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讀《子同治簡》大約有三種方法。
首先是訓練孩子閱讀。當周壹良先生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父親每天都給他上課,包括閱讀《紫同治劍》的內容。這種情況也可能出現在壹些私立學校。這樣讀《子同治鑒》,除了了解基本的歷史,主要是熟悉句子的閱讀。以前的書,壹般沒有句子可以讀,閱讀時需要孩子自己給自己加標點。今天復旦有些單位在培養研究生,還在用這種方式練習古文閱讀能力。這當然是閱讀《紫同治劍》最簡單的方法。
第二種閱讀方法,也是大多數普通讀者的閱讀方法,是通讀《資同治鑒》,以了解宋代以前的歷史。我在學校和社會上多次談到《紫同治劍》,每次都會引起壹些聽眾的興趣。很多聽眾會買壹套《紫同治劍》,但是看了壹段時間之後就會找到我,說太難了。有什麽辦法讓我繼續讀下去?讀古文的過程本身就很難。壹般讀者壹頁壹頁地讀完《紫同治鑒》,再看中華書局訂的20卷《紫同治鑒》,就急得恨不得讀壹半。我們來算壹下,就算壹天能看完壹卷,看完294卷至少也要294天。但是這樣閱讀的效果不會很好。人腦的記憶功能是有限的。新知識吸收太快很容易忘記舊的,看完第二篇就忘了第壹篇。除非妳真的有足夠的時間壹遍又壹遍地閱讀《紫同治劍》,否則很難通過這種方式掌握中國古代歷史。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說,反復閱讀《紫同治劍》中的某壹段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我經常告訴學生,如果想了解中國通史,讀《紫同治鑒》不太合適,不如選錢穆的《國史大綱》。讀《國史大綱》當然不容易,但只要有點毅力,壹個學期讀完應該沒問題。另外,學歷高壹點的同學可以去看看清代學者趙翼的《二十二史註》。
第三種閱讀方法是通過閱讀《子同治簡》來做研究。這是專家的事,和大多數普通讀者關系不大。
今天,我主要想談談《子同治鑒》的另壹種閱讀方法,這也是我在復旦大學為非歷史專業學生開設的通識課《子同治鑒》的主題。用思想史的方法來解構和理解《資同治鑒》。
思想史的閱讀方法是什麽,思想史閱讀方法的基本立足點在哪裏?《資同治鑒》的作者司馬光,今天被稱為歷史學家。其實大家不要忘了,他最重要的身份不是歷史學家,而是政治家,回到司馬光生活的時代。司馬光可以說是宋朝歷史上最重要的政治家之壹,他參與了那個時代幾乎所有的重大歷史事件。比如王安石既是文學家又是政治家,司馬光是反對王安石變法的領袖。司馬光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在王安石變法之前,司馬光寫了很多文章來揭示和研究北宋的社會危機,所以他本人就有改革思想。司馬光反對的不是改革本身,而是王安石變法的策略和具體內容。他認為王安石的方法行不通。反對失敗後,司馬光離開北宋都城開封,前往洛陽,在那裏生活了十五年,這是《資同治鑒》完成的重要時期。
從《資同治鑒》的編纂得到官方資助到完成,大部分內容都是在司馬光定居洛陽時完成的。想想看,壹個關心時事,對時事有深刻觀察和思考的政治家。在編歷史的時候,他是不是只是像壹個普通的歷史老師壹樣在講歷史?這是壹個值得註意的地方。我們對《子同治鑒》研究得越深,對司馬光的了解就越深,就可以得出結論。雖然這個結論的語言有些誇張,但基本思路是成立的,那就是《子同治鑒》不講宋朝,而是字字都在講宋朝。它對歷史的解讀,對興衰成敗的總結,都指向了宋朝的現實問題。司馬光在談及編撰《資同治鑒》的目的時,說的是“審時度勢,平天下”。這句話的邏輯是先總結歷史經驗,再找出治國的經驗和規律。我們知道他在編輯之前是壹個成熟的思想家,所以當我們仔細解讀《子同治鑒》時,我們會發現《子同治鑒》所體現的與他所說的恰恰相反。為什麽是相反的呢?在編修之前,司馬光腦子裏就有壹套治國理念。在這壹觀念的指導下,司馬光通過《資同治鑒》來“追憶往昔”。所以是他的政治觀念決定了他如何回顧過去,如何描述歷史,而不是通過回顧過去總結出壹套政治觀念。
