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所見略同”這句話不能說是極其精辟,即使用來評論兩百年來對《紅樓夢》的解讀和批評,也不能說沒有道理。而且還被拿來和《紅樓夢》《戰爭與和平》比“英雄所見略同”。當然有前提條件:第壹,批判者必須是“英雄”;其次,評論同壹個對象。只有這樣,才能“誌同道合”。“略有相似”只是大致相同的意思。
其實對《紅樓夢》的批評和解讀是比較普遍的,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回顧《紅樓夢》產生以來的紅學批評史,紅學家們試圖進入《紅樓夢》和曹雪芹的創作世界。試圖得到壹個對曹石和《紅樓夢》大致相同的理解。他們從不同的角度采取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但他們得到的只是越來越混雜的意見。不是求“相似”,而是眾說紛紜。
批評派側重於對小說文本現象的具體解釋和評價,是“見木不見林”的解釋;而研究派側重於小說文本之外的考證和研究,是壹種附帶的、牽強附會的解讀。這正如茅盾先生在評論王、沈平安和《紅樓夢》時說的:他們的研究“廣為引用,卻越是離奇”,“不能自圓其說”。此後,新紅學家註重對作者的考證和闡釋,並將其與《紅樓夢》故事聯系起來,推而廣之,於是產生了《紅樓夢》是作者自傳的觀點。當然,這種解讀有其科學客觀的壹面。但是,僵化固執地認為小說就是作者,難免有失偏頗。上述批評家雖有入紅樓夢的欲望,但顯然沒有入紅樓夢的理由。現當代小說評論界對《紅樓夢》的闡釋科學客觀,但也各持己見,各有千秋。
當代的文學批評家願意問作者——當然,作者必須還活著——找出作品的意義,讓作者發表聲明,做出最後的決定。曾經有人寫信給錢鐘書先生,想了解壹下我對《圍城》主題的看法,以澄清是非。回答是:“我主張作者不要打斷自己的工作。”這既是錢先生睿智合理的回答,也是他對文學作品壹旦產生就是客觀社會存在的科學解釋。如果《紅樓夢》的作者還活著,他會同意錢先生的觀點。關於《紅樓夢》的創作、閱讀和批評,首先要承認《紅樓夢》是作者在自己特定的時空環境中的創作,而閱讀和批評則是讀者和批評家的特定情境,或者說是他“個人世界”中的事物。顯然,兩者是兩回事,不能相提並論。
海德格爾論“解釋”說:“把壹個東西解釋為壹個東西,本質上是先有它,先看見它,先掌握它。解釋從來都不是對先給的東西的無條件把握。”顯然,海德格爾強調了“解釋者”個體“先行”條件的存在,即解釋者的理解能力、解釋能力、預見能力、先知能力等條件。解釋有待解釋的東西,因為有待解釋的東西已經在解釋者的掌握之中。換句話說,只有讀完《紅樓夢》才能解釋《紅樓夢》,而解釋依靠的是閱讀時的“領悟”。具體到某個讀者,對《紅樓夢》的解讀只能基於壹個讀者的理解,而這,當然也只能是壹個讀者的個人解讀。這不難理解。比如壹個Reddit讀紅樓夢,紅樓夢就在他的領悟中展開。普通讀者讀《紅樓夢》,是在理解中說明的。這恐怕就是魯迅先生說的:看人生,因作者不同,讀者不同;《紅樓夢》,“只是人生的意義取決於讀者的眼光,如:儒生看易經,道家看淫行,才子看纏綿,革命家看排滿,長舌婦看宮中秘事……”,③如果區分讀者不同的“個人死穴”及其時空背景,情況會更復雜。五六十年代的紅學家,由於當時的文化背景和政治環境,關註《紅樓夢》的社會意義和思想意義。近十年來,紅學家註重對《紅樓夢》的藝術化和更深層次的哲學闡釋,也是因為近十年的政治文化環境。所以我們說,對《紅樓夢》的閱讀、解讀和批評,永遠是個人的、歷史的。
