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有宣紙的,反正古代貌似沒有,比如王羲之和蘇東坡那會兒。
現在,我們經常見到,每個書法家家裏都有很多宣紙,玩的狠的家裏會有專門壹個屋子放宣 紙,據說宣紙放的年代越久越好用,是這樣的,新的宣紙有火氣,不好用。所謂放的時間長 了,就是讓宣紙松軟壹些,類似發酵。
不過用什麽樣的宣紙寫字好,這個對於書法家來說挺重要的,就跟妳買了壹臺法拉利跑車, 到底這車是該在山上跑,還是在農村溜達還是在北京的街上飈壹下車,這是有點名堂的。
這麽說吧,宣紙基本分成三大類: 1、生宣(紙),很洇墨。 2、熟宣(紙),不洇墨。 3、半生熟(紙),不太洇墨。
我曾經見過很多人,臨摹蘭亭序用生宣,費了牛勁兒也弄不好。為啥?因為蘭亭序的字也就 硬幣大小,生宣很洇墨。為了寫好筆畫的精度,只能:墨汁少兌水,可是黏黏糊糊的很難寫, 跟油漆似的拉不開筆;或者加快行筆速度,壹般人又做不到高速度下的精度。
其實,對於小行草書這類的字,根本就不能用生宣(特殊人物可以,不過這種人地球上罕見)。 對於這壹點,我們非常有必要去研究壹下古人傳世的那些作品。很多人幾乎沒有看過古人的 真跡(連博物館都沒進過,整天就對著本黑白的破字帖臨摹),這是非常遺憾的事情。搞書 法的不研究材料,妳就比別人略遜壹籌,別不服。
《蘭亭序》根本就不是用生宣紙寫的,大家可以這麽想,東漢蔡倫造紙,東漢完蛋之後就是 三國,三國歸了晉,王羲之就是晉朝滴,所以那時候的科學技術水平,哪能造的出來宣紙啊? 對不對?咱用腳丫子壹想就能想得出來。再說了,那時候造宣紙有嘛用啊?又沒有中國書協, 也沒有國展。 連蘇東坡、米芾他們大宋朝都沒有生宣紙,否則當時的中國美協主席宋徽宗早就幹上大寫意 水墨畫了,還整天畫那勞什子工筆花鳥,還得眼睛都花了。
說到生宣紙,我曾經看過壹個理論家的學術文章,說明清時候開始使用生宣紙寫書法了,理 由是明代後期徐渭他們那幫家夥(書法家+畫家)花大寫意畫就用生宣了。2011 年夏天我實 在閑的沒事,就開始用紅星生宣臨摹徐渭的大寫意,感覺很不對。立馬我就請教了國畫家, 人家告訴我----徐渭那種大寫意畫根本不能用生宣。當我再見到幾十張當代大寫意畫家吳冠 南先生的大寫意花鳥的時候,我也發覺----老吳用的也不是生宣啊。看來,明代後期開始使
用生宣紙寫字,是扯淡。難怪女人們都說“寧可信世上有鬼,也不信理論家那張破嘴!”
曾經在廣東,有個學王鐸的人讓我看他的作品,我說妳要用半生熟的宣紙寫王鐸。他說,別 逗了,王鐸用的生宣啊。我笑了,啥時候王鐸用過生宣啊?我們之所以認為王鐸用生宣,都 是看的黑白字帖,丈二條幅被濃縮成手掌那麽大。
為什麽我要說王鐸沒用過(至少很少用!)呢?咱下回書接著說。。。 我看過很多王鐸手卷真跡,那種材料基本類似牛皮紙(起碼是熟紙或者類似現在的傳真紙), 這壹點大家找點全彩色高清字帖,就會發現其中的筆畫不是生宣的效果。至於個別漲墨線條, 那都是在熟紙上墨堆積滲透的結果,絕不是生宣紙迅速滲化的痕跡。
有人說,字帖上他的大條幅都是生宣寫的,不然咋會有漲墨啊?我還是請大家有機會去看原 作乃至高清復制品,這樣妳就會發現,人家王大爺壹般都是寫在絹或者綾子上面的,那裏是 什麽生宣紙啊?11 月份的時候我在故宮看到壹件王鐸條幅,就是白綾子上面寫的。如果把 它印成黑白字帖,編輯再不註明,妳又以為是生宣了。我們可以這麽想:王鐸很多時候那種 丈二條幅,就是壹筆壹行,或者壹筆寫好多個字,生宣那麽吸墨,他能壹下子寫那麽多字? 除非他用失傳很久的“迅雷”手法寫的。
曾經有高手說過壹句話很經典----遠離生宣!(請宣紙廠饒了我,我絕沒有砸妳們生意的意 思!)
