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邦歷史上打虎者多如牛毛。武松打虎是說書人將名著的傳播效應放大了。本邦華南虎向虎界貢獻了基因,向生活奉獻了皮毛。
英雄武松的打虎事跡,會讓李逵心靈受創並終生難以自愈。
同樣是打虎,李逵壹次就打了四只,名沒得著,還差壹點因網上通輯犯身份讓人給辦了。
剛剛殺人在逃的武二郎,僅打了壹只虎,就名滿天下,而且,還名傳千古。這到哪兒說理去?
有人說,這些全是因為兩個人打的虎去了不同的地方!
壹丨李逵的點子真是背,本來有壹個與武二郎壹樣的機會,因自己是政治犯給弄砸了。
武二郎可不同了,風風光光,先是縣太爺派車(轎)來接,噱頭賺盡。
連“那大蟲扛在前面,也掛著花紅段匹,迎到陽谷縣裏來”(22回)。
在?篷轎上望去:陽谷縣人民亞肩疊背,鬧鬧攘攘,屯街塞巷。
層小人物人生顛峰的感覺,不過如此。將大蟲放在縣政府甬道上,於是,殺人犯武二郎當天入職縣公安局,成為編制幹部。
華南虎是最早的虎種。虎只生活在亞洲。這種華南虎額頭上有明顯的白色花紋。明代人稱白額吊睛虎。
老爺如此擡舉,完全是因為這壹只白額吊睛大蟲。
白額吊睛大蟲,是元明時期人們對老虎的民間稱謂。這種本邦本土老虎就是華南虎,頭頂白紋,眼睛上翹,最早老外給取名叫廈門虎。
英雄武松打的老虎,就是華南虎。
當熱鬧散去,這只建功立業的死虎,卻無人問津。
這只白額吊睛的老虎哪裏去了?
本邦五十年代的打虎合作組。其戰利品華南虎個頭不大。在持續千年的打虎歷史結束後,老虎開始乞求人類的保護才能生存下去。
《水滸傳》沒寫啊!作者好像忽略了這只白額吊睛大蟲!
但是,復盤這送虎請功的過程,縣太爺還真對此多看了幾眼。
22回,知縣看了武松這般模樣,又見了這個老大錦毛大蟲,心中自忖道:“不是這個漢,怎地打得這個虎!”
“老大錦毛大蟲”,可以知道這只虎個頭很大。
華南虎個體差異較大,壹般要1.6~2.9米。這只“老大”怎麽也得兩米五吧。
這麽大的壹只老虎,很值錢吧?
嗯!還可以吧!這麽老大壹只老虎確實很值錢。
虎皮到底有多值錢呢?
清《新元史·誌六十八》寫:大德三年(1299年),禁捕禿鶖,打捕戶折納皮舊例:虎皮折貂皮五十張,熊皮壹折十五張?金錢豹皮壹折四十張,土豹壹折十張,葫葉豹金絲絨皮壹折六張,山狼皮壹折五張,狐皮壹折二張。
壹張虎皮等於50張貂皮。在野生動物的生態鏈上,虎皮的地位與活虎壹樣。
蒙古帝國,龍興於草原,對於動物毛皮有與漢族完全不同的親近感。
這種對畜毛時尚的追逐,在大明朝也興盛不衰。
明季壹朝崇皮毛制品。壹件好貂皮大衣(用60只貂),要五六十兩銀子。
相比於元代,壹張虎皮,差不多是壹輛頂級奔馳車的價錢。
可是,大明肇始,泥腿子朱重八初坐金鑾殿,根本不知道虎皮的價值。
洪武元年大位已得,要訂法律:盜虎皮抵值“每張四十貫”。那會兒,四十貫錢僅僅才值五錢銀子。
元人狩獵圖。草原民族對皮毛的熱愛深深地影響了幾代王朝。圖中主角人物衣穿就是白色貂皮大衣。
這與《紅樓夢》最早的“程甲本”中的壹個紕漏,何其相似!
《紅》書最早的程甲本,寫榮寧二府被抄,壹看抄家清單,太寒酸了,哪有百年大宅門的氣象?
結果,在壹片病詬聲中,程乙本面世, 抄家清單增加了什麽?至少增加了虎皮。
105回,貉皮五十六張。黃白狐皮各四十四張。猞猁猻皮十二張。雲狐筒子二十五件。海龍二十六張。海豹三張。虎皮六張?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樣的虎皮,好與賈家“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富貴配套。
這麽壹個還值點銀子的老虎,放在陽谷縣政府大堂前,縣太爺心裏會打什麽算盤?
以明代官員的貪腐,若將送上門的銀子推出去,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但虎皮又不同於普通銀子,虎皮算是稀缺資源,地方需要,中央也需要。
虎皮壹直是各地向明朝庭歲貢的內容。宣德之後,各地歲貢皮毛,可以用胖襖(甲胄)代替。
《大明會典巻之壹百九十壹》:宣德以後、陸續改折胖襖。各處歲辦虎皮、豹皮每壹張,麂皮、鹿皮每三張,獐皮、羊皮每五張,雜皮每七張,各折造胖襖褲鞋壹副。
中國人管虎稱蟲、大蟲。與人類是倮蟲壹樣,付予了壹個人性化的叫法。民間對虎的崇拜讓老虎成了驅邪鎮宅之物。
軍備要緊。弄不到虎皮,就用甲胄折吧。其實,虎皮還有另壹個國家用途壹壹國禮!
