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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樂府的介紹

壹、樂府與樂府詩

(壹)、樂府的內涵

樂府的內涵大體有二。壹是官府名。主管音樂。“樂”指音樂,“府”即官府,這是它的原始內涵。秦與漢初就有了這壹機構。漢初惠帝時(前194~前188)已有樂府令。武帝時,擴大了樂府的建制與職能。西漢末哀帝登基(前6),下詔“罷樂府官”(《漢書·禮樂誌》),至此漢代再無樂府建制。二是詩體名。初指樂府官府所采制的詩歌。後將魏晉至唐可以入樂的詩歌,以及仿樂府古題的作品,都統稱為樂府。宋以後的詞、散曲、劇曲因配樂,有時也稱樂府。

(二)、樂府的演變

中國歷來以“禮樂之邦”而著稱於世,周代就有了樂師。但“樂府”壹詞見於實物,是1977年在秦始皇陵附近出土的壹只錯金甬鐘,鐘柄上刻有秦篆“樂府”二字;見於傳世文獻之中,則始於《漢書》。這說明,漢樂府之名是沿襲秦制而來。

西漢惠帝到哀帝,朝廷常設的音樂管理機關有樂府與太樂,其行政長官分別是樂府令與太樂令,又分別隸屬於少府與奉常。樂府執掌天子及朝廷平時所用的樂章,它不是傳統的古樂,而是以楚聲為主的流行曲調,如高祖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歌》17章、高祖的《大風歌》。太樂主管郊廟之樂,是前代流傳下來的雅頌古樂。

漢初,註重的是太樂,樂府的規模不大,形同虛設。到武帝時,擴大了樂府的建制和職能。《漢書·禮樂誌》說:

至武帝定郊祀之禮,……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農歷上旬的辛日)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

《漢書·藝文誌》說:

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於是有趙、代之謳,秦、楚之風,皆感於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雲。

“立樂府”中的“立”有重建、擴充之義,“樂府”之名與設置並非始於武帝朝。據《漢書·百官公卿表》記載,武帝時,樂府由漢初的壹令壹丞,改為壹令三丞。這時樂府的任務主要有二:壹是協律作歌。將文人創作的歌功頌德的詩篇制成曲譜、配上音樂,或制作新的辭曲、歌舞,訓練樂工進行表演,為統治者點綴升平、朝會宴飲、慶典祭祀、縱情聲色等提供服務。二是采集民歌。采集民歌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豐富樂府的樂章,同時也通過搜集民歌“觀風俗,知薄厚”而了解民情。另據《漢書·禮樂誌》記載,至成帝時,樂府的人員多達800余人,成為壹個規模龐大的音樂機構。武帝到成帝期間的100多年,是樂府的昌盛時期。哀帝“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詔“罷樂府官”,“大凡八百二十九人,其三百八十八人不可罷,可領屬太樂。其四百四十壹人不應經法,或鄭衛之聲,皆可罷”。西漢樂府詩大量散佚的壹個重要原因也正在於此。

東漢管理音樂的機關也分屬系統,壹個是太予樂署,行政長官是太予樂令,相當於西漢的太樂令,隸屬於太常卿。壹個是黃門鼓吹署,由承華令掌管,隸屬於少府。黃門鼓吹之名西漢時就有,它與樂府有密切的關系。如西漢人景武既為黃門名倡,又是樂府的音監。到東漢,黃門鼓吹署為天子宴樂群臣提供歌詩,實際起到了西漢樂府的作用。東漢的樂府詩也主要是由黃門鼓吹署搜集、演唱,並由此得以保存的。

魏晉六朝時,人們把樂府所唱的詩,漢人原叫 “歌詩”的合過樂的歌辭,也稱為“樂府”。這樣,樂府就由音樂機關名變為了壹種帶有音樂性的詩體名。(於非《中國古代文學》上冊,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79頁說:“六朝人也把文人襲用樂府舊題或模仿樂府體裁寫成的作品,不管入樂與否,也都稱為樂府。”)《文選》於騷、賦、詩之外另立樂府,《文心雕龍》於《明詩》之外另立《樂府》,都是將樂府視為壹種新的詩體。但人們審視樂府的著眼點還是在音樂上。