當然,並不是生宣絕對不能用,在當代,生宣作為書法創作最為重要的書寫載體,已經不可 逆轉的成為大家常用的材料,而且很多當代名家也用生宣創作了大量的經典作品,這也是當 代書法的創舉和巨大開拓。但我的意思是,妳要玩古人沒用生宣寫的那些作品,可妳非要用 生宣寫,這可就是跟自己過不去,我也無話好說了。
那麽,當代高手都用什麽渲紙寫字呢?
隨著書法的繁榮發展,尤其是國展的拉動,幾乎帶動了造筆、造紙、造墨、裝裱行業乃至航 空業的迅速發展,這應該稱之為國展經濟模式。其實國家發改委應該給予中國書協“拉動內 需特別獎”才是。
那麽,但就宣紙而言,因為二王書風的泛濫,導致大量的書法家開始尋求壹種適合寫精致筆 畫和小行草的載體。於是,我們就得以見到很多高手經常用的紙張了----
比如:泥金、泥銀宣紙,這種紙大概清代有點,好像明國的時候使用稍微多壹些。當代很多 書法家卻開始廣泛運用。這種材質,類似熟紙,不洇墨,而且書寫有壹點摩擦力,比較好寫。 只是現在的粗制濫造(當代人的特點),導致很多泥金、泥銀宣紙質量不佳,時間長了表面 塗層會氧化變黑。而且這種宣紙比較“脆”,折疊幾次容易斷裂。
金卡紙,好像是當代運用比較廣泛的壹種材質,是裝裱在硬紙板上的。日本有很多各種顏色、 材質、質地的金卡。國產的金卡貌似沒有很好的。
粉箋紙,這個民國的時候就有,好像清代也有使用過。比如,我們看到現在很多清代和民國
的老作品,對聯啥的,都有皴裂,感覺紙張很厚,墨色濃黑,基本就是這種紙張,是表面有 “粉狀”圖層的壹種宣紙,和傳真熱敏紙有異曲同工之妙。壹些書法家在書寫前,都是用幹 毛巾在表面蹭幾下,讓粉狀物更加密實壹些,這樣才好寫,不然很難著墨。
元熟紙、毛邊紙,這基本屬於練習紙,成本和售價都很低廉,因為具有特殊的書寫效果,往 往被書法家所青睞。
枸樹皮紙,這種宣紙近幾年才被大家逐漸重視起來。這是壹種采用陜西、甘肅等地特有枸樹 皮做成的紙張,有傳聞說魏晉時期的書法就是寫在這種宣紙上的,因為沒有可靠的依據,我 不敢這麽說。但是這種宣紙因為是純手工制作,基本保持了古老紙張的制作工藝和紙張本身 所具有的特點,我用過壹些,感覺這種紙近似半生不熟,書寫的時候既能有漲墨,又能“見 筆”(筆畫的細節),書寫感很不錯,去年各類國展有很多作者都在使用。有興趣的請在本 論壇搜索“枸樹皮”。
對於書寫紙張,我覺得大家應該關註。妳都不知道別人用什麽宣紙,怎麽能寫好字呢?不南 轅北轍就阿米頭發了。那麽,怎麽才能追蹤當代書法創作的宣紙材料呢?有兩個途徑:
壹個是看國展展覽,去展廳,別買本作品集緣木求魚。
二是跟中國書法超市或者書畫市場網的收藏家們多討教,因為他們手裏有很多當代高手的真 跡藏品。
對於書法家而言,對古代墨跡本書法中紙張的研究,是壹個經常被忽略而又十分必要的環節, 沒有對這個進行研究,我敢說,妳的字恐怕永遠也寫不太好,為社麽這樣說?
