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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要達到什麽高度才能被稱為「畫聖」?

西班牙征服海洋,稱霸世界,是早期全球化的旗手。但在當時歐洲的文藝版圖中,除了以塞萬提斯為代表的壹個短暫的文學高峰,伊比利亞似乎無足輕重。西班牙藝術尤其是繪畫藝術發展緩慢,與孔武有力的政治姿態不匹配。直到格列柯的出現,西班牙繪畫才真正進入歐洲美術史,說到西班牙繪畫,必須從格列柯說起。

Greco,1541—1614。

格列柯出生於希臘克裏特島,自幼學習繪畫。他不是西班牙人,但他是西班牙繪畫的創始人和開創者,極大地提升了西班牙繪畫在歐洲藝術版圖中的地位,因此被譽為“西班牙繪畫的聖人”。當格列柯還活著的時候,腓力王朝的宮廷畫家、《繪畫藝術》的作者巴契克曾在1611拜訪過格列柯的畫室。他並不認同自己的繪畫風格,但他寫了壹篇文章,稱贊格列柯是宗教畫領域最優秀的人。這位巴契克先生是誰?-貝拉斯克斯的啟蒙老師和嶽父。

格列柯氏拉奧孔

貝拉斯克斯認為格列柯的價值被低估了,“沒有得到足夠的贊揚”。貝拉斯克斯,壹個年輕人,被格列柯的作品迷住了,臨摹了許多。後來,他公開承認脫離了巴契克的風格,師從格列柯的弟子路易·特雷斯。西班牙畫家安東尼·波洛米諾是貝拉斯克斯的晚輩。他對畫家的評論稱贊貝拉斯克斯傑出的藝術才華和紮實的文化功底,“註重人文主義的研究,在語文和哲學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認為,貝拉斯克斯在童年時期“表現出卓越的天賦和教養”,和格列柯壹樣,他愛讀書,寫繪畫文學理論很有見解,“淵博的藝術知識豐富了他的心靈”。這本關於貝拉斯克斯的傳記,順便提到了格列柯,也得到高度評價:即使在晚年,格列柯也沒有失敗。博羅米諾還給出另壹個精辟的總結:格列柯的“繪畫是極端的,處理方式是非常‘危險’的。好則極好,壞則極壞”。

格列柯寓言

但是,這樣坦誠的聲音畢竟不多見。格列柯是現代藝術的先驅,但他把事情做得太早太好,批評家們無言以對。格列柯去世後,藝術界對其作品的描述逐漸從“古怪”發展到“瘋狂”,都被打上了“可鄙”、“荒謬”等貶義詞的標簽。壹位眼科專家曾斷言,格列柯患有眼疾,作品中畸形的人體不是主動的藝術表現,而是壹種無奈的視覺缺陷。壹些醫生甚至將格列柯的“荒誕繪畫”歸因於他因吸毒而產生的幻覺。格列柯的素描對象也難逃指責——“托萊多的模特們是壹群瘋子”。然後格列柯的藝術風格消失在歷史的滾滾塵埃中,很少有人提起。在很長壹段時間裏,格列柯變得如此陌生,以至於考證專家很難確定他的作品創作日期,所以他們不得不以很寬的年齡為限。

希臘的《橄欖園中的基督》

科特維格的《橄欖園中的基督》

古典作品都是古風,格列柯尤其與眾不同。說格列柯是通往巴洛克繪畫的秘密通道,是現代藝術的精神教父並不為過,但除了少數隱藏的模仿者(如戈雅追隨格列柯的腳步創作了同名作品《掠奪聖袍》),格列柯對西班牙繪畫的影響微乎其微。他的畫風遠離主流,被打上了鮮明的個性印記,留下了孤獨的案例。格列柯晚年,來勢洶洶的卡拉瓦喬風吹進西班牙,西班牙繪畫轉向自然主義,格列柯風格逐漸淡出畫壇。greco有幾個學生甚至放棄了老師的畫法,去了Caravaggionism。藝術史中被遺忘的大師,大多是藝術家平反復活的。比如著名藝術家波提切利,很長壹段時間默默無聞,直到19世紀才被前拉斐爾派喚醒。格列柯在他的祖國也是默默無聞的,但在法國首次為人所知,這是由壹群法國藝術家修復的。1838年,盧浮宮舉辦西班牙繪畫史展覽,85位畫家的450幅作品亮相,這是格列柯的作品首次登陸法國。可惜這次展覽的名作實在太多了,格列柯的畫只能在沈默中退縮。或者德拉克洛瓦眼尖,立刻註意到格列柯在許多展品中非凡的色彩表達;高蒂也敏銳地看到了格列柯是壹個被誤解和邊緣化的天才,並稱贊他古怪瘋狂的繪畫風格是歐洲浪漫主義藝術運動的先驅。隨後,保羅·勒福爾寫了壹篇長達8頁的長文,對格列柯的“瘋狂”給予了積極的評價,其中他提出了“西班牙畫派”的概念,格列柯被公認為這壹畫派的領袖。馬奈、德加、塞尚、薩金特以及德拉克洛瓦之後的畢加索都被格列柯的繪畫風格所吸引,購買了他們的作品。在批評家和藝術家的推動下,大眾開始用新的眼光接受這位“原始現代派”畫家開創的“痙攣之美”。格列柯主張訓練觀眾的眼睛,調節觀眾的口味,而不是順應觀眾的審美期待,他的藝術思想最終得到了回應。