《通典·名字禮》說:周制,凡贄,諸侯執圭,孤執皮帛,卿執羔,大夫執雁。
大儒鄭玄解釋:皮帛,束帛用皮為飾。皮,是虎皮。贄是送禮。
歷代帝王納後、太子納妃,都得向老丈人家送虎皮禮,壹般二張,這是貫例。
有明壹代,虎皮的流行可直逼貂皮。要不是難掏弄,真得坐頭把交椅。
今天的孔府大堂,是明衍聖公當年辦公地。廳正中太師椅上,鋪張斑瓓虎皮,椅前是紅漆公案。
這可是標準的明代陳設。明代小說中這等陳設,比比皆是。
水滸16回,(二龍山)殿上都把佛來擡去了;中間放著壹把虎皮交椅。
水滸102回,王慶(被帶)進了開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
官員、土匪全靠虎皮在撐氣場呢!
《金瓶梅》55回,虎皮太師交椅上,坐壹個大猩紅蟒衣的,是太師了。
《金》70回,朱太尉令左右擡公案,就在當廳壹張虎皮校椅上坐下。
《金》78回,春臺菓酌,朱紅公座虎皮校椅,腳下氍毹匝地。
《西遊記》48回,熱烘烘炭火才生;上下有幾張虎皮搭苫漆交椅。
虎是十二生肖之壹。其與國人相處的時間是極其漫長的。民間藝術中有大量虎的形象作品。
曾經,軍營稱虎帳,猛將稱虎賁,武將最愛虎皮。可奢侈的大明,文士也愛虎皮。
明人《耳談》卷三記載:正德翰林院編修戴大賓,八歲時師指廳上椅出對:“虎皮耨蓋學士椅”,戴應聲:“兔毫筆寫狀元坊。”
虎皮就是門面,還管什麽文武之別,搶到身份標簽才是硬道理。
面對這麽熱的潮流,陽谷的縣太爺,不大可能免俗!
有人問了:武二郎的虎皮用了,如果縣太爺是個吃貨,是否還能吃幾頓虎肉?
這個可能性可就有點太低了!
別看老虎天天吃肉,可老虎肉卻不壹定好吃。
在吃這件事情上,沒誰敢與咱吃貨祖宗們比。世上的東西,沒中國人沒吃過的。
《本草綱目·獸之二》寫:時珍曰︰虎肉作土氣,味不甚佳。鹽食稍可。
大神李時珍指出:虎肉土腥味太大,味道不怎麽樣。但是,這東西卻是藥。
壹百年前,本邦境內據說僅華南虎就超過了十萬只。而今作為國家壹級保護動物,虎正在淡出人們的視野。
《壽親養老》方上說:脾胃虛弱,惡心不欲飲食。虎肉半斤切,以蔥、椒、醬調,炙熟,空心冷食。
這方子有點以毒攻毒的意思:吃了醬虎肉,才特麽知道平時吃的東西多麽的美味!
老虎肉的難吃,決不是明代才發現的。這事在元代時,虎肉就有點兒名聲狼籍。
以至於普通人家用的生活百科全書,還專門就此教老百姓怎麽吃老虎肉。
元《居家必用事類全集》曰:虎肉土內埋壹宿。鹽腌半日。下冷水煮半熟。換水加蔥椒酒鹽煮熟。
土裏埋十二個小時,竟是為了除土味。這得沾多少土味!
關於烹老虎肉的程序,明人與元人的觀點相似,都是先用冷水煮個半熟,再換水加佐料再煮。
明·宋詡《宋氏養生部》中有“虎肉”壹則,即“鹽腌壹日,冷水烹,稍熱,易水,加花椒、蔥,復烹之”。
這程序怎麽看,都不大會讓人有食欲。壹生英雄的老虎,到死怎麽不給咱先輩留點好印象?
餓得沒有辦法時不算。多數時候,吃老虎肉,大都被視為是在吃藥,就當治病了。
清《本草綱目拾遺·獸部》雲:壬子正月初十日,福山戍卒遇壹醉虎,縛獻王大將軍轅門,將軍剖肉分贈郡紳之小兒,食之可以稀痘。
作為壹等壹的猛獸,老虎的命運就像是坐上了過山車。在不間斷的獵殺中,突然過上了受保護的生活。但是,這個生活並非就那麽美好!
看來這只老虎也不大,王將軍將有限的虎肉分贈郡中名人的孩子。就當預防小兒痘類疾病的藥了。
美味珍饈,咱祖宗十八代吃得多了,差了老虎肉,也絲毫不影響祖國美食在世界的地位。
若是不出意外,景陽岡的錦毛大蟲,應成為人們臀下之物,而非盤中之物。
沒有什麽能憑空消失,小說家筆下的大蟲也壹樣。
就如卑微到泥土中的小民,雖死無人問津,近觀橫嶺側峰,無跡可尋。可遠放千年歷史中,哪個都未脫螻蟻!
大明之虎,用自己華麗與溫軟緊貼大人物的屁股,這是命運,更是歸宿。
老虎這個毛團,怎可能擰巴過世俗?
更何況,景陽岡上下來的是只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