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者
我的討論是從“紅樓夢是壹部非常真實的小說”這個命題開始的。不知道紅樓有多少讀者說過類似的話。就我個人的經歷而言,無論是讀書時的感同身受,還是和朋友交流時的吹噓,“很真實”這種邏輯上矛盾的用法非常貼切地描述了我的主觀印象。最初,“小說”的概念宣告了內容的虛構。為什麽要強調它的“真實”特征?
首先,我們來說說。什麽是“真理”?根據柏拉圖的理念論,“真實的東西”具有“真實的觀念”的特征,即它們是真實的(就像貓具有“貓”這壹抽象概念的壹般屬性壹樣)。我們用現代語言來解釋,可以理解為紅樓的“文本世界”與我們的經驗世界有某種“相似性”。這種相似不是簡單的相似臉,因為復制只會弄巧成拙,有壹種宏觀的相互包容和感性的內在流量,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神似”。
質疑“相似”這個概念,無疑是我們思維中熟悉的命題。對於《紅樓夢》,有壹些傳統的評論從各種角度描述和拓展了“相似”的內涵。比如“故事生動細致,人物心理細致入微,細節貼近生活”。這種教科書式的評價對在中國的美國學生來說很熟悉。但是,在接受了這種經典話語之後,我們或多或少地把故事、人物、細節中“真實”的表達等同於真實本身。問題是:這合理嗎?換句話說,故事、人物、細節在生活面孔上的反映是“寫實”的理由嗎?比如紅樓裏的桌子,從外觀顏色到雕刻裝飾都和真桌子壹模壹樣;林妹妹的性格很像董小宛;寶玉作為壹個人,就像納蘭容若...因為這些人和事對應的是生活中的客觀存在,所以我們在審美過程中釋然慶幸“似曾相識”,從而獲得“真實”的閱讀體驗。是這樣嗎?
我想讀者會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而不去反駁,其荒謬性顯而易見。我們知道,大部分粉絲接觸到這部巨作都是沒有相關文化背景的:桌子做得像不像,林黛玉和董小宛有沒有* * *聯系,對剛開始的讀者來說幾乎毫無意義——即使是曲藝先生插入的真人段子 我們永遠不會有智延齋的“作者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三十年前對余做這個發言的人就在邊上,他的形狀已經佝僂了”(語)可見,“事情的真相”帶來現實主義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我們還需要在更高的層面上去追究。
——作者出版社:把事情的真相當成紅樓的真相,看似可笑,卻影響了很多人的閱讀心理。
有人說“紅樓只是壹個艷俗的女人”,是說它重在雕琢,忽略了精神內核。
擁有感覺的內在力量。這種觀點很可笑,但很少有人能給出。
給予有力反駁。也可以看出,紅樓研究普遍缺乏嚴肅的哲學思考和嚴肅性。
文學批評,而這不是我們國家人文學科的大局。
如果我們忘掉所有先入為主的想法,直接回憶第壹次讀紅樓的感受,那麽有壹句話可能更貼切,那就是“她(他)做了她應該做的事情。”從發展上來說,可以說人物的行為遵循了壹致的人物語境;事件的發生符合利益和理性的自然規律。這句話很有意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回答我這個問題最關鍵的切入點。從句法上看,在這個邏輯結構中,“她”和“物”都不是關註的對象,所有的信息都隱藏在那個“the”字下面。也就是說,孤立的“人”和“物”並不能抽象出紅樓的真相,而將它們聯系在壹起的“應”才是作為人與物“關系”的這個角色的真正負責人。我覺得開心網網友把這段感情總結為“最合適的人出現在最合適的事件裏”是非常準確的。