唐代,樂府則撇開了音樂而註重其社會內容,並掀起了新樂府運動。元結的《系樂府》、白居易的《新樂府》、皮日休的《正樂府》等,都不入樂。於是,樂府又壹變而成為壹種批判現實的諷刺詩。

宋元以後,有人單從入樂出發,也稱詞、曲為樂府,這又離開了唐人所揭示的樂府的精神實質。

總之,樂府原是官府(署)名,後來演變為壹種詩體名。它包括樂府民歌與文人樂府詩兩部分。

(三)、樂府詩的類型

《漢書·藝文誌》著錄西漢歌詩28家,314篇,基本都是樂府詩。現在所能見到的西漢樂府詩,可以認定是西漢的作品有《大風歌》、《安世房中歌》17章、《郊祀歌》19首、《鐃歌》18首,以及另外為數不多的幾首民歌,其他樂府詩都作於東漢。(其中西漢樂府民歌有138首,今存兩漢樂府民歌大約有四十余首。)

輯錄樂府詩,最早見於南朝梁時沈約的《宋書·樂誌》,而後有南朝陳時徐陵的《玉臺新詠》、隋代王僧虔的《伎錄》、智匠的《古今樂錄》,唐代吳兢的《樂府古題要解》,宋代鄭樵的《通誌·樂略》等。但保存樂府詩最完備的總集還是宋人郭茂倩的《樂府詩集》,輯錄了從不盡可靠的陶唐氏之作到五代的歌謠與樂府,***計100卷,又將自漢到唐的樂府詩分為12類:

1、郊廟歌辭。帝王祭祀天地、神祗(zhī)、祖先所用的樂章。多為祝頌贊美之語。如《郊祀歌》、《安世房中歌》。

2、燕射歌辭。統治者宴會時所用的樂章。

3、鼓吹曲辭。主要指用鼓、鐃、簫、笳等樂器合奏的軍樂。是武帝吸收的北狄西戎等民族的新聲。如《鐃歌》。

4、橫吹曲辭。用鼓、角在馬上吹奏的軍樂。武帝時從西域傳入,協律都尉李延年更造新曲28解(樂曲壹章稱壹解)。

5、相和歌辭。是美妙的民間歌謠。相和,是壹種演唱方式,有“絲竹更相和”與“人聲相和”兩意。

6、清商曲辭。聲調比較清越,故名。源出相和三調(平調、清調、琴調)。

7、舞曲歌辭。分雅舞和雜舞。雅舞為郊廟、朝饗所用舞樂,雜舞為宴會所用舞樂。最初多起於民間,後來傳入宮廷。

8、琴曲歌辭。與古琴曲調相配合的樂歌。有五曲、九引、十二操。《樂府詩集》所收琴曲歌辭,上起唐虞,下迄隋唐,多為後世偽作,尤其題為上古所作諸篇更不可信。

9、雜曲歌辭。《樂府詩集》說:“《雜曲》者,歷代有之。或心誌之所存,或情思之所感;或宴遊歡樂之所發,或憂愁憤怨之所興;或敘離別悲傷之所懷,或言征戰行役之所苦;或緣於佛老,或出自‘夷虜’:兼收備載,故總謂之《雜曲》。”

10、近代曲辭。樂府自唐以後演變為壹般的詩詞而衰歇,唐、宋人所指樂府中的《近代曲》,實即隋、唐間的《雜曲》。《樂府詩集》說:“《近代曲》者,亦《雜曲》也。以其出於隋、唐間,故謂之《近代曲》也。”後人或主張於樂府分類中刪去《近代曲》壹類,並入《雜曲》。

