遺跡和故事。
據史書記載,建武元年(公元25年)8月,光武帝於懷宮祭社稷,並祭高祖劉邦、文帝劉恒、武帝劉徹,後進洛陽定都。懷縣城在建武初期仍然是劉秀最重要的軍事後方基地,建武元年至建武八年,劉秀曾經九次幸懷,在全國沒統壹之前,每次重大軍事行動都是在此運籌決策。
東漢建武年間,強項令董宣曾在懷縣(今武陟縣)任縣令多年。他為官正直廉潔,秉公執法,不畏權勢,除暴安良,懲惡揚善,為民造福,深受武陟老百姓世世代代頌揚。因此,在武陟縣民間至今仍然流傳著董宣的很多傳說故事。對於董宣的'故事,人們津津樂道,有口皆碑。
據《後漢書》記載:董宣,字少平,陳留圉縣(今河南杞縣圉鎮)人。他早年豪爽直率,愛打抱不平。為官後克己奉公,政績顯著,沒幾年就升任為北海(今山東昌樂縣西)相。在北海,他不畏強權,依法處斬了殘害無辜百姓的武官公孫丹父子及其朋黨三十多人,董宣以“酷吏濫殺”的罪名被押送京城判為死刑。臨斬前,漢光武帝劉秀得知董宣實屬秉公執法,被殺的公孫丹等人罪有應得,遂派人飛馬傳詔,刀下留人,赦免了董宣,並把其調任為懷縣縣令。後來董宣又升任洛陽令,不畏權勢,執法如山,當面斬決了皇帝姐姐湖陽公主包庇的犯了死罪的心愛男仆,不怕皇帝棒殺,據理死諫,拒不低頭向公主認錯,被光武帝劉秀譽為“強項令”。董宣死後,光武帝很悲痛,派專人前去吊唁,只見到董宣遺體上僅蓋著壹塊破布被頭,家中除了壹輛破車和幾鬥大麥,別無他物。光武帝聞奏後感慨地說:“董宣廉潔,死乃知之!”下令以大夫之禮厚葬董宣。
首都洛陽至懷都之間二百余裏,建有直達馳道,每隔三十裏設壹驛站,交通非常快捷,當天能打個來回。劉秀經常來懷宮居住與聽政,並定期來此宗廟祭祖,皇親國戚和文武大臣更是常來常往。有的皇親國戚、文武高官依仗權勢,在懷都城中恣意妄為,巧取豪奪,把懷都搞得烏煙瘴氣。地方官員對此裝聾作啞,不敢去管。城中民眾有冤難訴,怨聲載道。劉秀得知這種態勢愈演愈烈,感到非常頭疼,生怕發展下去危害自己的江山社稷,於是就點名叫秉公執法、不畏權勢的董宣當上了懷縣縣令。
董宣壹當上懷縣縣令,就深入民間,了解百姓呼聲,貼出了“王法面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通令,違法亂紀者頓時收斂了許多,社會秩序空前好轉。但是,也有的皇親國戚認為這個通令對於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壹紙空文,絲毫不把他這個小小的懷縣縣令放在眼裏,陰國舅就是其中的“挑尖人”。陰國舅是皇後陰麗華的弟弟,姐姐陰麗華從小就特別疼愛他。他仗著立有戰功,在姐夫劉秀面前也很受寵愛。因此,他依仗權勢,橫行霸道,欺男霸女,巧取豪奪,成了懷都城裏的臭名遠揚的“貪錢太歲”。他嗜錢如命,只恨自己的錢少,就開了壹家大賭坊,千方百計引誘平民百姓前來參賭。大賭坊只憑權勢,無本萬利,日進鬥金;參賭百姓不少人傾家蕩產、尋死上吊,妻離子散。
且說懷都城裏有壹戶人家,戶主趙有財,開有懷藥商鋪,家中富有錢財。娶妻董氏,單生壹子趙登,年方七歲,長得甚是聰明可愛,壹家三口,日子幸福美滿。沒料想趙有財深受大賭坊“大發橫財,壹夜暴富”的誘惑,越賭越輸,越陷越深,不但落了個傾家蕩產,而且債臺高築,無法償還。正月初六,賭坊開市大吉。陰國舅帶領賭坊打手武力逼債,趙有財上吊自盡。陰國舅連孤兒寡母也不放過,聲言“父債子還”,又從母親懷中搶走兒子趙登抵債。董氏寡婦呼天搶地,大呼救命。引來了眾多鄉親圍觀。鄉親們攝於陰國舅權勢,人人義憤填膺,敢怒而不敢言。
