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英國牛津大學博德利安圖書館在壹次館藏清理中,發現壹張沈睡了350年且已損壞嚴重的的中國古航海地圖,香港大學教授錢江據此圖於2011年5月發表了壹篇《壹幅新近發現的明朝中葉彩繪航海圖》論文,引起了中國航海史學界的強烈反響。許多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這幅地圖進行了研究。筆者從臺灣買了壹本湯錦臺著的《海上閩南帝國》,附贈了這張按原比例復制地圖。書後還附錄《壹幅展現了明代閩南人海洋視野的地圖》文章。該圖反映了明中葉以來以漳州月港為中心的閩南海外貿易網絡。
這幅明代航海圖長約1.5米,寬1米,為英國著名的律師兼東方學學者雪爾登(1584-1654年)收藏,原與壹個中國羅盤放在壹起。1658年,雪爾登把這幅航海圖和中國羅盤捐贈給博德利安圖書館。直到20世紀初,這幅海圖仍不時展示給訪客。但由於年代已久,地圖開始碎裂,圖書館利用當時認為最先進的技術修補,在其背面禙以厚棉布,結果更糟,地圖幹後縮成皺皺的,壹展開就掉碎片。圖書館只好將其束諸高閣。2008年,美國學者伯切爾博士發現這是壹幅歷史價值非凡的航海圖。經過壹年時間,大體把地圖修復成原樣。這幅航海圖在國外稱為《雪爾登中國地圖》,中國學者把它命名為《明代東西洋航海圖》(以下簡稱《明圖》),認為不亞於《鄭和航海圖》。加拿大漢學家蔔漢民認為《明圖》大約繪制於1608年,地點在荷屬萬丹。
《明圖》很詳盡地描繪出中國通往海外的航線,無論是東洋航線,還是西洋航線,其始航點都是福建沿海的漳州和泉州。到底是漳州還是泉州,因地圖上兩地畫得很近,無法判斷。如果從福建沿海港埠的沿革史來看,明中葉的泉州港早已衰落,取而代之的是民間海外貿易興盛的漳州月港。所以筆者認為,《明圖》東西洋航線的始航點是漳州月港無疑。這可以從明代漳州人張燮的《東西洋考》所載的東西洋針路來佐證。
《明圖》繪制的航線有6條東洋航路和12條西洋航路,其中東洋航路有漳州往琉球、漳州往長崎、漳州往呂宋三條。另有潮州往呂宋,呂宋往蘇祿、往文萊航路,萬丹繞行蘇門答臘島南岸,亞齊往印度傍伽喇和古裏。西洋航路有漳州經占城、柬埔寨往咬留吧;往滿喇伽;往暹羅;往大泥和吉蘭丹;往舊港及萬丹五條。另有滿剌加往池汶、往馬神、往緬甸南部航路;咬留吧往亞齊、往萬丹航路。《東西洋考》記載西洋航路由月港起航,廈門港放洋後,沿著中國東南海岸線壹路向南,然後繞過海南島附近海域,經七洲洋(西沙群島)抵交趾、占城,從而進入印尼壹帶。而《明圖》標繪的西洋航路與《東西洋考》所記載的西洋航路幾乎壹樣。這幅圖可以說是《東西洋考》、《順風相送》附屬的壹幅航海實用圖。
《明圖》航線在繪制技法上不同於《明鄭和航海圖》,用虛線標繪制航線並在上下註於密集針位和更程裏數,而是以壹條條黑色實線來標繪航線,只在航線上配以簡要的針位描述,反映了該圖繪制已受到西方航海圖繪制技術的影響。
《明圖》所繪制的東西洋航海網絡,凸顯各條航線在東南亞陸域的交匯點,如咬留吧(印尼雅加達)、呂宋王城(菲律賓馬尼拉)、順塔(又名萬丹)等地,都是當時東南亞國際航運中心。馬尼拉帆船時代就是由中國帆船從漳州月港運載生絲、絲綢、瓷器等到馬尼拉,然後由馬尼拉帆船轉運到墨西哥、歐洲。馬尼拉是中國商品的中轉站。而萬丹是當時胡椒生產和商品集散地。閩南海商從月港運去中國商品,換回胡椒運回中國。可見馬尼拉和萬丹等作為亞洲航運中心的顯赫地位。如今,萬丹還留有17世紀至18世紀的漳州商人的墳墓。
《明圖》的壹個特點是在圖上方畫上羅盤與比例尺,這在中國地圖史上為第壹次。它還是中國第壹幅實測性的遠洋實用航海圖,幾乎具備了現代航海圖的特征,繪有羅盤比例尺、海岸線描述準確、航線標示清楚、沿海口岸城市和島嶼、礁沙標示都很清楚。同時又是中國第壹幅明確繪出澎臺和南海四島準確位置的海圖。在這幅航海圖的漳州東南部明確繪出澎湖列島的圖形,並標註為“彭”。在澎湖之東又準確繪出臺灣本島並以明初臺灣古名“北港”和“加裏林”標註出來,加裏林應是現在的臺南佳裏鎮。這種澎臺關系的描繪和標註,是此前從未見過的,當屬第壹幅準確描述澎臺的海圖。此外,《明圖》還明確標註出南海四島,即東沙(南澳氣)、西沙(七州)、中沙(萬裏長灘)、南沙(萬裏石塘),這是明代其他海圖中所沒有的。