我舉壹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資同治鑒》對劉備出現時這個歷史人物的描述。《資同治鑒》在談到某個重要歷史人物的出場或退場時,會用壹些篇幅來描述這個人物的特點。《子同治鑒》說劉備的性格“好大喜功,話不多,喜怒不形於色。”這些對劉備深沈野心的正面表述,顯然是沿襲了《三國誌》中的文字。但《三國誌》也說劉備“不太愛讀書,卻喜歡狗、馬、音樂和漂亮的衣服。”這些描寫劉備揮霍無度,甚至帶點流氓習氣的,都被《資同治鑒》刪掉了。可以說,《子同治簡》中的劉備形象是不完整的,甚至是扭曲的,不如《三國誌》中的劉備形象全面。但是《紫同治劍》為什麽要這樣做呢?我們必須了解司馬光和那個時代儒家的基本思想。宋代儒學逐漸形成了以道德修養為基礎的價值觀,司馬光是其中的代表。對於這些儒家來說,甚至皇權最重要的合法性基礎也在於道德。那麽壹個嗜酒好色的人就能成大事。他如何說服未來的皇帝遵守道德法則?司馬光的《子同治鑒》是為皇帝寫的教科書,這個問題已經考慮到了。所以劉備愛聲色犬馬的部分被刪掉了,只保留了他有遠大抱負的描述。這是歷史之前的典型概念。
壹些比較復雜的政治話題,比如改革、君臣關系、女性在政治中的作用等。,都涉及到《紫鑒》,而這些話題的討論看似是在總結歷史,其實卻有著深刻的現實指向。這就是我說的用思想史的方法讀《子同治鑒》,這本書是了解宋代思想狀況的史料,雖然沒有談到宋代。這是它最本質的東西。
我們再舉壹個更復雜的例子。比如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在漢代就有全文,而在《子同治簡》中就短了很多。那麽問題來了。司馬光刪改的標準和依據是什麽?壹旦我們註意到這個問題,就會發現這些問題與宋代的思想背景密切相關。我們知道,漢代儒家思想的基礎在於天人感應,而皇帝的權力原則上是絕對的,所以制約皇帝權力的方式很少,效果有限,所以強調天人感應。皇帝是天子。這句話有兩層意思。壹方面皇帝有天命,另壹方面皇帝的行為要符合天意。換句話說,皇帝不能亂來。壹旦他這麽做了,就會有各種各樣的自然災害。災難壹詞的本義是指天火。上帝用災難來警告皇帝他的不道德。如果皇帝不反省,就是革命的時候了。
我們今天講革命,就是想讓農民伯伯去攻擊縣政府等等。在古代漢語中,革命意味著上帝不再眷顧皇帝,認為妳不是代表他行使權力的合格人選。所以,換經紀人是壹種宿命。這是漢代思想家的想法。每壹次日食在《春秋》中都有詳細的記載,因為它是最嚴重的禍害,太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古人認為太陽消失是壹件很可怕的事情,皇帝應該認真對待,反思每壹次日食。壹旦有日食,大臣們就會紛紛給皇帝寫信,指責他各種各樣的理由,或者說日食是因為皇帝修建了宮殿,或者是因為皇帝輕信小人,所以他可以借此機會把自己不能說的話都說出來。皇帝不能懲罰任何人,而應該努力反省和改正。但是到了宋朝,這壹套就不管用了。因為宋代科學知識的積累,歷法也很先進,稍有知識的人對天象都有很深的了解。稍有知識的人都已經知道,日食是有規律可循的自然現象。漢代的天人合壹不再是宋代政治哲學的基礎,這也是宋代歷史學特別發達的原因。因為再想辦法說服皇帝不胡作非為是不夠的,光靠天譴是不行的,所以要通過總結歷史經驗來警示他。後人總結宋代文化歷史,普遍重視理學。理學為什麽會成為宋朝的文化標簽?用今天的話來說(也許不準確,但還是接近本質),宋代士人的理性思維比前人強得多,對人性的認識和對道德修養的要求,在宋代理學體系中被放在非常突出的位置。比如《大學》四書裏說“要誠實、要博學、要真誠、要正直、要持家、要治國、要平天下”,人要正直,先修身,才能成為他人的榜樣,達到持家的目的。這個完成了,才有可能治國平天下。