這樣,我們就可以對《紅樓夢》的解讀做壹些概括:第壹,《紅樓夢》的各種解讀,其本質都是為了顯示不同的閱讀、批評和作品之間的關聯或“關系”;第二,對《紅樓夢》的閱讀、解讀和批評都是有前提的,也就是說,解讀不是壹個唯壹的、天馬行空的立場,對不同的人必然是不同的。第三,《紅樓夢》的解讀不是“看”或“看”,而是人主觀參與的理解性閱讀,是對這篇“目的”不是很明確的解讀;第四,對《紅樓夢》的理解,說到底是讀者的自我理解——我們不僅讀《紅樓夢》,也在讀我們。就作者而言,《紅樓夢》顯示了作者的學術能力。換句話說,讀者給出了他們對《紅樓夢》的理解,讀者也從閱讀《紅樓夢》中提高了他們的理解。
總之,對《紅樓夢》的解讀構成了解讀者與《紅樓夢》的雙向交流。交流的結果是對《紅樓夢》的解讀和批評越來越深入,解讀者也在解讀的過程中越來越深入。這就是文學解釋學所認為的,我們在“文本語境”中,這個文本在我們的“解釋語境”中。《紅樓夢》評論界試圖與《紅樓夢》及其隱性作者進行對話,但他們不能也不可能獨立於《紅樓夢》之外,對《紅樓夢》做出壹個純粹客觀、絕對準確的定義。
說到這裏,想到近年來的文學批評理論和實踐中流行的“三論”(系統論、信息論、控制論)批評,顯然是與文學的特性相違背的,所以要把文學作品與所謂的“科學性”和“準確性”統壹起來,來統壹對文學作品的解讀和批評。因為文學是人學的經典命題,已經規定了文學是自由的,所以對文學作品的閱讀、解讀和批評不可能是自由的。以此作為解讀《紅樓夢》的出發點,我們不得不承認以下事實的客觀必然性:(1)對《紅樓夢》的解讀和批評只能是“百家爭鳴”,對具體問題的探索和研究只能是求同存異,絕對準確、絕對壹致的觀點永遠不會存在;(2)隨著讀者“先在”認識的變化和讀者“個人世界”的差異,對《紅樓夢》的解讀和批評層出不窮,這也是紅學常青樹的根本原因。(2)即使讀者處在相同的時空環境和文化背景下(即使同壹個“時代精神”,同壹個“赤誠影響”等等都屬於它),對《紅樓夢》的解讀仍然會有“同中有異,異中有異”的解讀結果。
況且《紅樓夢》不是壹般的傳播作品,自然不容易解釋。就其文本的語言而言,要獲得較為壹致的理解是相當困難的。《紅樓夢》歷史上的許多評點家已經爭鬥了幾百年,難以解決的問題,大多在對其語言豐富深刻的語義解讀上。文學作品是語言的藝術作品,語言是人為規定的符號(見索緒爾《普遍語言學教程》)。用語言符號編碼是作家的寫作;用語言符號解碼,就是讀者的閱讀。語言符號編碼的“文本”是讀者與作者之間的中介,也是我們理解作品與閱讀關系的關鍵。《紅樓夢》語言最突出的特點之壹是模糊性,即語言的模糊性。能指與所指的關系是象征性的,不同於語言指稱的實際對象。比如《紅樓夢》中有壹句頗有爭議的話,就是“從天見色,從色感,傳情人色,自色。”爭議集中在“色”和“空”這兩個詞的真正含義上。相當長壹段時間,當代紅學普遍將“色”與“空”斥之為宿命論,從而將其視為評論禁區。“色”和“空”這兩個概念,按其所指,本來就是佛教的詞匯。然而,當它出現在《紅樓夢》中時,並不僅僅是佛教徒的話。它所指的範圍相當寬泛,很難說沒有道家意義上的“有”與“無”。參考《紅樓夢》中反復強調的“真”與“假”的理論,不能說沒有儒家的去偽存真思想,所以說《紅樓夢》語言中的所指不是排他性的,指的不止壹個手指。可見,試圖統壹觀點的《紅樓夢》解讀,無論如何也無法突破《紅樓夢》語言的非確定性屏障。
