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寫《家》的動機之壹,就是用這部小說拯救他的大哥。他在醞釀這部小說的時候,在和大哥的通信和談話中,稱之為《春夢》。他當時主要考慮寫性格,想到壹個膽小的人,眼光主要局限在個別人物的性格和命運上。1929年夏天,巴金和大哥李耀梅在上海度過了壹段難忘的時光。他的大哥為他打開了壹個豐富的人生寶庫。作者拋棄了空中樓閣般的虛擬幻影,為自己的小說找到了豐富的生活來源和真實的背景,也找到了人物形成和發展的社會基礎。他越挖越深,壹天壹天地挖掘著自己的“記憶的墳墓”。於是他看到了壹幅幅驚心動魄的人生畫卷:多少人在這裏驕奢淫逸、頹廢墮落,多少人在這裏痛苦呻吟、掙紮死亡。同時,他也看到了壹個組織嚴密、等級森嚴的封建家庭的邪惡和不可避免的命運。本來,巴金從開始寫作的那壹天起,就想攻擊體制而不是個人。此時,他更清楚攻擊的目標,也更有勇氣對這個腐敗的系統提出控訴。於是,壹個無限廣闊的藝術創作世界展現在作者面前。他看到的不僅僅是大哥等壹兩個人,而是壹個社會,壹個體系,由壹群不斷流動的人組成:上面是統治者、壓迫者、食人族,下面是反抗者、被壓迫者、受害者。由這些人組成的封建大家庭是當時中國社會的壹個縮影。至此,巴金關於《春夢》的創作思想得到了深化和升華。他帶著強烈的責任感和正義感,帶著對那種不合理的社會制度的反抗、憤怒和詛咒,呼籲壹代年輕人,控訴邪惡的舊制度,揭示這種制度必然崩潰,“家”就這樣產生了。
第壹,暴露了封建倫理道德的腐朽和虛偽。
封建制度統治中國幾千年,形成了完整的體系,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權不對權,所謂“刑不足以醫,禮不足以庶人”。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在世人面前都道貌岸然,宛如君子,但在幕後卻是骯臟、下流、無恥。
在家裏,高爺爺是這個家庭尊嚴的象征,然而,他自己卻在褻瀆這個家庭的尊嚴。他在子孫面前道貌岸然,進行著“萬惡之首”等宮廷訓練,卻玩弄肖丹,娶了小妾,過著放蕩的生活。慶祝高先生六十六大壽,也是壹場生動的人間假戲真做的醜劇。在正式慶祝的三天裏,“到處都是人,嘈雜的聲音,不自然的笑臉。”客人們聽著“幾個盲人拉著胡琴在那裏唱淫蕩的曲子,男的尖著嗓子拼命掙女聲,女的拼命裝著男的粗嗓子。”“每個人都聽壹個布簾子裏面的特殊口技,因為布簾子裏面全是男人調戲女人的惡心聲音。”這出戲是什麽?“除了少數幾場戲,大部分戲都不在戲單上”,“因為有貴賓臨時點了壹些比較動人有趣的戲”,而這些戲只得到“女人和年輕人臉紅,中老年人點頭微笑”的獎勵。“獲獎後,我向嘉賓致敬,然後飛走了。這位貴客莊嚴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但這仍然不能讓那些尊貴的客人非常滿意。於是壹場戲演完,獲獎女演員就要走下舞臺陪貴賓。”“於是笑聲、叫喊聲,以及各種低俗的醜惡,連年輕人做夢也想不到的,都在貴賓席上表現出來,”而高先生“看到這壹切,滿意地笑了。“這裏沒有這些‘高貴’的人極力提倡的禮儀、體面和羞恥,但在公共場合卻表現得如此明顯。就連原本被封建禮教所掩蓋的高家思想,也在這三天裏徹底露出了真面目。小說通過這些情節的描寫,深刻揭露了封建階級骯臟的靈魂及其腐朽的生活方式。