11、雜歌謠辭。為徒歌、謠、讖、諺語。

12、新樂府辭。是唐代的新歌,辭擬樂府而未配樂,或寓意古題,刺美人事,或即事名篇,無復依傍。

漢樂府詩主要保存在“郊廟歌辭”、“相和歌辭”、“鼓吹曲辭”、“雜歌謠辭”中,尤以“相和歌辭”為多。

(四)、樂府詩生成的基因

樂府詩的生成有歷史的原因,也有現實的原因,是歷史與現實***同打造的結果。

中國是壹個詩的王國,對詩歌的重視由來已久,作詩、獻詩、采詩已成傳統。漢樂府詩之前,就有了《詩經》、《楚辭》的繁盛景象。詩歌體制的變革與流行樂曲的格調有密切關系。漢樂府詩當初都是由樂府中的相關人員配樂,甚至配舞進行演唱的。樂府詩在體制上不同於《詩經》,也有別於《楚辭》,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演唱時所配的樂調不同。《詩經》的基本樣式是四言體,《楚辭》的代表樣式是《離騷》體,即通常每句為六言或七言,七言句的最後壹個字又往往是語氣詞。四、六、七言,通過增減或間隔,就可以變為三、五言等句。漢高祖劉邦是楚人,喜愛楚聲,他的《大風歌》就是用楚聲演唱的。楚聲演唱騷體詩,符合楚人的習尚與情趣,但也可以演唱其他句式的詩體。漢高祖唱給戚夫人的《鴻鵠歌》是四言詩,用的就是楚地的曲調。其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歌》17章中的第七、八、九章全是三言詩,第六章是三、七言的雜言詩:“大海蕩蕩水所歸,高賢愉愉民所懷。大山崔,百卉殖,民何貴?貴有德。”武帝時的《郊祀歌》19首,四言詩有9首,其余或三言、或雜言,又以三、七言相雜為多。漢樂府用楚聲演唱歌詩,又不拘於騷體的六、七之言,這是對楚聲的變革。

樂府詩生成的關鍵,當然還在統治者的愛好與積極倡導。不管他們是出於協律作歌以供娛樂,還是采集民歌以觀民情,客觀上都促進了樂府詩的發展,為中國文學,尤其是詩歌創作增添了新的活力,搭建了新的平臺。在就最高統治者,尤其是漢武帝的主持下,其嬪妃、臣子、文學侍從以能作樂府詩為榮耀。樂府詩又因其體制的新穎與靈活,為時人所喜聞樂道。

樂府詩曲調的來源有多個渠道。其壹,來自中土民間各地的樂曲。如“相和歌辭”、“舞曲歌辭”。尤其是當時流行的五言歌謠。如惠帝時戚夫人所唱的《舂歌》,六句中有五句是五言。成帝時長安流傳的《尹賞歌》、《邪徑敗良田》已是標準的五言詩。其二,來自少數民族地區的歌曲。如“鼓吹曲辭”、“ 橫吹曲辭”。其三,來自文學侍從的創造。如李延年身為協律都尉,就精於音樂,能歌善舞,並能自造新聲樂曲。《漢書·佞幸列傳》說:“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刑,給事狗監中。”“延年善歌,為新變聲。是時上方興天地諸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 李延年為此深得武帝的寵幸。為了固寵,李延年就通過平陽公主把貌美而善歌舞的妹妹引薦給了武帝,並唱壹詩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壹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樂府詩的生成是中國詩歌發展史上誕生的又壹靚禮的奇葩,它既對《詩經》、《楚辭》有揚棄,又引起了文人濃厚的興趣,並進行仿作,對文人詩,尤其是文人五言詩的創作發揮了重要作用。

二、漢代樂府詩的思想內容

班固雖然沒有把西漢樂府詩全部記錄在《漢書》中,但他描繪了當時樂府詩創作與采集的盛況,並對西漢樂府歌詩的總體特征作了精辟的評論:“皆感於哀樂,緣事而發。”(《漢書·藝文誌》)這是西漢樂府歌詩的精髓與靈魂。班固的這壹評論雖是對西漢樂府歌詩而發,但同樣適用於東漢樂府歌詩。班固所謂的“事”具有廣義性,幾乎涵蓋了社會生活中的各種事物;他所謂的“哀樂”也具有廣義性,幾乎包括社會群體中的各種感情。大體而言,漢代樂府詩的思想內容,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壹)、平民百姓的痛苦與掙紮