線條,其實都是動作形成的。所謂的筆法,就是寫字的動作。可是,如果妳用同樣的動作, 但紙張不壹樣了,表現出來的線條形狀也是不壹樣的,這裏面就需要妳根據紙張的生熟程度 來調整速度。那麽說,即使妳弄明白了筆法,可是妳沒有弄明白書寫載體,妳依然很難做到 和古人那樣精彩的線條。
所以,我們在學習書法的過程中,經常犯的壹個錯誤就是----只註意了線條、結構、章法, 而忽略了古人的書寫材料(毛筆、宣紙或者還有墨)。除了要研究古人的技法,書寫材料的 研究也非常重要。
比如,我要問大家壹下,《蘭亭序》是寫在什麽紙張上面的?或許我們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 題。
本文中所說的《蘭亭序》是指的馮摹本,因為真跡都說在李世民那裏呢。古代傳世的墨跡中, 有很多線索值得我們分析、推理、大膽假設,也只有看到了這些蛛絲馬跡,妳才能獲得比別 人更多的信息,也就比別人理解的更深刻,比別人寫得更好。
那麽我們僅以《蘭亭序》為例,分析壹下它大概的用紙。
第壹,我麽要知道馮摹本《蘭亭序》是唐朝的壹種技術“響拓”,(關於這個話題,大家可 以搜索壹下我的另壹個連載《技術視野下的王羲之書法》)。知道這種技術的人,就會明白, 他是蒙在真跡上面雙鉤的。既然如此,就說明這個紙張很“薄”。
第二,《蘭亭序》中的字和筆畫沒有“飛白”。不要以為這是老馮雙鉤填墨的就不會有飛白。 老馮他們當時在宮裏充當的都是人體復印機的工作,他們會竭盡全力保證和真跡靠近。所以, 沒有飛白,只能說明原作就沒有,而有壹兩個字的個別筆畫有飛白痕跡(其實是書寫的時候, 毛筆筆毫開叉造成的)。這個推斷證明,《蘭亭序》真跡的紙張是比較細膩的,也只有細膩 的紙張,寫這麽小的字,才不會出現飛白。
第三,《蘭亭序》沒有漲墨、洇墨的效果,那就說明不是生宣紙。
2011 年 11 月份故宮曾經舉辦過“蘭亭特展”,我專門去看了馮摹本的《蘭亭序》,目的就 是要看看到底寫在什麽紙張上面了(當時我是這麽想的:第壹,唐代人見到了王羲之真跡蘭 亭序,他們會盡可能用類似的紙張描摹。第二,唐代和東晉的紙張有可能沒有大的技術突破, 材質差不多。)
當我面對馮摹本《蘭亭序》的時候,仔細分辨,覺得紙張很像我們現在的牛皮紙(至於顏色, 我覺得有可能是年代久遠泛黃的原因),那種紙面的質感、細膩感很像牛皮紙。只是,因為 科技水平的原因,沒有現在的牛皮紙做的精細,好像現在的新牛皮紙用手摩挲的壹段時間, 有點表面的亮面被蹭沒了的感覺。
後來在另壹個展廳裏面,又見到了王獻之的《東山帖》,那種紙張的質感也和我說的馮摹本 《蘭亭序》差不多,所以我推斷,唐以前有可能寫字 大多都采用那種紙。
也有材料證明東晉使用“雁皮宣”的,有關這個資料,有形的還可以搜索我的另壹個連載《技 術視野下的王羲之書法》,裏面有壹段說明。
再比如,大家都知道《蜀素帖》,可是大家真的研究過老米寫在什麽上面的嗎?即便妳知道 是“蜀素”,可蜀素到底是啥玩意妳見過嗎?妳用過嗎?老米用的那個蜀素和我們現在的有 什麽區別嗎?比如材料發生變化了嗎?細度壹樣嗎?
怎麽才能知道我們現在的蜀素和老米那個蜀素細度、密度不壹樣?很簡單啊----妳找壹個高 清本的《蜀素帖》,通過放大,數壹下它的單位面積內,絲織的根數,然後如法數壹下妳現 在見到的蜀素就知道差別了。或許妳覺得這麽做意義不大,但這就是研究、學習的方法,只 有有這種精神,才會把事情做好。不然,整體稀裏糊塗的,怎麽可能把壹件事情做好呢?如 果那樣,連烤白薯的都是書法家!