正是因為高先生本人的荒謬和墮落,才阻止不了兒子克安、克丁的墮落生活。從某種意義上說,兩兄弟相互勾結,在外面建立了壹個小公館,他們不過是高先生年輕時的翻版。
世界上最重的親情,在這個家裏還是那麽虛偽。人們平時似乎對高先生言聽計從,怕他們生病不孝順,但父親病重時,“人們還在笑、哭、吵架、打架。”甚至有少數擔心他病情的人認為他的病情並不嚴重。他的兩個兒子正借此機會在“金陵高宇”幸福地生活著。老高剛剛去世,家裏又忙起來了,但大家都在“借死人維持面子,以示大度。”沒多久,家裏人為了財產和權力吵得更多了。這些情節將封建家庭中夫妻之間、父子之間、祖孫之間的真實關系赤裸裸地暴露在讀者面前。
這些虛偽做作連“大家都在騙他”都知道,但他不就是用壹張假臉在指使和欺騙大家嗎?巴金在作品中把這種荒誕的戲劇像話劇壹樣上演,揭露了這個大家庭的刻板和腐敗,同時又辛酸地指責這樣壹種虛偽的制度已經病入膏肓,還處於統治地位,不知會毒害多少人。
第二,控訴封建專制的罪惡。
在小說中,巴金不僅關註了封建階級的虛偽和腐朽,也關註了封建專制制度的殘酷和邪惡。馬克思曾說“專制制度的唯壹原則就是蔑視人,使人成為人。”"專制制度必然是動物性的,與人性不相容."④巴金在小說中通過“娛樂”這個切入點,生動地展示了封建統治階級的兇殘。正月裏,高家請了壹批打龍燈的人到家裏來玩,準備了大量的煙花,就是針對打龍燈的人燒人皮來玩的。巴金在這裏借覺慧之口,用強烈的感情指責了壹些不人道的所謂娛樂。“妳認為壹個人應該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嗎?妳以為只要交錢就可以用煙花燒別人的身體?”
巴金以生活了19年的李氏家族為榜樣,建立了高家族,高家族是當時壹般封建家族的代表。這個家庭是怎樣的生活?他的短篇小說《在門檻上》中的壹段話做了很好的註解:“那十幾年的生活是多麽可怕的噩夢啊!我讀過線裝書,坐過倫理的監獄,看著很多人掙紮,受苦,沒有青春,沒有快樂,永遠是不必要的犧牲品,最後得到滅絕的命運。.....在那十幾年裏,我含淚埋葬了很多屍體。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犧牲者,完全被陳腐的封建道德、傳統觀念和兩三個人的壹時任性扼殺了。”帶著這種痛苦的感情,巴金寫家的動力也是他對不公平命運的反抗,對摧殘年輕人的舊制度的詛咒。“我要為過去無數無名的受害者‘鳴不平’!”舊制度的虛偽毒害了人們的靈魂,而舊制度更可怕的是它可以奪走人們的生命。三名年輕女性在家中的死亡是作者最強烈的指控。
1,馮明之死。鳴鳳是壹個來自貧窮家庭的女孩。她小時候失去了父母,被賣到高家待了八年。現在她十七歲了。她聰明、善良、溫柔、深情,卻備受折磨和羞辱。正當愛情悄悄來臨的時候,高先生決定把她送給六十多歲的孔教會長馮樂山做妾,於是她的壹切都毀了。為了“落得個清白的身”,為了抗爭和指責,我投湖自盡。在他投湖自盡的那壹刻,作者在小說中用了大量的筆墨描寫人物的內心活動,帶著對自己人生經歷的感悟,對愛情的向往,對死亡意義的思考。然而,最大的感受是孤獨。我寫到這裏的時候,作者害怕自己的心會像投湖壹樣冰冷。