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王振富教授新書《萬物智慧:周易文化壹百問》
文/王洪超
[摘要]
人文精神的重建首先應該建立在對傳統經典的閱讀和闡釋之上。《周易》作為“群經之首”,是塑造中國文化傳統的重要古籍,在當今時代深入閱讀和研究它是非常重要的。王振富教授的新著《萬物智慧:周易文化壹百問》以文化隨筆的方式,從巫文化、人文基礎、卦象、命理文化、文化超越、當代啟示等方面闡述了壹百問。本書不僅全面捕捉了歷代易學研究的精華,也捕捉到了當下易學研究的熱點。既有對周易基礎知識的詳細講解,也有對當下社會文化問題的精辟評論。它建立在作者淵博的學識基礎上,但有輕有重,簡而言之達到了目的。通過認真解讀經典,親近古人的智慧,重建中國文化的精神,是中國文化走向未來的希望。
【作者簡介】
王洪超,出生於1977,河南新鄭人。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講師;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2003-2009);訪問學者,如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俄亥俄州立大學、聖克拉拉大學耶穌會神學院。主要從事中國美學、比較美學、中西文化交流。
知識分子與社會責任
19世紀以來,西方現代學術體系的形成引起了知識分子身份的變化。壹般知識分子被專家型知識分子所取代,他們的身份也從“立法者”變成了“解釋者”[1],進而變成了“多余”。在現代中國,這壹過程被概括為“知識分子的邊緣化”[2]。專業化是學術進步的標誌之壹,但對世人關懷意識的淡化是現代知識分子無精打采的表現。在《論知識分子》中,賽義德寫道:“今天的知識分子很可能成為小房間裏的文學教授,有穩定的收入,卻沒有興趣與課堂之外的世界打交道。.....這些人的文筆深刻而野蠻,主要是為了學術推廣,而不是為了社會變革。”[3]因此,賽義德強調要用“業余態度”(即普遍的眼光和責任感)來代替“專業態度”,以喚起知識分子的社會關懷意識。在我看來,比知識分子堅守“職業立場”更令人擔憂的是外部因素對知識分子精神的侵蝕。借用班達的話,這是“知識分子的背叛”[1]。考慮到“國學熱”和妳方唱罷我登場的“文化市場”,班達的話絕非危言聳聽。所以,我們面臨的問題是,知識分子如何才能擺脫外界的幹擾,獨立承擔起文化代代相傳的重任?知識分子如何在堅守專業立場的同時,兼顧“為大眾發聲”的責任?我們可以從王振富教授的新著《萬物的智慧——周易文化質疑》中得到很多有益的啟示。
王振富教授的研究領域包括易學、佛學、中國美學、建築文化等諸多領域,每個領域都有很多專門著作。王振富教授幾十年如壹日的淡泊與孤獨,追求出世與入世、內在與外在的結合,人格與治學都透著古雅。據《禮記》記載,“深於易經”的特點是“清凈含蓄”,這實在是王振富教授人格精神的寫照。在這裏介紹作者的學術背景和人生哲學的目的是讓讀者知道王振富教授寫這本書的目的。
該書以文化隨筆的方式,從巫術文化、人文基礎、卦象、命理文化、文化超越、當代啟示等方面闡述了100個問題。本書不僅全面捕捉了歷代易學研究的精華,也捕捉到了當下易學研究的熱點。既有對周易基礎知識的詳細講解,也有對當下社會文化問題的精辟評論。它建立在作者淵博的學識基礎上,但有輕有重,簡而言之達到了目的。相對於目前眾多的經典解讀,確實有自己的特色。
經典閱讀
王振富教授指出,當今時代“不讀書”(相對於“深讀書”和“淺讀書”)。書的第24頁。這本書下面被引用的令人沮喪的現象是相當驚人的。近代以來,中國文化受到西學大潮的沖擊,逐漸邊緣化。近幾十年來,它受到經濟至上思想的侵蝕,更被忽視。雖然這幾年有“復興傳統文化”的說法,但大多是資本主導的“商業”,往往流於“精神按摩手法”,真正的代表作少,“幹貨”太少(第3頁)。
人文精神的重建首先應該建立在對傳統經典的閱讀和闡釋之上。經典是塑造壹種文化傳統的基本思想資源。有時候我們會覺得經典離我們的生活很遙遠,因為經典已經變成了壹種集體無意識,滲透到了每個人的思維中。當每個時代都面臨精神文化危機時,我們需要回到經典,重新思考時代的問題,以重建時代的文化精神。卡爾維諾說:“壹部經典作品的特別之處,可能恰恰是我們從壹部在文化延續中有自己位置的作品中感受到的那種* * *音,無論是古代的還是現代的。”[5]強調的是經典在“文化延續”中的價值。
