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個
新洋化政策是晚清第壹次改革運動。這場維新運動的背景是太平天國運動,是第二次鴉片戰爭後中國面臨的“大變局”,很多官僚和學者都很熟悉。時代變了,治理手段也要變。所謂變革,即針對傳統的改革,但任何改革都只能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就像歷史上的任何改革壹樣,新洋務政策也只能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這裏說的傳統主要是傳統資源——政治資源和文化資源。所謂政治資源,是指這場改革運動是由封建官僚中的壹個政治派別,利用他們手中的國家機器進行的。壹場以現代化為導向的改革由封建官僚派系主持,這實在是半殖民地中國的歷史悲劇,也是時代和社會的無奈選擇。西方侵略造成的民族危機的巨大壓力,迫切要求中國人民盡快收獲現代文明的成果;西方侵略中斷了中國漸進現代化的可能性,使中國社會呈現出現代化的需要與條件(包括物質、人才、觀念條件)的嚴重脫節;西方文明的輸入,為中國提供了壹條從“側門坡道”躍入現代化軌道的途徑。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中國只能由當時的政治精英——洋務派來領導。所謂文化資源,主要是指這場改革運動的思想基礎仍然是傳統的“師夷長技”論——“師夷長技”論使壹些封建官僚以求實的態度正視和引進了西學,而“師夷長技”則使他們走出了固步自封的圈子,加入了時代潮流。特別是傳統的“本與末”、“道與器”的理論框架,為“中學”與“西學”的聯姻搭建了橋梁。
當然,新洋務政策更多的是突破傳統。
新洋務政策的口號是“取經”、“求強”、“求富”。所謂“師夷長技”,實際上是公開承認西方文化強於中國文化,這是對“以夏換洋”理想的背離,是“中國”概念體系的解體,是中國走向世界和近代的起點。所謂“奮發圖強”,其實質是以功利主義原則取代傳統的泛道德主義原則,對西方(現代)文明的欣賞和追求,戰勝了“忠義為鎧甲,禮為幹魂”的夢想,立國之本是“人心不在術”,“禮不在術”。所謂“求財”,其實是對“義利之辨”、“重本抑末”等封建倫理原則的否定,是對資本主義工商業文明的肯定和向往。
新洋務政策確立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綱領。雖然這個節目引來了後人的諸多非議,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這個節目在承認“中國體育”需要西學支撐的同時,給了西方文化壹個輸入的渠道和在中國的立足之地。我們在批判“中體西用”是洋務派企圖采用西學維護封建主義的“作風”的同時,也應該看到,當洋務派壹方面保護“中體西用”,壹方面又掌握“西用”的時候,其實是讓自己的肩膀充當了中西文化交流的橋梁。
新洋務政策的主要目的是“強兵”,主要內容是以“強兵”為中心的近代國防、工業、交通、教育和科學技術研究的建設。活動的內容是圍繞目的展開的,但這裏的活動的有效性和意義已經遠遠超出了洋務派的主觀目的。江南制造局、史靜文同博物館、唐旭鐵路等洋務派舉辦的《化學評論》等“西學書籍”,最大的成就是不造堅船利炮,而是從物質和精神兩方面播下了現代文明的種子;它最大的意義不是產生“強兵”效應,而是在古代封建主義的“身體”上撕開壹個口子,啟動現代化的列車。
當然,站在總結後人歷史經驗的立場上,今天完全可以批判洋務派“只抓皮毛”;但是,如果我們看看當時中國的小農經濟和儒家文化所營造的軟環境,以及當時中國的條件,就不能不承認,洋務派不可能有日本明治時期的能力和魄力,他們的熟稔、行動力和魄力只能達到資本主義文明的“皮毛”。穿透這層“皮毛”,觸及資本主義文明本質的歷史任務,只有後來者才能期待。
二
壹般認為,1898年新政是甲午戰爭和戰後民族危機的產物,但這裏只說對了壹半。這件事的另壹半是,1898年新政在很大程度上是洋務新政播下的現代文明種子的早期收獲——洋務新政中成長起來的資本主義經濟,培育起來的現代政治倫理觀念,化學元素、生物細胞、天體演化、地質變化、“以太”等科學知識和觀念的引進和傳播,教育培養完全不同於壹代學院派青年學生。
然而,1898年新政不僅繼承了洋務新政的遺產,而且有所超越。