鳴鳳努力擺脫死亡,但她的悲劇並沒有結束,高家也沒有因為她的死亡而停止對年輕生命的漠視。鳴鳳死後,她用婉兒代替了她。婚後,她“住在馮家”。老人喜歡她,但她脾氣怪,會折磨人。老太太發脾氣了,連老人都怕她。她總是拿婉兒出氣!”這種生活是婉兒早就預料到的,所以她上了轎子,就對四房的丫鬟倩兒說:“我早晚會死的。不死,以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就算活著,也不如死了。就當我死了。當妳為鳴鳳燒紙時,請也為我燒壹些。就當我是死人吧。”這是多麽痛苦的表白啊。這是壹群“被悲傷淹沒”的生命。他們只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隨意踐踏的玩物。他們生命的湮滅,只是讓大家“知道少了兩個婢女。”舊制度的吃人尖牙早已深入每壹個鳴鳳的心裏,奪走鮮活的生命只是時間和機會的問題。
2.松餅之死。梅芬從小和表妹覺新生活在壹起,從壹對天真無邪的情侶發展成了私下相愛的戀人。在別人眼裏,他們是天生的壹對。就因為他們的母親在牌桌上吵架,這對戀人被活活拆散,又因為母親的命令,遠嫁他鄉,不到壹年就成了寡婦回到了家。她以為“活著就是拖累別人”,整天只是“靠回憶活著”。固執的母親和自己的倫理觀念阻止了她再婚,最終抑郁成疾,死不瞑目。“往事依稀如夢,都隨風雨來我心。”這份悲傷埋在心裏,永遠沒有地方訴說。覺慧在美芬的靈前這樣說:“壹些哭聲,壹些話語,壹些眼淚埋葬了這個可愛的年輕的生命。梅表姐,我真想把妳從棺材裏拉出來,讓妳睜開眼睛看看妳是怎麽被打死的!”誰殺了她?哭的是她媽媽,“我傷害了妳。我作為母親是個瞎子,不知道妳心裏在想什麽。”我拆散了妳美好的婚姻,為妳受了壹輩子的苦,最後變成這樣?這絕不是她母親壹個人造成的。她是在舊制度的小心粉碎下死去的,正如覺慧悲嘆鳴鳳的那句話:“我們的家庭和社會都是殺人兇手!”。
3.瑞玨之死。瑞玨是覺新的父親抽簽選定的兒媳婦。她是壹個溫柔、賢惠、美麗、善良的女人。她愛丈夫,關心丈夫,理解丈夫。她是覺新精神最有力的支持者。雖然她和覺新壹起吃了不少苦,但她始終恪守自己的本分。她可以說是高家唯壹的良心,瑞玨贏得了。然而,就是這樣壹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卻在家庭內部的鬥爭和爭鬥中悲慘地死去了。為了避免“血光之災”的無稽之談,她在分娩前被迫搬到遠離城市的陰暗潮濕的住處,最終難產身亡。可悲的是,當瑞玨痛苦地掙紮著,向丈夫呼喚新生活的時候,兩塊薄薄的門板擋住了這對戀人最後的告別。壹向忍耐怯懦的覺新忽然明白了,這兩個小門是沒有力量的。真正帶走他老婆的是另外壹件事,整個體制,整個倫理,整個迷信。這壹切都壓在他的肩上,壓了他很多年,帶走了他的青春,幸福,未來,還有他最愛的兩個女人。”這種略帶直白的憤怒指責,無疑說明了高家乃至整個封建統治者的真無情,也說明了舊制度已經窮途末路,充滿了血腥味。
巴金在《家》中塑造的鳴鳳、美芬、瑞玨三個女性形象,對她們寄予了極大的同情和憤慨。“為什麽女性,尤其是年輕女性,要為了那些可愛的舊觀念和人造倫理,忍受種種痛苦,甚至犧牲生命?”“我不相信充滿血腥的可怕事實。就算別人支持,我也會反對。”⑥巴金用各類年輕人的血淚,向那個不合理的制度發出了他的“我控訴”!