《紅樓夢》語言的模糊性是它的弱點,也是它的長處。說它是缺點,是因為它的模糊性造成的歧義太多,影響了對作品意義的整體把握。說它是壹種力量,是因為歧義產生了多向的審美體驗,增強了作品內在意蘊的豐富性。《禮樂誌》雲:“不學博藝,不學詩。”在《關錐》中,錢鐘書先生指示“衣”為“陰”(“衣藏”),意思是說穿衣服的目的是為了隱身,所以“衣”有“陰”的意思。反訓中的“衣服”也是“顯而易見”的,因為“衣服可以用來炫耀”,所以隱形的衣服有“不言而喻的效果”。這就是語言的對立互補之美,同體不同。如果按照這個意義去解讀《紅樓夢》中的表情語言,會得到什麽樣的解讀結論?《紅樓夢》的文本是衣服,有顯性和隱性兩種含義。“顯”指的是能指,“隱”指的是能指,即使是能指,也不特殊;是參照物,不僅僅是手指。這是在壹個特定的時空世界裏,作者刻意追求模糊不清的語言來表達白己的生命體驗。由於其表達的復雜體驗,賦予小說語言的所指功能也相當廣泛。
當然,解讀《紅樓夢》和《紅樓夢》不是不可以,但壹定要註意不要被作者的創作所迷惑而迷失。這就是古人常說的“信書不如無書”,意思是讀詩不能死在句下,而必須壹層壹層地剝筍,才能找到其質量。對於《紅樓夢》的閱讀和批評,既要註意這篇文章在解釋思想上的指導作用,又要防止被“全信其書”所蒙騙,更不能“忘了尋找言外之意,這是超越形而上的目的”。“假為真時,亦為真,無所不為”,這既是作者結構小說主題的點睛之筆,也是讀者閱讀和解讀作品的壹把鑰匙。如上所述,我們的結論仍然是,對《紅樓夢》的解讀和批評是無窮無盡的。那麽是否意味著對《紅樓夢》的解讀和批評永遠無法得出正確的結論呢?顯然不是。其實對《紅樓夢》的正確解讀總是呼之欲出的。但是,在某些問題上得到正確的解釋,並不意味著在同壹問題上不會得到另壹種正確的解釋。比如考證派紅學家胡適先生對曹雪芹家世的考證,更接近現實。至少,他勾勒出了作者的生平,他把考證和對《紅樓夢》的解讀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斷定《紅樓夢》是作者的自傳。我們不能否認結論的正確性。然而顯然,這種對《紅樓夢》的解釋是遠遠不夠的。壹說就是壹切,什麽都說了,這是對《紅樓夢》這部偉大的文學作品的壹種機械的、僵化的宗教式的判斷。且不說這樣的判斷是對《紅樓夢》缺乏起碼的了解,是對文學作品特殊性的極大抹殺。
羅蘭和巴爾特曾從結構主義的立場上說文學文本是“壹個大句子”,就是用分析文本結構的規律來解讀文學文本。對文學文本最實際的解讀是把文學文本視為“壹個大隱喻”或“壹個大符號”。文學和生活更像冰山,而不是大海。卡夫卡的城堡是壹個偉大的生活隱喻。小說中的主人公想盡辦法進入壹座城市,定居在右堡管轄的村莊。不過,雖然照片前城市緊張,但路上沒有障礙,就是他無法靠近。他的努力越大,距離越遠,最後被勒令離開。故事的隱喻意義可以有多種解釋,人與目標、人與權力、人與自我、人與自由等復雜而令人不安的命題都可以得到不同程度的理解。錢鐘書的《圍城》,海明威的《老人與海》,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李商隱的《錦瑟》,都是關於人生的偉大隱喻。曹雪芹的《紅樓夢》也是壹個很大的比喻。賈寶玉的人生實踐就像《紅樓夢》,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說,真的是人生如夢的大隱喻。當然,《紅樓夢》的比喻遠不止簡單籠統。《紅樓夢》的比喻中出現了許多困惑人生的命題。想想那“幻境”,想想寶、戴的身世和命運,想想那勒著寶玉脖子的命根子“寶玉”,甚至想想江南割據派甄寶玉的存在,甚至想想那“判詞”和“好歌”...我們不得不承認《紅樓夢》是“人生的壹大隱喻”
