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口語中寧德方言包含的古越語成份更多。如寧德方言“招手”,讀音為衣呀切②,與壯語音近義同;說“傻”,讀音近似額安切,與壯語音同義合;“滑落”,讀為了噢切,與壯語音義俱同。“滾動”,寧德人壹種讀音為了因切,與壯語音近義同;“泡沫”,寧德方言讀音為撲歐切,與壯語同;“舔”,讀音為了椰切,與侗、壯、水族語音近義同。此類對比,在《福建方言》中例舉不少。並非英文石頭(STONE)、小米(MILLET)、倒(DOWN)等與普通話偶有音義相近之孤證可比,是有科學根據的。
在漢人陸續進入並最終成為福建這片荒蠻土地的主人之前,福建受北面的吳與西面的楚的影響。而吳與楚“同音***律、同氣***俗”(《吳越春秋》),因此,在福州(寧德)方言中,有著古楚、吳語的痕跡。由於部分古楚、吳語記錄於壹些古籍中,專家裏就能從中將之搜尋出來,給我們這些能夠掌握方言的人,打開壹扇饒有興趣的通往久遠歷史的門。
古楚音中,最為著名的就是“夥”,讀為胡火切。這個字的用法見於《史記》。當司馬遷用文學的方法記錄壹位楚人老鄉與陳涉見面的情景時,這樣的描述他的滿口鄉音:“夥頤,涉之為王沈沈矣!”意為,不得了啦,陳涉當王氣象不得了啦。“夥”,在其中,指得是“多”,“真多”的意思。而這種說法與語音,就基本上保留在了寧德方言之中。寧德人現在問別人“有多少東西”,語音就是“若夥”?“沒有多少”,就是“冇若夥”。
其他見諸於古書中的記載的古楚音,還有指葉子為“箬”;指單獨、壹為“蜀”;指“擊打”為“扌忽”;指丟在壹邊為“拌”,指深且靜的水為“潭”;都可以在寧德方言中找到近似甚至完全相同的讀音與用法。
古吳音中最為明顯的就是“儂”、“澳”的讀音與用法。現在吳地——蘇州等地已將“儂”變成了“妳”,而寧德人現在仍稱“人”為“儂”、保持著古藉相同的用法。有水的彎處稱“澳”,也僅見於福建。如寧德的三都澳。再如嶴村、南澳、城澳等地名。在這些地方,我們都能看到“水灣”的地形地貌。還有指食物納熱湯中壹沸而出為“渫”(入聲,思阿切);指衣袖為“衤宛”,長袖稱“長宛”;稱水中浮萍為“漂”(音皮優切)等等。
還有壹些在古藉中為楚吳通用的詞,如“氵靚”( 讀音近似 七焉切,去聲),指寒冷;“木希”指瓠瓢(讀音為喝椰切,陰平),寧德人早年常的“鱟 木希”等。更值得壹提的是“瀨”字。此字讀為“賴”,現代漢語中少用,在字典中標明白是“水大”的意思。但是古書中表明此為吳音,指“水流湍急,灘”的意思。在寧德,就有兩個相當有名的地方與之有關。壹是大澤溪。在現在的寧德人方言中,此溪仍然稱為“大瀨溪”。此溪水勢湍急,溪谷中多為急流與危巖暴露,與古代吳人用法,是壹致的。據說,七十年代初,水電站測繪人員在此測量時,嫌地名太土,改“瀨”為“澤”。似乎“瀨”字太可怕。其實,這是對中國文化的了解不夠。另外,霍童溪上多處地名稱為“某某瀨”,如九都雲氣(紅貴)的“烏豬瀨”。在當地人的稱呼中,讀音為“烏豬羅”。 這“羅”寧德人專指急流處,河中磧灘,與古人的用法是完全壹致的。而“羅”,可能就是“瀨”的變異。
“解(讀音近似國際音標中的e)不”。這“解”在寧德方言中的常用程度甚至影響了具有壹定文字水平的人。因為“解”相當於今口語中的“會”、“能”等,因此有的記者進行采訪時,常提問“這個技術妳會掌握得了嗎”、“這個字妳會寫得來嗎”等不太規範的句子。還有“去”,在唐詩宋詞中用法是表示動作的完成,而非表示趨向。如“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中的“去”,是“了”的意思。這在寧德人中,是很容易理解的。寧德人言及壹事了結或不可收拾,如失手將碗打碎,往往驚呼“去”、“去”,正是古風遺韻。此外,還可壹提的是“故”字。唐宋時口語為“還、尚、猶”的意思,這在寧德方言中,仍然大量地使用。如寧德牧童唱山歌戲謔對方,“白鶴嶺頭壹丘田,除來除去除壹爿,若無叔伯(我)養妳大,妳大大小小故(尚、還)不知”。這“故”字,在寧德人所謂“盤詩”中,大量存在,幾乎成了襯字。還有“底(何,哪)”、“底(裏面)”、“著(在、應當)”、“鬥(競相)”、“泥(軟纏硬磨之軟纏)”等等,這些詞都能在唐詩宋詞中找到出處,以現代漢語來解釋,十分費解,而以福州(寧德)方言為母語的人,卻很容易在方言中找到相應的解釋,讀來興趣盎然①。
從方言中尋找古音古詞,是精深的學問。這涉及多門學科,特別需要對十分晦澀的古代音韻著作進行研究,通讀大量古人之詩詞、筆記等等。即使如此,古代著作也並非記錄了閩人當時全部的音、詞,因此,當今在寧德方言中,仍然還有大量的讀音詞匯、甚至還語法結構與現代漢語不同,在寧德方言中有太多不解之迷。這正是有興趣者尋幽探秘的對象
專家認為。寧德方言,定型於唐末與宋初。然而,這種語言,並不等於王審知等河南光洲固始的數千軍人以及此後大批中原民眾商紳帶來的語言。由這些統治者或上層人物所帶來的語言,不可能完全替代原來民間早已通行的語言。並且在他們到來之前,數百年裏,福建已接受了中原漢人的壹次次進入。據《福建通史》,中原漢人進入閩地,大規模的就有三次,時間跨度為公元六世紀到十世紀,而此前此後零星的“滲入”,則難以計數。然而,唐末這次中原人的進入,對閩東語系的影響巨大,以至於有人認為現在的福州話可以與當今之河南固始縣的語言相通,前往河南實地驗證等等。孰不知今之中原人所操語言與千年前相比,早已變化;而王審知等所操語言亦融於福州當時語言之中,經過交匯,才形成現在以福州話為標準音的方言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