懷縣令董宣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恰巧路過此地,聽到人聲喧嘩,哭聲淒慘,就急步入內觀看。當他從圍觀群眾中詳細了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也感到棘手難管。壹邊是當朝國舅,位高勢大,自己是個小小的縣令根本就不在他的話下。陰國舅手裏拿著趙有財親筆立下的借據和還債承諾書,表面上冠冕堂皇,理直氣壯。另壹邊是孤兒寡母,處境淒慘,實在可憐,於心不忍,不可不管。董宣急得不停轉圈行走,壹時束手無策。眾鄉親紛紛議論陰國舅,陰國舅的“舅”字充滿了董宣的耳朵。有的鄉親直嘆息董寡婦可憐,董寡婦的“董”字也開始在董宣的腦海裏回旋。這兩個字讓董宣豁然開朗,急中生智,計上心來。他假戲真唱,擠入人群的中心,嚎啕大哭:“我的姐夫呀,兄弟我來遲了,妳死得好慘呀!”他趁眾打手壹時發楞,沒做防備,就把兒童趙登搶了過來,交到了董寡婦的懷中。眾打手惱羞成怒,紛紛上前要打董宣。董宣挺身大喊:“我是縣令董宣,誰敢打我!”眾打手不敢再動。陰國舅走上前來,辨認確是董宣,就手裏揚著借據和還債承諾書開口言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筆賬如何了結?”董宣把這兩張字據搶到手中,朗聲答道:“董氏是我董宣的姐姐,這個趙登是我的外甥,這賬由我董宣了結。”陰國舅壹時真假難辨,不好下臺,只好敷衍幾句,領著打手悻悻而去。
董寡婦拉著小趙登對董宣千恩萬謝。董宣說道:“咱們壹個董字掰不開,妳就是我的親姐姐,這孩子就是我的親外甥,咱們親如壹家,不必感謝,不要外氣。”
董寡婦害怕陰國舅再來討債。董宣笑道:“字據在我手中,賭債乃不義之財,諒他也不敢再來。”董寡婦不信,仍然惶惶不安。董宣回到縣衙,正值正月初六之夜,就拿了自己的官銜燈籠送到趙登家,將燈籠掛到了趙登家的大門之上,只見燈籠上“懷縣令董宣”五個大字格外醒目耀眼。從此之後,無人敢來再找董寡婦的麻煩,趙登家平安無事,小趙登前途光明。此等好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懷縣,老百姓紛紛效仿,當舅舅的都學董宣的樣子在正月初六給外甥送燈籠,以此表達舅舅的美好祝願。而當外甥的則要學小趙登那樣在正月十五打著燈籠迎接舅舅上門謝恩,外甥在前頭打著燈籠照著舅舅走路,以表示對舅舅的格外孝敬。在甥舅團圓的謝恩宴上,外甥要給舅舅行三跪九叩的大禮,感謝舅舅的天大恩情。約定俗成,“外甥打燈籠——照舅”這句古語,就這樣流傳了下來。
這個民間習俗傳到了懷宮,光武帝劉秀聽了很感興趣,心想自己也是當舅舅的,也想得到外甥的這種特殊孝敬,欲下令推廣全國。陰國舅從姐姐陰麗華皇後那裏得知了這個消息後,就極力阻礙劉秀的這個英明決策。劉秀經多方了解,得知了這個民俗產生的根源,就對陰國舅嚴厲斥責,對董宣大加褒獎。陰國舅從此對董宣懷恨在心,蓄意報復。以後董宣和陰國舅多次鬥智鬥勇,“董宣智囚陰國舅”(見江山網微型小說欄目2017.12.23我的另文)最終董宣取得了勝利。此是後話,在此不表。由於陰皇後的從中作弊,劉秀將這個民俗推廣到全國的想法沒有得到完全實現。因此,現在有的地方保留了這個民俗,有的地方不流行這個民俗,但“外甥打燈籠——照舅”這句古語卻在全國留傳了下來。
在老社會的武陟縣,“外甥打燈籠照舅舅”這個民俗根深蒂固,無論貧富,壹概遵行。貧窮人家,哪怕舅舅只送個紙糊的小燈籠,也不得不送。外甥就是請舅舅喝碗稀湯,也不敢不請。至於富貴人家,那就排場大得很了。清代的武陟縣毛昶熙家就是典型的範例。
毛昶熙,武陟縣木欒店人,生於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卒於光緒八年(1882年)。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考中進士,鹹豐十年(1860年)以左副都禦史銜,在籍辦團練,次年任內閣學士。同治元年(1862年)授禮部侍郎,先後調吏部、戶部,授左都禦史。光緒八年(1882年),任兵部尚書。在清代後期,毛昶熙是壹位極其重要的人物,與曾國藩、李鴻章、袁世凱、張之洞幾位同等重要,深為慈禧和光緒皇帝所倚重。
毛昶熙的舅舅姜鎬宜,是修武縣五裏源村人,為修武縣的高門望族。姜鎬宜在宗譜中名姜栗,字鎬宜,雖為武生,但官授衛千總之職。毛昶熙之母姜氏,在家裏四兄妹中最小,十六歲就嫁給了毛昶熙之父毛樹堂做填房。