?17世紀後期廈金海域圖
18世紀後期廈金海域圖
從《明圖》的繪畫特色看,雖在繪制上受西方航海圖影響而壹改中國傳統畫卷式的風格,但仍以中國傳統山水畫的技法,對有關地形地物都以彩繪方式進行實景寫實。其中頗具特色的是各種花草數目,繪圖者在中國明朝版圖和東南亞熱帶地區,樹木的繪畫是不壹樣的。用放大鏡細看,馬來半島畫的是壹棵棕櫚樹和壹片熱帶雨林,而在爪哇島西部小島則繪制壹排排高大的樹木。同樣在日本、菲律賓、加裏曼丹群島,也繪制了各種各樣的植被,色澤艷麗,樣式繁多,豐富了海圖所含的地球信息量。
《明圖》所標註的古航海地名眾多,大部分與《順風相送》、《東西洋考》記載的相同,但也有些是以往所見的歷史地理文獻和有關古地名詞典中沒有的,如菲律賓群島和印尼群島區域的香港、福堂、化人住、巴裏野蠻等。如“化人”,明清著述中很少提及。曾於18世紀末在菲律賓居住過的漳州人黃可垂在《呂宋紀略》中說:“呂宋為幹絲蚋屬國。幹絲蚋者,化人番國名也,在海西北隅,其國不知分封所自始,地多產金銀財寶,與和蘭、勃蘭西、紅毛相鼎峙,俗稱為宋仔,又曰實斑牛》”。化人是居住在菲律賓的華人對西班牙人的稱呼,而中國大陸居民是以“幹絲蚋”來稱呼西班牙人。所以說,《明圖》的發現,可填補古航海地名研究領域的空白。
從這幅海圖來看,繪圖者要熟悉東西洋的地理和海外交通航路,又要掌握東、西方地圖的成就,否則不可能畫出此圖。
《明圖》壹改中國古代世界圖的傳統畫法,準確表現中國與東亞地區的地理關系。在中國古代世界圖上,中國永遠處於中央,外國如彈丸小圈,散落在周邊。
這種偏離地理實際的官方繪圖法壹直沿用到清代。而《明圖》繪制的地域北起西伯利亞,南至今印尼爪哇島和馬魯古群島(香料群島),東達北部的日本列島和南部的菲律賓,西抵緬甸和印度南部,形成將中國與東亞融為壹體的格局。可以說,這幅圖打破皇家的“天下觀”,表達了民間的“海洋觀”。而這種“海洋觀”是漳州月港海商所特有的。
泉州港是官方港口,以官辦貿易為主,貿易對象是阿拉伯國家。而月港是壹個以民間貿易為主的港口,是以中國商人赴異國貿易為主,海外貿易對象是東南亞和日本。漳州月港所在地海澄縣歷來有爭趨泛海的社會習俗。明崇禎《海澄縣誌》記載:“繞心力與健力者,往往就海波為阡陌,倚帆檣為耒耦。凡捕漁緯簫之徒,鹹奔走焉。蓋富家以貲,貧人以傭,輸中華之產,騁彼遠國,易其方物為歸,搏利可十倍,故民樂之。雖有司密網間成竭澤之漁,賊奴煽每奮當車之臂,然鼓世相續,吃苦仍甘,也既習慣,謂生涯無逾此耳……成弘之際,稱小蘇杭,非月港也?”月港爭趨泛海的社會習俗就是這種“海洋觀”的體現。海交史專家陳自強先生認為:明代海澄擁有數以萬計的“海人”,這個航海群體由出洋販番者和海舶事務人員構成,具有高度的航海素質(人文素質與技術素質)。而且從《明圖》看,日本和菲律賓西岸的地名描述更詳細,可看出繪圖者對這些航線相當熟悉。如往日本航線,《閩書》記載出使琉球封舟中,“操舟多用漳人。”從《順風相送》的“太武往呂宋”針路,也可知曉月港海商已開創橫穿臺灣海峽,經臺灣島南部海域前往菲律賓新航線。筆者認為,繪圖者應是漳州月港海商。但由於當時月港海商大多文化水平低,僅靠海商無法繪出這幅航海圖。宋代以來,福建海商每年常搭載落舉文人往南洋住壹段時間,叫“住冬”,不過也有文人長住下來轉而經商。從《明圖》的繪畫水平看,繪圖者熟悉南洋的地理和物產,所以可能是壹位居住在南洋的閩南籍華商文人。如此分析,《明圖》應是萬丹的漳州華商請南洋有文化的華商繪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