格列柯的肖像畫家曼努埃爾·畢加索的肖像

真正的藝術史充滿了無關緊要的細節,藝術規範往往是紛繁復雜的藝術世界的擋箭牌。格列柯不合時宜的“荒誕”畫法不幸被廢黜。格列柯的作品是在現代風激蕩的時候進入現代畫家的視線,他本人也被視為現代畫家的原型。由於格列柯在法國被奉為大神,其影響又傳回了西班牙。1898年,西班牙政府為格列柯立銅像,正式承認其地位;1902年,格列柯首次回顧展亮相普拉多美術館;1908,格列柯高規格藝術展移師巴黎;同年,西班牙藝術史學家考斯奧出版了格列柯作品目錄,稱贊格列柯是“西班牙靈魂的承載者”;1909,馬德裏聖費爾南多學院組織greco大型展覽;1910年,托萊多市政府建立了格列柯藝術博物館;1920年,普拉多美術館開設了格列柯博物館。最後,greco被重新評估,重回大師之列。他的名聲響徹歐洲,受到先鋒派藝術家的熱烈擁抱。隨著格列柯地位的不斷提高,對他的研究已經成為壹個顯學。2014普拉多美術館舉辦“格列柯與現代繪畫”特展,共分9個單元,不僅涉及眾多藝術家(如英國的培根、瑞士的賈科梅蒂、美國的馬塔、西班牙的蘇洛阿加、墨西哥的裏韋拉、德國的何塞·奧羅茲柯、貝克曼和弗朗茨·馬克、奧地利的席勒和科柯施卡、夏加爾和蘇丁斯拉夫地區,以及塞尚、馬奈、索尼亞·德勞奈、安德烈·馬松) 而且還涉足各種藝術流派(如印象派、野獸派、巴黎畫派、維也納分離主義畫派、立體派、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抽象表現主義),全方位展現了格列柯對現代藝術的不斷滲透。

Greco,1541—1614。

格列柯是第壹個提倡藝術自主的畫家,但直到20世紀以後,我們才能真正看到格列柯的價值。波德萊爾說,每壹位古代畫家“都有壹種現代性”,格列柯無疑是最好的例子:他的作品富有時代氣息,同時被打上了具體而微妙的現代性烙印,他的藝術原則與現代精神是相通的。1908年,法國印象派學者、《梵高傳》的作者邁耶-格雷夫(Meyer-Grave)前往馬德裏考察貝拉斯克斯的作品,卻意外地對格列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在《西班牙之旅》壹書中寫道:偉大的畫家格列柯預言了現代性,“他發現了壹個全新的可能性領域,他所有的追隨者都生活在它的陰影之下。格列柯和提香的區別比他和雷諾阿或塞尚的區別更大。英國藝術評論家羅傑·弗萊(Roger Frye)也聲稱,格列柯是天才的典範,對公眾意見漠不關心,“其現代性遠遠領先於我們的時代”。

安德烈馬松托萊多的象征意義。

牽強附會,可以說格列柯是17世紀的梵高。梵高的名字太大了,這已經是藝術史上的神話;但在業內,格列柯更具有異國情調和深刻性,他的影響細而長,遠勝於梵高。格列柯的繪畫理念被後人反復借鑒,賦予現代藝術許多新的靈感。畢加索深受西班牙繪畫的影響,對格列柯比對貝拉斯克斯更著迷:“我真的看不出貝拉斯克斯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我比他更喜歡格列柯壹千倍。格列柯是壹個真正的畫家。”畢加索從格列柯那裏刮了很多油。比如他在藍色時期的作品——形狀單薄,形象貧乏,再加上青色、綠色、藍色等神秘的冷色調——為畫面營造了壹種緊張、苦澀、冷漠的陰郁氣氛——他完全是壹個已經去世300年的老前輩格列柯的忠實信徒。畢加索的《阿維尼翁的姑娘》聞名於世,但是《阿維尼翁的姑娘》的構思卻來源於格列柯的《第五封印》。1907年,當《第五封印》的原收藏家祖洛阿加在畢加索位於巴黎的畫室裏展示這幅作品時,當時正在構思《阿維尼翁的少女》的畢加索被它深深地迷住了。在反復研究這部作品後,壹部立體主義的開山之作問世了。