武陟縣至今還流傳著關於姜氏的民間傳說。傳說姜氏麻臉大腳,有壹次,毛昶熙和他娘壹起去拜訪親友,姜氏不小心把腳從轎中露了出來。毛昶熙看到娘的大腳,怕路人笑話,就輕聲說:“娘啊,快把妳的腳藏進去吧!”姜氏大怒:“恁爹還不嫌我的腳大,妳倒嫌了?”說完,故意把腳伸出轎外,壹搖壹晃地招搖過市。
據傳說,毛昶熙的舅舅姜鎬宜給外甥毛昶熙送燈籠時,五裏長街,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車上滿載士兵,放銃震天動地,鞭炮響聲不絕,大紅燈籠開路,六班嗩吶鑼鼓,壹路吹吹打打。四條清、白、黃、黑長龍,蜿蜒飛舞。湧動的人群絡繹不絕,人山人海,推擠不動,都來觀賞這個豪華的送燈場面。
外甥毛昶熙“打燈籠照舅舅”的時候,因官居極品,打十三棒鑼開道,儀仗扈從,前擁後簇,車乘相銜,旌旗招展。朝廷恩典,動用了半幅鑾駕,有對旗、對鑼、對牌、對傘、對扇、金瓜、月斧、朝天鐙。對旗上面繡有龍鳳,是按照官階做的。對牌上面寫有官階名和“回避”、“肅靜”等。對扇有二米高,把兒長壹米,扇子上嵌有小鏡子,閃閃發光。對傘有壹丈多高。金瓜、月斧、朝天鐙,也是成對的,壹丈多長。頂上的金瓜,跟現在的香瓜差不多。月斧就是月牙形的斧子。朝天鐙就是馬鐙,但在桿子的頂部朝向天空。
毛昶熙手提燈籠照舅舅,跪請舅舅坐上八擡大轎,擡轎人穿著特制的紅色緞子馬褂,步伐壹致,優雅緩行。毛昶熙手提燈籠徒步前領。到了大門口,舅舅象征性地高舉外甥門頭掛燈。感恩宴上,毛昶熙向舅舅三跪九叩,恭請舅舅開席。宴會是滿漢全席,歌舞演唱,熱鬧非凡。各地官員,爭相祝賀,所送禮物,堆積如山。
俗話說:“甥舅親,骨血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因母親與舅舅是同胞手足,遺傳基因相近,所以許多外甥長得很像舅舅。
我也長得很像舅舅,舅舅待我比親兒子還親。我五歲的時候有個寒天住在舅家,和表哥並肩躺在壹起睡覺,舅舅逼著表哥下床撒尿。我也要下床,舅舅卻把我按在床上不讓下來,叫我蓋著被子尿在草褥上,生怕我受涼感冒。舅舅家很窮,平時沒有鹽吃。只要我去他家吃飯,他必定把我當成最尊貴的客人對待,想方設法也要借回壹點鹽來只讓我壹個人吃,生怕我受到壹點委屈。我1963年考上初中時,因無錢交十二元的書籍學雜費,母親就不讓我上學了。我的舅舅得知這個消息後,就來俺家和我母親吵了壹架,又耐心說服她同意我繼續上學。他回去變賣了家中僅有的口糧,替我交上了學雜費。因為我的父親下世早,所以俺家的大事都是舅舅替我的母親最後拍板。
我從小就特別喜愛舅舅,對舅舅有著特殊的感情。童謠說:“二月二,剃孩頭,大倉滿,小倉流,兒孝女孝日子甜,吃喝穿戴不用愁。男孩才高中狀元,女孩富貴住高樓。小孩們,不剃頭,生疙瘩,長虱蟣。腫得頭象大燈籠,壹年四季黃水流。父母打罵不停息,十冬臘月死他舅。”我怕舅舅死在十冬臘月,必定在二月二乖乖剃頭。童謠還說:“小外甥,打燈籠,正月十五照舅舅。請來舅舅吃宴席,撲通撲通磕響頭。”這首童謠我銘記在心,每年都按時“照舅舅”。雖然舅舅很窮,只是送我壹個紙糊的小燈籠,我也感到特別珍貴;雖然我家也不富裕,只是請舅舅吃壹頓家常便飯,舅舅也感到非常開心。
我當兵退伍回到家中,口袋裏第壹次有了壹百五十元錢的“巨大財富”,我拿出了壹百元舉辦“打燈籠,照舅舅”的隆重儀式,以報答舅舅對我的天大恩情。我在宴席上對舅舅長跪不起,舅舅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裏,甥舅倆抱頭痛哭,在場的人也都隨著流下了眼淚,壹切真情實感都化在了沒有語言的行動之中。
如今有的年輕人連父母都不想孝敬,更別提孝敬舅舅了,對“打燈籠,照舅舅”這個傳統習俗更是不屑壹顧,嗤之以鼻。
現在過年過節時打燈籠的也很少見到了,紙糊的燈籠也被各種造型的塑料燈籠所取代,燈籠裏用的蠟燭也換成了電池、燈泡。不過,我個人認為,有些傳統美德若是丟掉了實在可惜。我真的不希望“打燈籠照舅舅”這種表達尊老敬老的傳統民俗煙消雲散,只是成為老人們的遙遠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