1898年新政的口號是“護國”。這個口號在很大程度上是維新派為當時的變法運動統壹戰線而制定的,其核心是近代國家觀念和愛國主義。而且在這個口號的背後,更有“提倡西學”、“提倡民權”、“啟蒙民智”等地道的口號和發展資本主義、建立君主立憲制的目的,更能代表這個新政的方向,標誌著中國進入了壹個完整意義上的早期現代化運動。
1898年新政壹直以系統的現代思想理論為指導,即從西方傳入的進化論。在當時,這壹理論至少包含三層含義:“變”的哲學思想,即社會必須是壹個不斷發展的理論,作為實施新政的哲學基礎;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論,即民族生存競爭的“自然表現”理論,來激發全民族通過政治改革來強國救國;社會有機體理論認為,壹個國家作為壹個生物有機體,其“細胞”就是國民,國民的強弱決定了國家的強弱,從而為“民權提升”和“啟蒙民眾”理論提供了理論依據。
戊戌新政的主導力量是維新派,他們的社會基礎是當時新興的社會力量——資產階級。而且就維新派成員本身而言,他們的知識結構、觀念結構,尤其是政治理想已經背離了傳統,這使得維新派與封建官僚的洋務派有著本質的區別,代表了壹種新的社會方向。但他們人數極少,在變法運動中只能采取“上書求變法”和“下詔開會鼓舞士氣”的政策(2),即依靠皇帝,聯合士大夫進行變法。所以,1898年新政的主持人是光緒皇帝和支持他的壹批士大夫。這也是戊戌新政區別於洋務新政的壹個重要方面,說明封建統治集團分化的裂痕在歐風美雨的沖擊下已經延伸到了頂端。而且,光緒皇帝及其在文人中的支持者並不滿足於之前洋務派的改革範圍,基本上是按照維新派的設計進行改革。這改變了新洋務政策中某些統治者所進行的局部的、零散的、淺層次的政治改革的狀況。
戊戌新政的內容更廣更深,不僅涉及洋務新政所沒有的政治領域的改革——開設制度局統籌全局,改革官僚機構等。,即使是延續了洋務新政中經濟、文化、教育等領域的改革,也更為廣泛和深入——在經濟領域,不僅提出發展工商業,還設立了工商總局、鐵路總局和各省商務局,保護工商業,並頒布”。在文化教育領域,不僅有培養洋務專家的專門學校,也有進行國民教育(“開民智”)的大學和中小學,他們還抨擊最頑固的科舉制度——出版改廢八股文為試的理論。這種廣泛而深入的政治改革活動,反映出維新派追求的是“整體變革”——系統而全面的社會變革,而不是洋務派零敲碎打、修修補補的政治改革。
1898年的新政已經達到了相當程度的社會動員。在1898年新政後的時期,在維新派的大力宣傳和鼓勵下,不僅光緒皇帝和皇黨官員參與了變法,包括洋務派在內的官僚集團中的許多人、各地的愛國士紳甚至慈禧太後都不同程度地支持了變法,使變法運動有了比較廣泛的群眾隊伍。1898年新政的進步也是驚人的。在“大變”、“速變”、“總變”思想的指導下,在短短的100多天的時間裏,發生了100多次變化,從設立制度局到議政,再到整治史靜的街道。難如改八股,猛如革除禮部六官。但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爭取改革的群眾基礎與追求改革的速度和廣度成反比,社會動員與改革運動的深化和擴大卻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年輕的維新派和同樣年輕的光緒皇帝選擇了後者,結果是前者的失利。當維新運動以加速的步伐深深觸動官僚制度、科舉制度、旗手生計的變化時,許多原本的支持者異化為維新運動的反對者,與死忠勢力壹起扼殺了戊戌新政。
今天,作為我們這些能坐在書房裏壹篇篇寫文章的後人,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維新派的改革措施過度,導致了戊戌新政的失敗。但作為現代人,我們更應該客觀地理解前人,而不是指責改良派的大錯。因為,在“剁豆漸露機芽”“滅火追死人,還來不及操心”的局面下,有幾個中國人願意壹步壹步慢慢來?在全面落後於西方的中國,改革者面臨的是壹個爛攤子。“壹行變A,第壹行變B,第二行變B,第三行變C”(5)。誰能在短時間內弄懂這條“膠水葛粉倫”的線索?和新洋務政策有什麽區別?誰能保證A先活下來?有多少中國人不想在中國人面對的時候復制西方國家展示的繁榮全景,從而讓祖國在“優勝劣汰”的民族生存競爭中成為贏家?