那麽問題就來了:如何定義所謂的“應該”?什麽樣的人出現時“最合適”?討論這個問題,不僅要把思維放到文字的結構中去,還要通過文字去追問王先生的創作思路。齊彌生為《石頭記》作序,稱之為“壹聲兩歌,壹手兩信”——如此高超的寫作手法,如果沒有壹個形而上的“道”作為基礎,是很難想象的。
首先,我們看到中文的“應該”這個詞本身就包含了壹種期待:由於讀者在時間和空間上占據了人物事件的過去和現在,我們有理由對故事的未來做出合乎邏輯的合理預測,這就好比看連載小說或電視劇,人們往往會在語境中分析故事的走向(有時評論甚至能影響作者的創作,心理過程是壹個值得探究的主題),通常我們會把這種期待當成它。這種可預期性不僅要求預期的事件發生,還包括已經發生的事件與歷史事件之間的明顯關聯,使預期成為可能。這有點像數值真假之間的統計學選擇:真值作為理想模型沒有實際意義,由測量值指定分布的最可能區間,然後依靠這個區間範圍淘汰真值。
在《紅樓夢》中,這樣的期待可以說表現在內容的各個方面。我們通常所說的人性與詩性的巧妙結合,即詩歌如果為人物量身定做,就是壹個明顯的例子:瀟湘靈動,枕邊只覺有趣,論據深刻——人物的壹言壹行,印證、構成、延伸了他們早已成型的人格,就像拼圖壹樣,每增加壹個新的“事件”,都要遵循原有的框架;同時畫面不斷補充,人和事物的輪廓更加清晰,其中的縱橫聯系也變得更容易把握。直到最後,我們才能清晰地看到“千紅萬淚,萬艷同悲”的宏偉形象。在“期待”和“被期待”* * *,預設的性格、利益關系和情感陷阱是引導晶體生長的核心,也是期待之所以可以期待,必然之所以會發生的根本原因。
在這個前提下,既要註意“事件流”所規定的必然性,也要註意肯定中存在的可能性。可以說,兩者相輔相成,構成了壹個完整的“命運無常”。生活中可以看到波瀾起伏,甚至壹天的運勢,這就決定了“文似看山,不喜太平。”《石頭記》四十四回題為“不幸——馮潑醋喜出望外,平兒收拾”,上下四個字的對仗就是對這壹偶然事件的最好註解。嚴格來說,《紅樓夢》中的事件本身並不是偶然的,所有的“突發事件”都可以在文本中找到。所謂“草蛇灰線”也是如此。比如賈璉有了外遇,讀者已經看到了大姐的青春痘;平兒的打扮,是寶玉“情”和“專挑女孩”的自然結果。連“傻大姐誤拿繡春包”這樣的奇跡,都在“鴛鴦姑娘偶遇鴛鴦”的前沿迷霧散去,可以說,“不期而遇”和“大喜過望”中蘊含的因果法,屬於更深層的、可預見的必然結局,有助於“緣分”主題的展開。在琢磨的過程中,我們對隨波逐流的不安,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於先生的揮筆:曾經,雲朵從龍騰而起,遮住了滿結,忽而峰巒重疊,飛落,令人目眩神迷;讀書人靜下心來,撫茶飲酒,吟詩作畫,到別處去了;於是妳稍事休息,剛在閨房裏細細品味其中的樂趣,才發現詩詞歌賦是那麽的刺激和恐怖。四十年前,底火被埋,千裏伏線被炸成霹靂——這樣的“精妙惡作劇”,哪個讀者能不感到意外
仔細想想,這種手法也是紅樓人物能直擊人心的原因:“真實”在這裏並不差於描述現象,不依賴人倫的勾勒,甚至不理會偶然必然性的荒誕,而是直接依附於“宏觀結構”,壹座氣象萬千的殿堂。這種結構可以概括為“因果關系的顯性分布和偶然突變的巧妙渲染”,直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經驗(這也是現實主義的立足點),即在有序的時空環境中感受到強烈的不穩定性和不可知性。
