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西方生態電影的風起雲湧相比,中國的生態電影大多以非商業的嚴肅形象出現。《可可西裏》、《伽達默爾》、《卡拉是狗》等電影的出現,以及《櫻桃》、《壹個腰的新娘》等壹大批原生態電影的出現,充分顯示了生態電影在中國的強勁發展勢頭。
然而,在“生態電影”的共同名稱下,中西方生態電影存在著明顯而巨大的差異。拋開電腦特效、剪輯合成等技術問題,僅從電影文本中的敘事視角和敘事倫理來看,它們就各具特色,反映了電影背後中西方生態文化觀念和文化取向的差異。《告別亞特蘭蒂斯》作為好萊塢生態電影中的“航空母艦”,創造了迄今為止最具視覺震撼力的災難畫面,是好萊塢生態災難電影的典型代表。
《可可西裏》作為中國最受認可的生態電影,應該是迄今為止中國最成功的生態災難電影。在人與自然、人與動物的空間危機中反思地球生態問題,代表了中國生態電影的敘事習慣和倫理道德。
所以以《可可西裏》和《告別亞特蘭蒂斯》為例,具有壹定的代表意義。
對於電影來說,視角的選擇體現了敘述者(編劇、攝影師、導演、剪輯師)的價值判斷、情感取向和審美追求,在各種電影文本中也會有不同的敘事視角選擇。在觀影過程中,文本中這些不同的敘事視角決定了觀眾不同的接受方式和審美效果。
比如《莫比·迪克》和《大白鯊》雖然同時講述了人類與超大型海洋動物之間的鬥爭故事,但由於視角完全不同,因此產生了不同的審美和倫理效果。
前者因馬利故事中的敘述者而富有生態倫理意義。後者雖被譽為好萊塢歷史上第壹部生態電影,但由於對外聚焦的單壹使用,失去了更深層次的生態倫理思考,成為以驚悚、恐怖吸引觀眾的商業大片。
所以,所謂生態電影,關鍵不在於主題,而在於鏡頭背後的“內眼”以及這些內眼所選擇的呈現方式,在電影文本中蘊含著生態意識和生態倫理的敘事視角。
尤其是生態災難電影,除了技術上的精益求精,更重要的是因為敘述者在鏡頭前後充滿了生態意識和生態倫理關懷。
《2012》
電影《永別了,亞特蘭蒂斯》對敘事視角的采用延續了好萊塢災難片的壹貫做法,選擇平民、專家和政府的視角進行敘事,展現了對災難事件的各種反應,隱喻性地表達了政治意識形態與平民價值觀的對立。專家和知識分子在政府和平民價值觀之間猶豫選擇,最終專家和平民往往並駕齊驅,人道主義勝出,從而推動了西方價值體系中永恒的基本愛情觀。
就敘事技術而言,電影文本綜合運用了零聚焦全知敘事、內聚焦人物敘事、外聚焦人物敘事等多種方式,聚焦大量外聚焦人物敘事,主要來自作家哈裏森的家人和科學家阿德裏安。
災難發生前,哈裏森的家庭並不和睦,而是離異分居。隨著災難的臨近和災難中的煎熬,壹家人終於漸漸相互理解,相愛了。
這種帶著特定使命的角色視角選擇在好萊塢災難片中相當典型,具有多種功能:
編劇代表的平民身份符合絕大多數觀眾的身份和立場。他們在災難中的行為和心理冒險無疑會牽動觀眾的心,加劇故事的驚險和節奏壓力,大大增強故事的感染力。
同時代表了家庭第壹、愛情第壹、生命第壹等普世價值,受到觀眾的廣泛認可。他們在災難中表現出來的普通人的美好人性,能夠激勵人心,讓災難片在世界末日的解讀中不會摧毀人們的希望(所以末日救援和逃生是災難片中常用的“明尾”)。
這種視角的選擇無疑是非常平庸的。
作為精英知識分子的代表,科學家阿德裏安在政府工作人員和平民之間做了選擇,在國家至上和生命至上之間徘徊,最終不會屈服於權力的壓力,爭取生命權,這也符合普通人的心理價值選擇,而不是政治家的價值選擇。
科學家的出現無疑增加了虛構災難的模擬性,有利於故事內部敘事邏輯的提升。而且科學家視角中蘊含的價值觀矛盾和聚焦對象的雙重性,能有效加劇影片中的矛盾和沖突。