三
1898年的新政幾乎在壹夜之間被基本推翻。慈德太後和她所代表的頑固派,不僅否定了戊戌新政,而且重新仇視壹切洋人洋事,甚至要“消滅”或趕走壹切洋人。實際上,這已經把歷史的車輪轉回到了新洋化政策之前。慈禧太後和頑固勢力的倒行逆施,不僅遭到維新派的嚴厲批判,也遭到洋務派的反對和洋人的攻擊。結果慈禧太後和她所代表的勢力,在庚子年的八國聯軍大戰中,幾乎被洋人“消滅”。這是又壹次“巨大的痛苦”,也是對朝廷和民族的又壹次生死考驗。換句話說,“義和團”是戊戌變法後大清王朝歷史車輪倒退的底線。之後就只能掉頭往前走了。1901年65438+10月29日,也就是清政府宣布接受《和平大綱》後的14天,趙晉變法開始了清末第三次新政,被稱為清末新政。
清末新政的指導思想和前兩次新政壹樣,都是“中體西用”:“不易者,三綱五常”,“易者,令甲乙”。然而,這只是清朝的壹廂情願。無論從時代潮流還是從社會要求來看,庚子以後的變法不僅不可能停留在“令甲令乙”的洋務新政的水平上,也不可能重蹈1898年新政的覆轍。因此,清末新政比兩次新政前進了壹大步。
清末新政的主導力量起初是洋務派,這是歷史車輪重啟時的必然現象。1901年7月,張之洞、劉坤壹聯名上交《儲江將打三折變法》作為代表。在這份在新政初期起指導作用的奏折中,以張、劉為代表的洋務派提出了興辦學堂、改革科舉、肅清綠營、勸導手藝、制定商法等要求,均被慈禧太後采納並照此執行。於是,被慈禧太後推翻的戊戌新政的成果壹壹重現。但這僅僅是開始。曾經壹度受阻的社會變革大潮壹旦決堤,得到釋放,其洶湧澎湃的迅猛之勢就不是洋務派所能控制的了。不久,立憲派取代洋務派承擔起指導變法的歷史任務。雖然立憲派可以說是戊戌維新時期維新派的發展,但與維新派有很大的不同:立憲派有更為寬厚的社會基礎,其主體部分是日益壯大和覺醒的資產階級;他的政治改革主張更加明確和成熟,尤其是君主立憲方案相當完整、明確和充實;其思想理論基礎壹直是從西方傳入的系統完整的現代政治理論,基本拋棄了傳統的儒家經典;在組織形式上,立憲派建立了許多現代政治組織,如預備立憲協會。其政治行為基本上采取了現代形式,如:依托合法的政治團體,利用合法的論壇(如咨議局、咨議會),利用集會、遊行、請願、出版、宣傳等方式進行政治鬥爭。
清末新政的主持者仍然是清政府,但與前兩次新政不同的是,它不僅僅是統治集團(如洋務派、帝國黨)中的壹個政治派別,而是整個統治集團主持變法。所以朝廷沒有要不要提倡西學、要不要改革的爭論,只有改革速度、前後立憲、利益分配之爭的分歧。無論是變法還是立憲,幾乎成了君臣壹致的聲音和行動。
與此相適應,清末新政達到了廣泛的社會動員。從慈禧、光緒,到王公、士紳、商人、學校師生和普通市民,都以高昂的熱情和自覺的行動積極參與這場政治變革運動。社會動員的廣度和深度是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而且與前兩次新政完全是自上而下進行不同,清末新政自上而下推出後,基本上是民眾自下而上推動政府前進。當這個政府終於走不動了,也就是從新政轉向“新政府”的時候。