這壹觀念成為宋代政治哲學的基礎,關鍵在於宋代人們對自然的認識發生了巨大變化,與漢代有很大不同。到了宋朝,也說宋朝皇帝挺好的,很配合學者的說法。但儒家學者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政治哲學的基礎必須徹底更新,即從對天人的認識到對人自身的認識。除了哲學,歷史是壹個重要的途徑。所以,我不太同意宋明理學的興起與佛教有很大關系的觀點:由於佛教的邏輯體系嚴密,思想深刻,哲學認識也不是儒家可比的,所以儒家有危機感,很多佛教的觀念都是借鑒了儒家的。我認為宋明理學更多的是政治變化和人們認識變化的結果,而不僅僅是佛教的影響。
知道了這個思想背景,我們再來看《資同治鑒》是如何處理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的。《漢書》中以天人感應開始的天人三策,很能代表漢代儒學的特點,但司馬光只是把這壹段刪掉了。《資同治鑒》中的天人三策,與董仲舒的《天問》相去甚遠。但美在《子同治簡》天人三策的開篇語,也在《漢書》天人三策的原文中。司馬光刪除了“天人”,留下並突出了“仁義”和“教育”,側重點完全不同。仔細比較《漢書》和《子同治簡》中的“天人三策”兩部書,不難發現,其主題已經從最初的“天人關系”轉變為禮樂教育。而啟蒙是培養道德最重要的途徑之壹。由此也可以看出,《子同治簡》對漢代文獻的刪減和保存與宋代的思想背景密切相關。司馬光根據自己的想法編輯傳統文獻,決定什麽樣的文字可以進入《資同治鑒》,什麽樣的文字不可以。所謂“檢討過去,甚至治理過去”,其實是司馬光用自己的想法對歷史的剪裁。
在《子同治鑒》第291卷中,我們談到了五代時期著名的馮道。在馮導去世的消息下,司馬光引用了歐陽修對馮導的批評。司馬光和歐陽修有分歧,所以《資治通鑒》很少引用歐陽修的話,這裏卻引用了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對馮道的評論,可見馮道是值得壹說的。五代時期,政權更叠頻繁。五十四年,五朝十四帝,曾經每個皇帝都是臣子,但馮導是個例外,擔任過很多皇帝的宰相。他生活在四個朝代(唐、晉、漢、周)和十個皇帝(唐、明教、閔皇帝、末代皇帝、金高祖、楚高祖、漢高祖、隱帝、周太祖、世宗),從唐到的九個皇帝都用過他做宰相。在當時混亂的政治背景下,他無疑是壹個成功的人物,甚至有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政壇不倒翁”。不僅五代至宋初馮道對他評價很高,而且對他的生活也明顯滿意。但到了北宋中期,對馮道的評價完全被顛覆了。以歐陽修、司馬光為代表,馮道裏的君主因缺乏“節操”而受到嚴厲批判。
馮導是個什麽樣的人?如何理解馮導現象?我給妳講幾個關於馮導的故事吧。契丹滅金時,遼太宗盧野德光入開封,馮導應召而至。盧野德光問他:“怎樣才能拯救世界上的人民?”馮道說:“現在就算佛生了,也救不了。只有妳們的皇帝才能拯救它。”這在壹定程度上緩解了契丹的殘暴措施,拯救了百姓。然後馮導死的時候沒有存款。他所有的錢都去哪裏了?馮導是河北河間人。他的家鄉是漢族和契丹沖突最激烈的地方,經常有人被抓走當奴隸。他的錢大部分用於贖買和安置。關於馮道,有很多不同的看法,他自稱“忠君孝家”,在五代的時候並沒有人反對,但是到了宋代,很多人開始反對他,認為他沒有臉面自稱“忠君”,所以五代和宋朝對他的看法完全相反。為什麽?重要原因是五代和宋代對“國”的看法不同。五代時期戰亂頻繁,真正掌握政治核心的是軍閥,而馮道這樣的文人則遊離於政治核心之外。他所認為的“國家”主要是指這個國家的人民。只要對得起人民,就能在軍閥的“虎狼之下”屹立不倒,皇帝的輪換他不想管,也沒有能力管。到了宋朝,情況就變了。當然,宋儒也非常重視平民百姓。