如果,我們仔細梳理壹下明朝以前的書法墨跡資料,會發現,作品裏面都沒有漲墨和飛白, 這不僅僅是壹個材質的問題,而且這也可以延伸為明以前中國古典書法的壹個審美特征。為 什麽很多人總說我們現在的書法滿紙燥氣,這裏面除了心緒的浮躁之外,是否還有筆墨的浮 躁?筆墨的浮躁是否就有大量運用飛白、漲墨、宿墨的因素呢?妳這樣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小時候,經常見到練習書法的人用報紙,除了降低成本之外,還有壹個原因可能就是報紙(新
聞紙)書寫效果還不錯。新聞紙不是很洇墨,或許就有點古代某個時期紙張的效果。後來, 書法家們經濟條件相對好了,都開始用宣紙(哪怕是毛邊紙)練字。我覺得,書法家們不要 忽略新聞紙。
信紙,其實就是很熟很熟的紙張,很多人以為這不是寫毛筆字的紙張,其中包括復印紙。因 為這些紙張很難寫,沒有書寫時候毛筆與紙張摩擦的“澀感”。我覺得,書法家還是要用信 紙或者復印紙寫寫。這麽光滑的紙張,對訓練筆法的精度非常有好處,壹旦妳的用筆有毛病, 在紙面上就顯而易見。有的書法家為了訓練筆法的精準性和合理性,甚至在掛歷(畫報)甚 至玻璃上練習書寫,至於有什麽好處,寫過就知道了。
我用過壹種宣紙,是遼寧李洋兄介紹的,叫做“煮錘”,我不知道為什麽是這兩個字。這種 紙是半生不熟的,很適合書寫小行草書,澀感、洇墨程度都很好,便於控制。不過後來買的 就不是很好了,是安徽的,整張紙會出現局部洇墨、局部不洇墨,這很討厭,往往讓妳寫到 某個段落的時候,措手不及,壹張作品就夭折了。
單就小字行草書或者楷書而言,我簡單介紹壹下我所見過的名家高手他們都用什麽紙張---- 我手裏有壹些孫曉雲老師的小字行書,有些是灑金瓦當宣紙,有些是水紋宣紙,這些紙張基
本上都屬於半生熟的宣紙。
我手裏有張旭光先生四尺對開的《心經》小字行書,也是水紋宣紙寫的。
陳忠康早幾年用高麗紙,那種紙稍微厚壹些,紋理比較明顯,,表面比較粗糙,但似乎不是 很洇墨,因為厚壹些,滲墨的效果會顯得線條很厚實。現在他用生宣寫小字,但也不是很生 的那種宣紙。他還用過日本的金箋紙(就是比較厚,類似泥金,上面有壹層很薄的絲絨)。 也用過絹。
陳海良的小行草書基本用生宣,因為他的行筆速度比較快、線條比較細,所以是否洇墨對他 影響不大。他也用過水紋宣紙寫小字。大字有時候用宣紙,有時候用托過的絹。
管俊的小楷基本用托過的絹。不過我見過他用酒店的信紙寫的冊頁。
朱勇方用小楷寫過新聞紙。壹鳥兄也愛用陳年新聞紙寫小楷。
張誌慶愛用粉箋寫小行草書。
有些書法家這兩年開始使用枸樹皮紙寫小行草書,洇墨有效果,也能控制不洇墨。
還有很多書法家喜歡用絹寫小字。
並不是說生宣紙不能寫小字,而是相對熟壹些的宣紙更適合寫小字,好把握也見筆,這是目 前書法界的壹個普遍現象。
對於書寫的紙張,我是這麽認為的----不要拘泥於壹定是宣紙,或者壹定是生宣。這都是當
代人的想法!什麽紙張好用、好寫、好看就用什麽,別老想著萬壹妳的毛筆字傳世了,紙張 會不會影響傳世是否久遠,這種事兒發生的可能性比蚊子吃大象還渺茫。
書法家也學會分析古人的材料,不斷搜尋更好的書寫材料,讓妳的作品寫得更好看,爭取多 賣點錢就行了,多為廣大人民群眾創造點喜聞樂見的毛筆字作品,這就夠了,妳對社會和妳 家人的貢獻已經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