班固在《漢書·食貨誌》中說:“貧民常衣牛馬之衣,食犬彘之食。”“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漢書·貢禹傳》說:“武帝征伐四夷,重斂於民,民產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困重,至於生子輒殺,甚可悲痛。宜令兒七歲去齒,乃出口錢。” 平民百姓生活的這種悲慘景象,在樂府詩中有更為形象的反映。

有寫義公遭劫而被勒索的。如《平陵東》:

平陵東,松柏桐,不知何人劫義公。劫義公,在高堂下,交錢百萬兩走馬。兩走馬,亦誠難,顧見追吏心中惻。心中惻,血出漉,歸告我家賣黃犢。

這首詩寫壹個善良的人即“義公”平白無辜被人綁架劫持,並被勒索“錢百萬”、“兩走馬”,無奈之下只得讓人帶話給家人把小黃牛湊錢來贖人。詩雖然沒有明言劫持者,只說“不知何人”,但“義公”既是被劫持到“高堂”(府衙),且追逼的又是“吏”,可見劫持者必與府衙是串通壹氣的。本篇是無辜受害者的悲憤的控訴:官吏貪暴,壓榨良民,甚至用綁架劫持的手段殘害人民。

有寫孤兒為奴而受到虐待的。如《孤兒行》。《孤兒行》(又名《孤生子行》、《放歌行》)寫壹個孤兒受到兄嫂的虐待,嘗盡了人間的辛酸。這首詩開言就說:“孤兒生(出生),孤子遇生(遭遇不幸的生活處境),命獨當苦。”這個孤兒於“父母在時,乘堅車,駕駟馬”,出生在壹個富有家庭,度過了壹段歡樂的好時光。但父母死後,他的命運轉變了,成為兄嫂的私奴。兄嫂為了獨吞家產,不念骨肉親情,不是讓孤兒外出經商,就是命他在家辦飯、視馬、汲水、養蠶、收瓜,而對他的冷暖卻漠不關心。他是:

頭多蟣虱,面目多塵。……手為錯(què,皴裂),足下無菲(草鞋)。愴愴(chuàng,傷悲,壹作急走有節)履霜,中有蒺藜;拔斷蒺藜腸月(腳脛骨後肉,月,即“肉”字)愴欲悲。……冬無復襦,夏無單衣。

在這種當牛做馬的生活環境中,孤兒因為“兄與嫂嚴”而“不敢自言苦”,唯有暗中“淚下如雨”。於是,情不自禁地發出“居生不樂,不如早去,下從地下黃泉”的絕望的悲嘆。從表面上看,這首詩好象是暴露了家庭內部的矛盾,控訴了宗法制的弊害,反映了壹般的社會問題,其實它透視出了當時地主兼富商的剝削者的貪婪殘忍的本性,也間接地反映了當時廣大人民的悲慘生活處境和怨恨情緒。

有寫貧病交困而難以生存的。《婦病行》描述的就是壹個平民家庭貧病交困的慘狀:

婦病連年累歲,傳呼丈人前,壹言當言;未及得言,不知淚下壹何翩翩。“屬累君兩三孤子,莫我兒饑且寒,有過慎莫笪笞(dáchī)行當折搖(折夭),思復念之!