然而,宋代的政治結構與五代不同。為了解決政權的頻繁更叠和國家的長治久安,宋朝皇帝采取了壹系列的措施,這就是很有名的“借壹杯酒放兵權”。當然,僅僅靠壹杯酒是不可能把軍功釋放出來的,背後還有壹系列的努力。宋朝之所以能夠長久,是因為文人政治和官僚政治取代了軍閥政治,使得政治結構趨於穩定。歐陽修與書生司馬光和皇帝的關系,不同於馮道與皇帝的關系。馮導和皇帝不是* * *不屬於同壹個利益集團。雖然很多皇帝靠的是馮導的名聲,但馮導並不在利益的內圈。歐陽修貶低馮導,說五代烈士都是武將,也說明歐陽修對那個時代的認識很膚淺。因為在軍閥政治體系中,皇帝是靠武士上位的,失敗者即使不死也活不下去。而文人在政權交替的核心之外,所以不存在殉道的文人。但宋朝是文人統治的社會,皇帝通過文人和官僚管理國家,文人處於政治核心。在司馬光和歐陽修看來,忠君與社稷是壹體的,所以他們會在這種思想背景下反對馮道。
《資同治鑒》的歷史價值分布在顯性和隱性兩個層面。主導層面是文本本身。思想史的閱讀方法是把它隱藏的歷史價值勾起來。這本書沒有直接談到宋朝,但經常提到宋朝的現實。如卷211中記載:突厥首領無聲啜,自武則天起就經常騷擾邊境,但後來被部下殺死,部下拿著無聲啜的人頭去找唐朝軍官郝靈泉,換取賞賜。郝靈泉把頭交給朝廷後,天天盼著朝廷頒賜。但當時的宰相宋景認為,如果郝靈泉得到豐厚的賞賜,很多邊塞將領會為了自己的名利,故意挑起邊塞戰爭,把殺死少數民族首領的功勞據為己有。歷史上類似的案例屢見不鮮。於是用了壹年的時間,給了郝靈泉非常有限的獎勵。郝靈泉絕望地死去。
這段話後來被很多學者研究過,比如胡三省。胡三省對《資同治鑒》的註釋最好,他認為司馬光的敘述有誤。胡三省說,郝靈泉沒有任何功績,但他是因為把事情做好了才撿了便宜,所以拖延和壓低對他的獎勵,並不意味著宋景有如此長遠而深刻的邊界問題要考慮。宋靜的決定只是因為郝靈泉的功勞太小,沒什麽太復雜的。其實,至於郝靈泉是怎麽得到無聲啜的人頭的,司馬光有詳細的記述。他完全知道郝靈泉沒有功勞,胡三省的反駁毫無道理,因為他用司馬光明明知道的事實來反駁司馬光。但是司馬光為什麽要這樣描述宋靜的思想呢?這是因為宋朝積極準備開放邊境,司馬光認為發動戰爭機器非常危險。其實北宋確實損失很大。司馬光說,宋晶顯然是在反對新政,勸說宋神宗。
因此,《子同治鑒》中許多看似不合理的地方,其實都有其深刻的含義。如果拋開思想史的視野,就會壹頭霧水,即使讀得再好,也會發現很多漏洞和不可理解的地方。後人在專門校訂《子同治鑒》時也有失誤。但是,如果妳按照我今天講的方式去讀,妳會發現,很多表面的“錯誤”,其實背後都有其思想背景,是司馬光深思熟慮的。我們以為司馬光錯了,其實錯的是我們。要理解《資同治鑒》,思想史的方法是必不可少的。我們首先要知道司馬光是壹個有著深刻思想的政治家,然後才考慮他的作品,而不是僅僅把《資同治鑒》作為壹部簡單的歷史著作來閱讀。
最後說說我為什麽要開這樣的通識教育課程。很多人可能會覺得這樣的課程對於非歷史專業的學生來說太難了。在課堂上,把復雜的問題推廣開來讓大家都能理解,需要壹些技巧,這裏就不討論了。我想說的是,通識教育開設經典閱讀指導課的目的和意義是什麽?是為了傳授特定的知識嗎?妳想讓學生記住妳說的話嗎?大部分學生進入工作領域後都沒有機會接觸這些具體的知識點,記住也沒什麽用。真正能讓他們終身受益的,是教會他們如何閱讀,培養他們思考的習慣,無形中提高他們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用思想史的方法解讀《子同治鑒》,說白了就是告訴他們不要停留在表面,要學會分析文字背後的內容。這似乎是老生常談,要做到並不容易。解剖《紫同治劍》是壹個演示的過程。學生學習這門課程就是為了接受這樣的訓練。最終目的是希望他們能學會用這種方式解決越來越多的現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