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海德格爾從批判西方形而上學入手。他認為傳統的人本主義哲學從兩個方面定義“人”:其壹,人是理性的動物;其二,基督教認為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這就把人理解成壹種“現成存在”,即將人固定化、本質化、實體化,歷數近代哲學上我思、意識、主體、理性都是壹樣的人的模式。海德格爾認為人這種“存在者”(或存在物)與其他的東西不同之處在於,人不能象定義物體壹樣來定義,對於物體可以說它“是什麽”,但對於人不能說他“是什麽”。因為人有主動性,能夠感悟萬物的存在,能夠改造自身和世界,因此人不是“什麽”,而只能說人“去-是”或“去-存在”(Zu-sein)。海德格爾借用“此在”(Dasein)壹詞來指代被形而上學汙染過的“人”。他所說的此在(人),是壹種非本質的定義,壹種過程性的思維。“我們用此在這個名稱來指稱這個存在者(人),並不表達他是什麽(如桌子、椅子、樹),而是(表達他怎樣去是)表達其存在”。也就是說,此在是什麽永遠有待於他去是、有待於他將來是什麽。普通的物體是“現成存在”、“本質存在”,是定型化的東西,而此在則充滿了各種可能性,因為此在有選擇性。
此在如何去是、去存在呢?如何在與世界、與他人的關系中體現其獨特的存在方式呢?即此在與世界、與他人的關系如何呢?筆者根據《存在與時間》裏的若幹段落來解讀海德格爾的“此在”觀點。
首先應該明白海德格爾與傳統哲學主客二元的認識論是不同的,此在與世界、與物的源始關系被他重新發現。海德格爾批判傳統人本主義關於主體與世界的思維模式,將人與物的關系僅僅看作認識主體與認識對象的關系,即人與世界被定位為壹種知識論上的關系。不論是理性主義還是經驗主義,都把人類的心靈當作壹面映射客觀世界的鏡子(羅蒂語),認識活動的目的就是使人的心靈最大地符合外部的客觀世界。這就是起源於柏拉圖的理念論的“真理符合論”,即真理是人類的認識與認識對象的完全符合同壹,意識與存在的統壹。而事實上並不存在先於人的認識存在的世界和客體本身(理念世界),人類在認識的同時也構造了認識的對象。鏡式哲學認識論這種邏輯上的錯誤的導致了主-客分離,人-世界的分裂,主體在這樣的認識論中就取得了優越的地位。海德格爾指出,如今人們習以為常的把認識當作“主體和客體之間的關系”,而這種看法所包含的真理卻是空洞的。
海德格爾認為,人(此在)與世界的本真關系不是主體與客體的關系,此在與世界並不是先分裂,再彌合,毋寧說“此在總已經在世界之中”,世界也總是此在所屬的世界。人們壹般都把世界當作“物”,進壹步追問就碰上了“物性”和“實在”,笛卡兒就從這裏發現了事物的“廣延性”。這樣的世界是“認識論化”的世界,是站在外部被“凝視”的世界。而海德格爾以現象學的眼光,從事情本身出發,看到此在與世界內的諸存在者(桌子、椅子、樹)是“打交道”的關系,即此在總是在制作、使用工具中與用具發生關系,通過用具與世界打交道,而不是先認識後實踐。此在通過用具與世界發生的關系被稱為“操勞”,這種“使用用具狀態”被稱為“上手狀態”,“上手的東西根本不是從理論上來把握的”。
“例如用錘子來錘,並不把這個存在者當成擺在那裏的事物進行專題把握,這種使用也根本不曉得用具的結構本身。……錘本身揭示了錘子特有的‘稱手’,我們稱用具的這種存在方式為上手狀態”。
因此傳統上人與物的凝視與被凝視、認識與被認識的關系,被海德格爾揭示為物我交融的關系。“對物越少的凝視,用它用的越起勁,對它的關系也就變得越源始”。[33]由此,物擺脫了形而上學的物性、客體性,人也不是主體、認識者。人並不是首先從世界中分裂出來然後再返回世界,而是本來在“操勞”之中就與世界交織在壹起,世界是人的世界,人是在世界中的人,“此在總已經在世界中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