第三,批判了新壹代的思想弱點。
正是由於封建制度的虛偽、腐朽和殘酷,才註定了它的衰落和徹底失敗。《家》反映的歷史背景是五四時期革命洪流洶湧的時代。在各種新思想、新思潮、新力量的沖擊下,封建階級的統治地位已經崩潰。高家第三代出現過幾個“漢奸”,他們向往新生活,追求自己的理想,反抗封建統治。但是,作者巴金遵循了嚴肅的現實主義態度。
在小說中,覺新是最努力的作者。他是介於高家封建家長和叛逆青年之間的壹個身份特殊、性格復雜的人物。這是壹個真實的人物,他的原型是作者的大哥李耀梅。巴金最愛他,他最難過。他寫覺新主要是通過自己的經歷來控訴封建制度的罪惡,引起人們的警惕。巴金說:“正因為覺新這樣的人太多,高參爺爺才橫行無忌。”由此可見他的用心之深。覺新是壹個性格復雜的人。他的壹生,與其說是人格的悲劇,不如說是生活和社會的悲劇。他受舊體制的毒害太深,最終沒能逃脫被舊體制追殺的命運。作為五四青年,他也有理想和追求,渴望自由和個性解放。覺新本是壹個美好的靈魂,卻被專制的宗法教義所扭曲,逆來順受,甚至在無形中充當了舊制度的幫兇。他無法逃脫兩個他深愛的女人的死亡。覺新,壹個少年,有許多美好的品質和稟賦。他善良,聰明,有理想,追求過婚姻中的自由和幸福。但作為高家的長子,在封建禮教的束縛下,被黑暗的命運所籠罩,思想上浸淫著反動的制度。“看哲學”和“不抵抗”磨掉了他年輕人的銳氣,化解了他心中的憤懣和不平。父親去世後,他忍痛成了“負重孫子”。這使他成為“壹個具有雙重人格的人”。他是高家反動勢力和進步勢力爭奪的焦點,雙方都向他施壓。他處在這兩股力量之間,內心充滿矛盾和痛苦:壹方面為封建家庭的衰敗感到悲哀,另壹方面出於血緣關系同情覺慧和覺新;壹方面,他屈從於專制的父母,以至於他沾染了死者的鮮血。另壹方面,他和他的親屬也受了重傷,成為受害者。他總是讓別人耍花招,敷衍了事,按照別人的意願行事,“含淚忍受壹切不義之舉”,他也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犧牲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來,自己的愛情,自己愛的人,最後隨著家庭的崩潰走向深淵。
巴金在《家》中塑造了這樣壹個復雜的覺新形象。他壹方面通過口批判覺慧的“低頭”和“不反抗”,另壹方面又通過自己的人生悲劇控訴反動的舊制度。第三,覺新在壹系列的打擊後有所改變,使他逐漸理解覺慧的行為,並給予他實際的支持。“我們家需要壹個叛徒。我壹定要幫三哥成功,他也能讓我松壹口氣。”“妳看,我家不都是我這樣聽話的人!”表達了覺新的覺醒的願望。作者也在控訴中抗爭,為舊制度的早日消亡而歡呼。
覺民和覺慧的叛逆行為是舊制度崩潰過程中非常尖銳的表現。他們不僅徹底否定了封建禮教對晚輩的束縛,而且極其鄙視大家庭中封建家長的傲慢,發出了“幸福要為自己爭取”的吶喊。然而,他們的行為顯示了他們的幼稚。覺民所有的叛逆行為都只停留在追求個人婚姻自主的層面,對愛情都是滿腔熱情,對轟動壹時的學生運動也失去了應有的關註。當然,他的抵抗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覺慧是最勇敢、最堅決的反封建者。他首先看到了他的封建家庭不可避免的衰落,渴望它盡快分崩離析。然而,巴金並沒有把他描繪成高大全的反封建鬥士。他在描寫覺慧反抗封建專制制度的迫害和鳴鳳為愛犧牲時的極度痛苦、內疚、悲痛和憤慨時,充滿了同情、欣賞和批判的復雜感情。作者對覺慧受到家人的虐待和堅決反抗表示同情和贊賞。然而,他嚴肅地批評了他不願反抗的態度以及《鳴鳳決壹死戰》中暴露出的他靈魂中隱藏的弱點。此外,由於覺慧生前的異常悲痛,我們似乎也看到了他靈魂中的階級局限性。然而這些弱點的存在仍然沒有損害覺慧這壹進步人物的形象,小說在塑造這壹人物形象上也取得了很高的現實主義成就。
作家在小說中揭露了出生在封建專制制度下的新壹代的思想弱點,符合時代特征。統治中國幾千年的舊制度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被清除,它的統治地位可能會消失,但舊制度的流毒在很長壹段時間內仍然是有害的,即使是它的反叛者也不能不受影響。這是作者最關心的,也是我們應該註意的。
《家》誕生已近80年,但今天讀來依然如此扣人心弦,感人至深,這壹切都源於作者發自內心的社會正義感和責任感。正如作者所說,“我寫《激流》的時候沒有浪費時間,也沒有浪費讀者的時間。他們沒有寫出等於零的作品。”今天,是的,家依然有生命,它並沒有過時,因為生活中依然存在著大量的封建殘余及其影響,繼續吞噬著年輕的生命,腐蝕著人們的靈魂。家會繼續發揮作用,繼續向人們揭露封建主義的罪惡,向壹切不合理的制度發出控訴。“家”將永遠留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