是隱喻或象征,所以壹定是“此非彼”,但只是“似是而非”;如果是比喻或象征,也會是“這是另壹個”,但只是“似是而非”。這是壹個比喻。《紅樓夢》中的這篇文章就是明顯的“這個”,所以我們可以用明顯的“這個”來窺見隱藏的“那裏”。這是壹個比喻。《紅樓夢》的文本可以是原創的,絕不能脫離這個文本去探究所謂隱藏的“那裏”;但《紅樓夢》的文本不可能是完整的,因為依靠顯見的文本是無法發掘出多壹指的隱喻意義和象征意義的。所以,對於《紅樓夢》這種大隱喻的解讀,我們只能采取《中庸》中“兩頭抓,兩頭用”的“不離不棄”的態度,才能體會到其中的鑒賞性和妙文心。
紅學家吳組緗在壹次學術演講中說:“《紅樓夢》中的描寫就像壹座冰山,壹小部分露出水面,大部分淹沒在水下。”《紅樓夢》寫得像水面上的冰山,但另壹部分沒有寫清楚,讀者需要思考書中描述了什麽。顯然,這篇用冰山比喻《紅樓夢》的文章,是在轉述海明威關於創作的名言。海明威說:“我總是盡量按照冰出的原則來寫。”相對暴露的部分有八分之七在水面以上。" 6.《紅樓夢》有很多部分是藏在水下的。比如王夫人和的矛盾就藏在“水”下面,沒有直接寫出來。這主要表現在對林黛玉的態度上。王夫人永遠不會接受林黛玉做兒媳婦,但用的話說,她自然是疼愛孫子和女兒的。矛盾的尖銳沖突,只能通過讀者對文本的具體考察來進壹步說明。但由於潛在內容的模糊性和不可知性,闡釋的取向很難完全壹致,這也是《紅樓夢》本身的隱秘性造成的。
從解釋學的角度來看,《紅樓夢》這樣優秀的作品,只能是可解的,不能解的。這正如歌德曾經說過的:“優秀的作品,無論怎樣去探測,都是無法探索的。”把《紅樓夢》比作壹個球,解讀者可以圍繞它進行全方位的觀照,所以處處都是進入《紅樓夢》這個球核心的“切入”點,所以收獲是不壹樣的。即使已經有幾代人,甚至幾代人,在自己選擇的“切人”點上努力,接近核心,我們還是要意識到《紅樓夢》潛在意蘊的豐富性。把《紅樓夢》比作壹塊試金石,也是在檢驗我們自己的“含金量”——閱讀解讀者,深讀者從中有所收獲;讀書不多的人會從中受益。制約《紅樓夢》解讀的是個人理解,但《紅樓夢》無與倫比的深刻意蘊經得起任何人的解讀。
因此,解讀和評論《紅樓夢》必須有高度的悟性。所謂悟性,主要是指在具備較高的文學理論素養,即直覺審美力的基礎上的“悟性”。《紅樓夢》是中國民族文化藝術的典範,在思想藝術表現上具有突出的民族特色。例如,思維的直覺是我們民族思維的特點。在藝術表現上,強調勵誌思維,認為“文章自然,妙手偶得”。這壹特點在《紅樓夢》中尤為突出。也就是說,就藝術形象的創造而言,客觀物象的構圖固然重要,但《紅樓夢》強調的是意象和意境的創造,把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作為最好的藝術創造。在藝術表現上,《紅樓夢》力求簡潔,不窮盡。追求極致就是所謂的“壹言不合,見風流”,講究神、氣、韻、味。相應的闡釋必須具有“妙悟”和“得道”的直觀審美力量《文子·訪德》說:“上學聽神,中學聽心,上學聽耳。”被列為“上學”的“聽神”,就是通常所說的神,即開悟。他只有具備上學的“悟性”,才能深刻解讀《紅樓夢》。在理解不同、“預知”不同的情況下,對《紅樓夢》的閱讀、解讀和批評必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