如果說平民家庭主要是從行動和情感層面推動故事的沖突,那麽專家角色則是從思想和價值層面推動故事的內在沖突。
在最終轉向平民英雄的專家們的價值選擇中,象征著科技對人類愛的偉大力量的無能為力。
在對待科技的態度上,《告別亞特蘭蒂斯》明顯代表了好萊塢生態電影的悖論。
壹方面,大量電影譴責技術是被人類的貪婪所驅動,是生態災難的罪魁禍首。在自然的憤怒和人類的愛面前,科技是無力的,現代科技給人類文明留下的印記在自然生態的巨大破壞中崩塌。
另壹方面,為了滿足觀眾的心理需求,促進電影故事的發展,我們必須依靠科技手段,讓人類在災難之後獲得成功——畢竟諾亞方舟不是上帝創造的。
更何況《永別了亞特蘭蒂斯》驚人的藝術效果和強大的票房號召力,大多歸功於影片中1400多個電腦特效鏡頭的精致剪輯。
影片中大量過肩鏡頭和全景鏡頭交替使用,讓觀眾和角色感同身受,讓人難以呼吸。恐懼、驚慌、困惑、失落等。都接近極端。
極度刺激的心理和感官體驗,觀眾的整個身心與角色的冒險旅程緊密相連,陷入聲光視覺的壓倒性沖擊中,從而達到對觀眾的高度控制,讓觀眾的所有理智和思維臣服。如何能不反思這場前所未有的生態災難?
這種悖論無處不在,讓人懷疑西方生態災難電影的真諦——到底是生態倫理至上還是經濟倫理至上,娛樂至死?
可以肯定的是,其本質是反生態主義者過度遵循經濟倫理的視聽消費,在給予觀眾極度刺激後,只剩下末日畫面的驚人想象。美國人娛樂至死的精神,淡化了對生態問題的危機思考和災難反思,就像電影裏瘋狂的災難播音員壹樣。
如此平庸的敘事視角和態度,決定了這部電影無法為好萊塢生態電影做出新的貢獻,也難怪被歐美專業影評人認定為“喜劇”。
可可豆
德國著名導演、攝影師、“新德國電影運動”代表人物之壹維姆·文德斯曾說過,相機的功能是雙向的,既表現主體,又表現攝影師的視角。
他把“透視”看作是壹個影像制作者的道德感,以及對存在於他拍攝器材前的事物的尊重。
當可可西裏的形象逐漸在我們眼前展開,我們就能充分理解這句話的內涵和分量。
導演陸川壹再強調,這部電影講的是人類的奮鬥和人性,怕人們把它當成壹部生態片。
幸運的是,導演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懺悔並沒有掩蓋這部電影的生態意義。對可可西裏和這裏人民的由衷敬意,以及對這裏生態災難和生態危機的深刻反思,使得影片的敘事視角自然滲透著深刻的生態倫理意識,這種意識出現在敘事視角、敘事手法和敘事態度上,表現出與《告別亞特蘭蒂斯》追求“票房第壹”的好萊塢生態災難片的不同。
可可西裏的寧靜和從容與《永別亞特蘭蒂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影片中沒有煽情的感官刺激,也沒有廉價煽情的所謂暖橋。只有純真真摯的感情,冷靜理智的思想在其中靜靜流淌。
與紀錄片風格相似,影片延續了80年代生態電影的樸素精神,以零聚焦、全知敘事呈現了人、動物、自然相互依存的生態思想。總的來說,緩慢的敘事節奏使影片具有古典寧靜之美。
同時,影片更註重外部敘事的運用,以壹個有壹半藏族血統的北京記者的視角,刻畫可可西裏生態系統中的復雜人物。
具有特殊地位的記者視角的設置,對電影文本的生態倫理表達具有重要意義:
這位記者有壹半藏族血統。當他們從北京來到可可西裏,他們的精神血脈裏仿佛又回到了故鄉,對這裏的人、動物、山川都充滿了深厚的感情。
電影裏經常用他的眼神展現這片土地令人肅然起敬的純美。
他和這裏的中國、西藏同胞也有著無形的特殊感情,對他們的生活狀態也更加體貼關心和了解。