蘇洛加是我的朋友

前景是格列柯的《第五封印》。

扭曲的人物、封閉的空間、散亂的光線、扁平的結構、背景中的藍色塊被白線交錯分解、主觀化、碎片化的場景導致畫面的不壹致。所有這些因素都可以從第五印中找到。英國藝術史學家約翰·理查森從“比較形態學”的角度指出了兩部作品在風格和結構上的相似之處,比如《第五封印》中左邊的裸男和右邊的裸男的對比,《阿維尼翁的女孩》中左邊的畸形女性裸體和右邊的解構女性裸體的對比。這兩部作品明顯有呼應關系。畢加索認為立體主義有西班牙血統,立體主義元素在塞尚這裏萌芽,但種子早已埋在格列柯的作品中——“格列柯的構成元素是立體主義”,畢加索說。1957年,畢加索寫了壹部超現實主義的鬧劇,直接命名為《奧加斯伯爵的葬禮》。

格列柯是第五封印

格列柯的藝術價值被現代藝術家激活,不斷引發新的反響和反饋:挪威畫家蒙克的《吶喊》所傳達的焦慮和恐懼取自格列柯的《拉奧孔》;德國表現主義團體“青年騎士會”吸收了格列柯用色彩建構神秘主義的象征手法;席勒對於維也納分離主義學派的神經質形象與格列柯並無不同。就連美國色域畫派的羅斯科也繼承了格列柯的精神遺產,在銀幕上用純粹的色彩創造出超然的感覺。格列柯的影響甚至蔓延到了文學領域:奧地利詩人裏爾克的組詩《聖靈感孕》的意象直接來源於格列柯的同名作品;希臘作家的最後壹部作品《生活評論》(又名《屈服的格列柯》)用壹部自傳來說明,他和克裏特島畫家在靈魂深處都有宗教的振動;英國作家毛姆欽佩格列柯的藝術成就(但推測格列柯可能和自己壹樣是同性戀)。他在評價《呼嘯山莊》的時候,決定了沒有壹本書可以橫向比較,只能和格列柯的《托萊多的風景》進行深度比較,兩者有著同樣的“神秘恐怖感”。在第84屆奧斯卡獲獎無數的默片《藝術家》中,主角客廳的前墻上掛著格列柯的《托萊多的風景》。導演兼編劇邁克爾·哈紮納維休斯(Michael Hazanavicius)以這種方式向這位西班牙畫家致敬。

畢加索的《阿維尼翁的少女》

在格列柯開啟現代主義潮流之前,他的畫即使以今天的眼光來看,依然韻味十足。比如,從審美的角度來看,格列柯把人體拉伸變形後,不自然,卻空靈靈動,比賈科梅蒂纖細的身材更到位,被賦予了形而上的精神內涵。當克萊夫·貝爾談到“有意義的形式”時,引用的壹個例子是格列柯。詩人帕魯威奇諾寫給好友格列柯的壹句話“怪癖將在未來慶祝”,300年後成為現實。

蘇洛加是我的朋友

這幅畫以托萊多為背景。

美國藝術史學家喬納森·布朗(Jonathan Brown)在托萊多的1982展覽畫冊《風景》(Landscape)中提到了立體派的起源,他說:塞尚和格列柯相隔幾個世紀,但他們是藝術靈魂中的兄弟。格列柯晚年感嘆:“藝術是最難的,所以也是最享受的、最有靈性的生活。漫長的人生歲月仍不足以使人在繪畫上達到完美。”無獨有偶,塞尚晚年也感嘆:“繪畫太難了。只有老天才知道我的前輩們是怎麽畫出這麽多作品的。畫了壹幅50厘米見方的畫布後,我筋疲力盡。我死不死都無所謂。”只有熱愛繪畫又敬畏繪畫的藝術家,才能如此深刻地理解繪畫,並願意為完美的藝術做出犧牲。

格列柯與主流藝術圈隔絕,不受外界信息幹擾,不受渾濁世界的惡臭;他埋頭工作,在貧瘠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無視所謂的潮流和時代,但心靈似乎更純粹。遲來的名聲依然是壹種名聲,更加悲壯和令人敬佩,經得起時間的磨礪和淘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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