通過前面的分析,我們很容易理解“有序”和“不穩定”以及“未知”在這種技巧中是如何表達的。讀者在經歷《紅樓夢》中“幾代幾劫”的過程時,似乎也悟出了自己的自然人生。宏觀因果報應讓我們更深入地洞察這個宇宙中無處不在的相互作用(順便說壹句:這是量子力學的壹個重要假設);局部的偶然變化壹波三折,既暗合了“不穩定”的人生感受,也揭示了存在本身的潛在危機——當我從歷史中走來,站在當下,面對未來的無限混亂,我該怎麽辦?都說命是註定的,那“命”還有什麽意義?如果沒有奇怪的緣分,這輩子還會遇見他。如果有奇怪的命運,我的心靈怎麽會空空如也?命運似乎把“註定”的真相送進了我的懷裏。為什麽會突然變成夢泡泡,消失的無影無蹤?壹場無始無終的紅樓夢,連同所有這些搖曳的精神情懷,化作壹個巨大的問號,深深地鐫刻在“我”與“石”同在的時空片段裏。
從某種意義上說,石頭本身的真善美也是這個心靈中的問號在文本中外化的表現。問號不僅意味著對人生理想的懷疑和反思,也意味著對自然的無限和開放。這與傳統的“句號結論”概念完全不同,甚至與文史典籍的提問格式有著本質的區別。因為《紅樓夢》沒有在文章結尾或“文氣”處提問,而是根本沒有用句號和括號來對人生經歷妄下結論:問號無處不在,它們本身就是壹個宏大的提問場。我認為,這種開放性是《紅樓夢》中“真”與“美”的根本來源。
尋求這個問題的價值理念,應該拋開文字幻覺的糾纏,去追問靈魂最深處的體驗。在紅樓的問題場中,來自於威嚴命運的個人生活的尷尬和痛苦,無疑是最令人不安的悲劇根源。實力上的壹邊倒局面規定了時空變化的絕對規則,同時又在“展開的必然事件”中隱含了“個性”的荒謬——而大觀園的孩子,恰恰是“個性”到了極致:不言而喻,寶釵和香菱完全回避矛盾,珍惜迎春的壹切虛無,珍惜香菱的純潔與妄想,尤三姐的剛強與兇狠,哪壹個不是水錘?我在前面關於“真理”的可期待性的討論中提到了“有序”的生命體驗,特別是生命的同質性和單調性以及不可改變的命運,而《石頭的故事》中的崔偉就是故意失去他的規範,在連貫性中打破裂縫,在必然性中顯示他的偶然性!
這種人在命運的“對抗性碎片化”中所固有的張力,清晰地讀出了人格精神對時間的傲慢與不屈的存在。聯系秦雪先生所處的歷史時代,我們有理由相信,這種張力代表了作者對歷史慣性的反思,對制度牢籠的抗爭,對文化傳統的批判——核心是對歷史事件中“人”的地位的重新認識。我們可以不用這樣西化的語言來描述王先生的文化立場,但我們無法回避紅樓所傳達的這種反叛精神,尤其是“反叛”本身所蘊含的繼承與重構的方法論意義。從這個角度來看,石頭故事最大的“吸引力”是人們在事件的洪流中“存在”或“沈淪”時的萬千姿態:我們對《紅樓真相》的壹切體驗,不過是在觀看這出皮影戲時,坐對了位置,手舞足蹈而已。
我們的討論從紅樓的真相開始,從深刻的“應該”二字指向紅樓文本與我個人經歷的聯系,即“命中註定”與“命運無常”的有機混合,然而,就像紅樓本身的開篇模式壹樣,對這壹問題的揣測最終落在壹個沒有確定參照物的問號上。第19回“愛欲良宵,意綿綿,晝靜玉香”,有陳賡的壹箭雙雕雲:
聽他聽不懂的話,觀察他微妙的感受,判斷他愚蠢的委婉,都是古代沒見過的人,也是古代沒見過的話。難德,難傻,難惡,難善,難惡,難光明磊落,難壞混蛋,難聰明有才華,難庸俗平淡,難好色好色,難癡情,只是只有壹個人可以是對的,讓別人評頭論足,卻從來不觸及如何完全出身,如何虛妄,如何如何。看完這本書,我也很愛它的文字,實在無法判斷這兩個人是什麽樣的人物。《戀愛清單》回顧後,說“寶玉不戀愛”“黛玉戀愛”。這兩條評論超出了癡情的評價,也是無法理解的精彩!
面對石頭,這首我們註定要讀壹輩子的偉大詩篇,或許“我不懂”才是最好的忘魚方式。在靈魂的視野中建立的巨大問號也是自我消解的。雖然我們無法停止對世界的思考,但生命的終結是對“我思”終結的嚴格而清晰的提醒。靈魂對紅樓的虔誠,最終變成了公開的等待戈多式的期待:生是什麽,死是什麽?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什麽是美,什麽是愛?.....答案無關緊要,探究本身才是全部的目的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