所以,他眼中的可可西裏不僅僅是壹個“奇觀”,更是壹個與人息息相關的生態環境。
這裏的人們的生活方式、行為方式、風俗人情,都是這個生態環境的自然組成部分。保衛可可西裏,保護藏羚羊,成了可可西裏人的自然選擇。因此,臺灣和日本及其巡山隊員的非凡英雄行為既令人敬畏,又容易被普通人理解,他們的悲慘犧牲更能令人震驚。
通過這樣的藝術處理,影片成功擺脫了中國主流電影所使用的英雄敘事公式。
同時,記者畢竟是外地人,在北京接受過良好的現代法律教育和新聞采訪,這讓他與可可西裏的人們保持了壹定的距離,可以更理性地審視這裏的人類危機和生態災難。
作為壹個局外人,記者的身份和對敘述者角度的關註,模擬了觀眾相對於可可西裏的身份和角度。觀眾在觀看電影時,不自覺地認同記者的敘事視角並被其所引導,在價值判斷、倫理體驗等諸多方面與記者的敘述者保持著相同的狀態。
就這樣,影片通過記者特殊的敘事視角,不僅成功地讓觀眾從視覺層面觸摸到了生態災難及其引發的人類危機,而且將這種危機感和焦慮感滲透到了觀眾從情感到心理到理性思考的各個層面,令人過目不忘,深受啟發。
可可西裏顯然拋棄了好萊塢生態災難電影中常見的二元思維。看似天人對立的故事,蘊含著東方方式的天人合壹的生態觀。
不同於災難中的自我救贖意識和《永別亞特蘭蒂斯》中人類戰勝蒼穹的姿態,可可西裏的人們在大自然面前始終保持著應有的虔誠和敬畏,在大自然的強大力量面前,他們的生命是如此的渺小,但與此同時,這個看似渺小的生命卻是如此頑強,不屈服於大自然的嚴酷,無論是日本泰國保護藏羚羊,還是偷獵者進行生態破壞。
與影片所蘊含的生態思維壹致,《永別了,亞特蘭蒂斯》無論是外聚焦敘事還是零聚焦全知敘事,基本都采用了對比蒙太奇的手法。人物驚恐的表情和行為與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的破壞場景交替出現,壹方面增強了影片的驚險性,另壹方面也隱喻了人與自然的對立。
在可可西裏,幾乎不需要比較蒙太奇,但象征性的蒙太奇手法蘊含著強烈的生態倫理,比如流沙吞噬巡山隊員後寧靜山川的畫面,大面積的藏羚羊皮在陽光下耀眼,偷獵者在暴風雪中退縮等等。它無聲地傳達了可可西裏人與動物、人與自然共有的深深的悲哀,以及這種悲哀中蘊含的堅韌。
這種藝術處理使可可西裏超越了善惡的壹般名聲,對人性和生態給予了極大的關註。
著名生態學家奧爾多·利奧波德(Aldo leopold)曾主張,人們不僅要把地球看作壹個可利用的東西,而且要把它看作壹個有生命的東西,要把它作為壹個整體來尊重和愛護。
當人們為了生活的基本需要而耕種土地、砍伐樹木和捕獵動物時,他們也應該抱著尊重的態度,並表現出尊重、謙虛和謹慎。
《永別了,亞特蘭蒂斯》等好萊塢生態災難片可以在壹定程度上喚起觀眾對生態危機和生態問題的關註,使人們對生態災難有所警覺。但是,人為破壞和拯救世界的畫面本身缺乏對自然的敬畏,仍然延續著自然是人類創造的反生態宗教思想。
《可可西裏》以樸素的藝術追求和生態關懷敘事,實現了對消費主義的頑強抵抗,正如可可西裏人以生命為代價,抵制了歐美市場對藏羚羊羊絨的畸形消費,代表了東方生態理念的形象書寫。
中西生態電影影像背後的價值選擇,以及敘事視角和敘事倫理的差異,提醒我們反思人類在利益生存和生態平衡之間做了哪些努力,如何實現真正的生態倫理關懷,以及這種真正的生態關懷如何以更加合理和適度的方式滲透到我們的影視媒體和日常生活中,而不被娛樂消費所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