正因為如此,清末新政社會變革的廣度和深度是前兩次新政無法比擬的。十年間,幾乎在同壹時間,教育制度、軍事制度、經濟制度、金融制度、法律制度都進行了改革,直到政治制度的改革。這是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廣泛、系統、深刻的社會變革。各領域的改革不僅留下了許多實實在在的成果——這些成果大部分被後繼的中華民國所接受,成就了中國早期現代化運動進程中的最大成就;而且還產生了許多無形的成果,如:加速了社會分化,加速了新的社會經濟成分和社會力量的成長;促進了政治力量的分化和組合,代表社會進步方向的政治力量增長更快;它促進了社會意識形態的更新,現代文化和思想在逐漸擴大和傳播的過程中不斷發展。這些無形的成就比有形的成就更有意義。
這壹切,其實已經遠遠超出了“令甲令乙”——“中體西用”的範疇,也可以說已經超出了壹個依靠傳統農業經濟和儒家文化為生的封建朝廷所能承受的範圍。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政府徹底改革自己,將其改造成壹個可以承擔現代政治的載體;要麽讓位。衰老昏昏沈沈的清朝不願意也沒有能力做前者,只好讓後者選擇。這是歷史、社會、人民的選擇,不是孫中山和他的革命者壹個人能夠做到的。不是革命打斷了改革,而是清朝不願意也沒有能力繼續改革,迎來了革命。
四
清朝退出了歷史舞臺,但應該承認,其三次新政的成果確實是壹份寶貴的歷史遺產,因為這是中國現代化的起點或最初的基礎:
在經濟領域,通過清政府的三大新政,在幾千年小農經濟占主導地位的中國建立了壹批軍工企業和民用工業企業,以及現代化的礦業、交通、通訊和金融設施和企業,成為中國建立現代經濟制度的基礎。更重要的是,清政府還制定頒布了許多適合或有利於近代工商業建立和發展的政策法規,這也是中國建立現代經濟制度的起點。
在軍事領域,清政府從購買和制造西式武器,到新式陸海軍的編制和訓練,以及近代軍事人才的培養和近代軍事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初步建立了近代國防體系。雖然這種制度在當時的內戰中有用,在對外戰爭中無用,但卻是中國軍事現代化的開端。
在文化教育領域,清政府從新政到第二、第三次新政開始創辦新式軍事、外語、技術學校,培養洋務專業人才,日益在全國範圍內建立旨在普及國民教育的普通學校,不僅使近代學校遍布全國,而且逐漸形成了現代教育體系:從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專院校到大學堂,還有職業教育、社會教育、師範教育等等。
在政治領域,清政府從設立宰相衙門開始進行政治體制改革。通過三次新政,特別是清末的新政,基本打破了沿襲了兩千多年的君主專制政治制度,初步建立了分權明確的現代憲政:作為咨議局,以及內閣和大理石院,還建立了向地方議會過渡的咨議局,在全國範圍內實行地方自治制度。而且制定了近代法律,包括憲法大綱、民法、刑法、民事訴訟法、刑事訴訟法、律師制度,中國政治開始走向法制化、民主化。而這種政治結構基本上被中華民國所接受。中國的政治現代化由此開始。
這幅清末改革成就的圖景並不壯觀,但確實令人耳目壹新,因為它展現了傳統中國的新圖景。但是,如果我們看看當時中國社會的要求,對比壹下同時進行改革的日本等國的成就,不能不認為清政府的改革基本上是不成功的。失敗的主要原因是:從國際形勢或國內形勢來看,清政府因屢犯錯誤而錯過了改革的最佳時機。到20世紀初,民族危機、社會危機尖銳、社會思潮迅猛發展,與清政府過時、生銹、無效的政治機器相差太大,清政府主持的改革無法進壹步推進成功。正因為不成功,沒有進壹步發展的可能,才會被更高層次的資產階級革命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