亂曰:抱時無衣,襦復無裏。閉門塞牖,舍孤兒到市。道逢親交,泣坐不能起。從(就)乞求與(替)孤兒買餌。對交啼泣,淚不可止。“我欲不傷悲不能已。”探懷中錢持授交。入門見孤兒,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復爾耳!棄置勿復道。(孩子將又像媽媽壹樣死去,還是丟開不說了)”

這首詩敘述了妻死兒幼、丈夫和孤兒饑寒交迫的悲慘情況,深沈的反映了社會下層人民生活的痛苦。另如《艷歌行》寫“兄弟兩三人,流宕在他縣。故衣誰當補?新衣誰當綻?”,受盡屈辱,終年勞作,卻衣不蔽體,深深地感到“遠行不如歸”。

有寫不甘貧窮而鋌而走險的。有剝削與壓迫,就有掙紮與抗爭。武帝時,民間就發生過暴動。新莽末有綠林、赤眉大起義。東漢末更有黃巾大起義。《東門行》敘述的就是壹個城市平民不甘忍受剝削與壓迫,不得不鋌而走險,進行抗爭的故事: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盎中無鬥米儲,還顧架上無懸衣。把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哺糜(吃粥)。上用(為了)倉浪天(蒼天,青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咄(duō)!行!吾去為遲!白發時下(時時脫落)難久居(這苦日子難以長久呆下去)。”

這個平民家庭的生活面臨絕境,男主人不聽“兒母”天道、人情的勸告,終於走上了反抗的道路。這首詩通過家庭生活境況的交代和女主人公安於貧困的勸阻的烘托,揭示了男主人公反抗的合理性與必然性,道出了平民百姓***有的心聲。

(二)、士卒役人的控訴與呼叫

漢代自武帝起,長期對外用兵。不管戰爭是正義的,還是非正義的,最終受害的都是人民。漢樂府詩中的壹些篇章揭示了戰爭中士兵傷亡慘重的景象。如《戰城南》: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梁築室(在橋上蓋房),何以南?何以北?(怎能南來北往通行)禾黍不獲君(參戰士卒,壹說指君主)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懷念戰死者)良臣(對戰死者的美稱),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這是壹首悼念陣亡將士的詩。前11句通過乞烏招魂寫戰爭的慘烈,後9句通過追問嘆詠贊陣亡的將士。全詩充滿了悲壯的氣氛,描繪了戰爭給人民的生命帶來的巨大災難和對農業生產造成的嚴重破壞,有力地控訴了窮兵黷武者的罪惡。

漢代的兵役制度,據當時官方的規定是:民年二十三為正卒,壹歲為衛士,壹歲為材官、騎士,五十免兵役。但統治者窮兵黷武長期對外,這壹制度卻很難落實。《十五從軍征》就揭露了漢代兵役制度的不合理,寫壹個老兵回鄉後無家可歸的悲慘情景: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羹飯壹時熟,不知飴阿誰。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

這首詩是滿含血淚的控訴。在外服役65年的老兵,於80歲上“始得歸”,而他歸來所見到的是親人盡死、家庭破敗的悲慘景象。全詩以五言的句式,通過對話、行動與環境的描寫,表現了老兵歸來後孤獨淒涼的處境和心情,末二句更是言有盡而意無窮,耐人尋味。老兵的遭際是當時社會的縮影。

戰爭與徭役,帶給離鄉背井的參與者本人的,不僅是生命的殘害,也有精神的傷害。他們思家念親,有的甚至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漢代樂府詩中的懷鄉曲有些就是因此而發。如《古歌》:

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胡地多飈風,樹木何修修。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這是遠征“胡地”之人的自訴。離家愈久愈遠,對家的懸念就愈強烈,“愁”、“憂”、“思”的情愫就愈深沈。《悲歌》中說“欲歸家無人”,所以只能“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東光》中亦有“諸軍遊蕩子,早行多悲傷”之句。這些都是發自心底的怨憤的呼叫。

(三)、男女兩性的哀怨與情仇

男女兩性的哀怨與情仇,是歷來倍受人們青睞的創作題材。漢代自武帝後,封建禮教與宗法制度的束縛日益加強。專為女性設置而用以維護男權的壹些清規戒律,如“三從”、“四德”、“七去”等,在現實生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三從”,指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又稱“四行”,指德、言、容、功;“七去”,又稱“七棄”、“七出”,指無子、淫泆[yì,放恣,放縱]、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所以,在這種環境中,女性們有敢於跨越雷池、沖破束縛,不理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求婚戀自由、兩情相悅者,當然,也不乏怨女、棄婦的悲訴與抗議。婚戀題材的作品在漢代樂府詩中占有較大的比重,其中的不少詩作堪稱精品。這些作品大多來自民間,或出自下層文人之手,主人公往往是女性,表達感情也往往直率坦露、大膽潑辣。

有寫相親相愛而矢誌不移的。如《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不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是壹位癡情女的自誓之詞。她先是指天發誓,願與意中人相親相愛,永遠使親愛之情不斷絕衰減。這與《詩經·王風·大車》中的“謂予不信,有如皦日”是同壹個曲調。而後從側面假設列舉五種千載難逢、極度反常的自然現象,表白自己對愛情矢誌不移的決心,其中每壹種自然現象在正常情況下都不會發生,而五種同時出現就更沒有可能。這位癡情女對愛情的堅貞不渝已經不是什麽海枯石爛所能比,她的愛火情欲已是火山爆發、江河決堤而不可遏止。此詩堪稱情歌中神品。唐代敦煌曲子詞中有壹首《菩薩蠻》“枕前發盡千般願”所列六事與此詩相似,二者可視為姊妹篇。

有寫壹種相思而兩地哀愁的。如《飲馬長城窟行》: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醒來)在他鄉。他鄉各異縣,展轉(在床上反復相思難眠,或指丈夫行蹤不定)不相見。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枯桑無葉能感到風吹,海水無冰能感到天寒。這是比興之法,喻夫妻久別,口雖不言而知相思之苦)。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裝信的木函,壹底壹蓋,魚形)。呼兒烹(打開)鯉魚,中有尺素書(古無紙,書信寫於壹尺壹寸的木版或絹帛上,故有“尺書”之稱)。長跪(直腰而跪,表示恭敬)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思憶。

這是壹首五言樂府詩,又名《飲馬行》。蕭統《文選》題為“樂府古辭”(無名氏之作),徐陵《玉臺新詠》題為蔡邕作,《樂府詩集》。壹般認為是壹首民歌。李善《文選註》說:“言征戍之客至長城下窟泉飲其馬,婦思之,故為《長城窟行》。”此詩沒涉及“長城下窟泉飲其馬”事,當為以原曲調填寫的歌辭。東漢征役與遊宦都很盛。所以,詩中的提到的遠行者,有可能是征夫、役人,也有可能是遊宦的文士。此詩以思婦的口吻敘事抒情。前半寫“思”,後半寫“書”,通篇寫“相憶”。詩中用第壹人稱,以物拖事帶情,緊扣春思、夜思、秋思,運用比興、連珠等手法,將主人公深切真摯、哀婉纏綿的相思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有寫戀情受挫而由愛到恨的。如《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wèi)君?雙珠玳瑁(dàimào,動物名,龜類,殼光滑有文采,可作裝飾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折碎)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妃呼狶(嘆息聲)!秋風肅肅(風聲)晨風飔(晨風,鳥名,即雉鳥,常於早晨鳴叫以求偶。飔,sī,為“思”之訛。意即鳥求偶失敗而悲鳴),東方須臾高知之(東方高,東方發白,天色漸明)。

女主人公思念遠在大海南的情人,準備了珍貴的禮品,想送給對方,而當聽說對方有二心時,折碎、燒毀了禮品,並“當風揚其灰”,表示:“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她愛得熾熱是真,恨得痛切也是真,她的抉擇既痛苦又果斷。

有寫無辜被棄而留戀舊情的。如《上山采蘼蕪》: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從門入,故人從合(gé,旁門,小門)去。”“新人工織縑(jiān,黃色絹,價值較賤),故人工織素(白色絹,價值較貴)。織縑日壹匹(長四丈,寬二尺四寸),織素五丈余。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本篇《樂府詩集》未收,《玉臺新詠》作“古詩”,《太平禦覽》引作“古樂府”。這是壹篇棄婦與故夫在途中偶然相遇時的問答之詞,通篇問答成章,當為樂府古辭。棄婦勤勞、能幹、柔順,但還是被遺棄了,這種美的毀滅,說明當時婦女在婚姻問題方面的悲慘遭遇和難以把握自己的命運。這位棄婦被棄的原因與此詩創作的意圖,歷來有爭議:壹說是由於故夫的喜新厭舊,暴露並譴責了故夫喜新厭舊,而又怨新不如舊的市儈心理(若如此,新人的命運也定不會比故人好);另壹說是由於棄婦的無子,棄婦與故人都留戀舊情,故夫還隱約地透露了被迫離異的哀怨心理,暴露並譴責了宗法制的迫害。

有寫遭到遺棄而毅然決絕的。如《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此二句是說,今日是最後聚會,明晨在溝邊分手。)躞蹀(xièdié,小步緩走)禦溝上,溝水東西流(以溝水東西分流喻與情人決絕,壹說,東西流,即東流,東西為偏義復詞,喻愛情壹去不返)。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壹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由“竹徙”組成,上下結構,音shīshī,羽毛被濡濕)。(此二句是說,釣竿在擺動,魚尾如濕羽。古詩常以釣魚喻男女求偶的行為。)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錢幣,古幣有形如馬刀者,故名)為!

本篇是壹首五言詩。《樂府詩集》中屬《相和歌辭·楚調曲》。《西京雜記》以為是卓文君為司馬相如欲另娶茂陵女而作,似屬附會。詩中的女子光明純潔,當她得知對方有二心時,毅然與之“決絕”,並提出“願得壹心人,白頭不相離”的愛情理想。此詩與《有所思》是《詩經·衛風·氓》所體現出的婚戀觀的後繼。

另外,《陌上桑》與《孔雀東南飛》是漢樂府詩中寫男女兩性情感的代表作,也是漢樂府詩的代表作。這兩首詩是異曲清唱。(詳見第四節)

從以上可以看出,中國女性忠貞於婚戀的自由、平等、純潔、和諧與完美,並為此進行了可歌可泣的鬥爭,但在夫權社會條件下,女性常常是受害者與被犧牲的對象。

(四)、權貴勢要的驕奢與清廉

漢代統治者的生活極端荒淫奢侈。《相逢行》描繪了壹個“兄弟兩三人,中子為侍郎”的既富且貴的家庭生活狀況。這戶人家是黃金為門、白玉為堂,堂上置酒、作使名倡,鴛鴦成行、鶴鳴噰噰,兩婦織綿,小婦調瑟。富貴與淫樂非同壹般。《雞鳴》中說:“兄弟四五人,皆為侍中郎。”《長安有狹邪行》中說:“大子二千石,中子孝廉郎。小子無官職,衣冠仕洛陽。”壹家多人為官,官職不限於侍郎(皇宮中的禁衛官或天子左右的侍從,俸祿四百石,是皇帝的近臣,身份特別),還有二千石的高官顯爵,就連“無官職”的“小子”也有官服而且能在京都洛陽為“衣冠仕”(這是賣官鬻爵生出的怪胎。參見《後漢書·桓帝紀》和《靈帝紀》)。權貴勢要的驕橫,由此可見壹斑。以上三首詩,表面看不乏對富貴之家欣賞的情調,其實這是寓諷於頌的壹種手法,句句是稱頌,句句又是奚落。這三詩對富貴之家氣象的展示,在中國文學同類題材的創作上具有示範性。

漢樂府詩中也有對那些清正廉潔、愛民如子的官員進行贊揚的篇章。如《燕門太守行》說王煥:

擁護百姓,子養萬民。外行猛政,內懷慈仁。文武具備,料民富貧。……賢哉賢哉,我縣王君。

王煥是東漢和帝時的洛陽令,此詩頌揚了他為官的政績。

(五)、人在旅途的樂生與惡死

生與死是人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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