另壹方面,經典讀者的知識背景也很重要。現在很多“文化名人”經常有被大眾追捧卻被圈內學者反駁的尷尬。第壹個原因是壹些“大師”沒有“專家”的底子,卻經常做出“不合時宜的話”,造成很多常識性的錯誤和很多笑話。二是這些深諳權力和資本的“文化偶像”,往往為了名利而刻意迎合“神”的口味,導致內容淺薄庸俗,喪失了壹個學者最基本的獨立精神。陳寅恪先生在清華大學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題詞中說:“學者讀書治學,蓋必從庸俗真理之桎梏中解脫,真理必發揚光大。”[6]王振富教授是壹位有“去俗”意識的學者。他在20年前的文中寫道:“我只想安靜地學習,思考和寫作,沒有任何停滯,陶俊的意誌和沐浴雪的精神。”[7]這也是他壹直堅持的文化立場。
《周易》作為“群經之首”,是塑造中國文化傳統的重要經典。在這個文化貧瘠的“不讀書時代”,深入閱讀和研究它是非常重要的。《文房四寶概論》說:“易道地大物博,包羅萬象。說起來容易,天文、地理、音樂、兵法、音韻、算術都有涉及。”由此可見《周易》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地位。易經包含的知識面很廣,所以,正如書中所指出的,《易經》的研究領域“可謂三教九流,良莠不齊,最是喧鬧。”(第1頁)
王振富教授將該書的寫作理念概括為:思想深度、知識精準、關註當下、通俗易懂。他特別關註前兩者。“力求通俗生動是我們的方向。但沒有任何思想深度和準確認識,壹味追求所謂的通俗和生動,是不可取的。”(第32頁)這其實是這本書和目前很多流行作品的區別。
文化變革的方向
王振富教授將當代易學研究概括為七個方向:傳統、考古、歷史、思維、科學、預測和文化。他的研究方向是文化易學:“文化易學是運用文化人類學關於巫術的觀念和方法,如象數、義理、其復雜的人文聯系和豐富深刻的人文內容等,對文化意義的綜合研究。在概念上,“文化變革”打破了現代新儒家“易經是哲學之書”的限制。不是從《易經》開始研究《周易》經典的。而是從《周易》經典出發,研究《周易》的巫術文化和《易傳》的文化內容和意義。”(15頁)這是對王振富教授易學立場的簡要概括。
《周易》歸屬於原始巫術文化,是還原經典原貌的壹種方式。古典思想家列奧·施特勞斯曾說:“思想史家的任務是像過去的思想家理解自己壹樣理解他們,或者根據他們的自我解釋使他們的思想復活。壹句話:認為自己或自己時代的臨近高於過去,這對於歷史認識是致命的。”[8]按經典本來面目理解經典,是經典研究的壹般原則。長期以來,對《周易》的解讀壹直籠罩在《易傳》的影響之下,過分強調其中蘊含的哲理和理性,回避涉及其“迷信”和“思維落後”的巫術文化。這種“師從今人”的做法,實在是曲解了《周易》。
事實上,貶抑和傳播對經典尊重的做法在明末來華的傳教士中開始盛行,如白晉[9]、雅各·理雅各[10]等人,但他們的做法是在中國最古老的書籍中尋找“神”的信息。在文化人類學的影響下,“文化易學”揭開了覆蓋在《周易》上的層層神秘外衣,達成了對《周易》的本真理解。“巫術已經被定義為人類最早的思維方式。毫無疑問,它曾經以壹種純粹的狀態存在,以巫術的形式思維,是人類最初的思維方式。.....巫術是原始人整個神秘科學體系的基礎。它是人類思維進化的第壹階段,是人類選擇的——甚至是想象的。”【11】作為原始巫術文化的代表作,《周易》無疑是中國文化的根基。近年來,許多學者通過對巫術向人文主義轉化的研究,開始了解中國思想文化形態的起源[12]。王振富教授的易學研究是這壹學術趨勢的早期探索之壹[13]。
歷史和現在
王振富教授的學術研究體現了邏輯與歷史、專業與廣博、傳統與現代的統壹。《萬物智慧》出版後,《文匯報》曾這樣評價該書:“作者浸淫易學數十年,以文化人類學的思路和方法研究易學理論,同時用批判的銳利武器對中國社會目前出現的文化現象進行分析和評論,精彩精辟,不容時評。”【14】這個理論還是挺仔細的。該書在研究《周易》意義的同時,特別註重對當下社會文化現象的評論。
比如,針對人們非常重視的“預測”功能,書中多處指出,要厘清哲學與迷信的區別,遊戲功能與精神失落的區別。“‘預測’之所以俘獲人心,並不是因為它有什麽神奇的力量,而是因為它適應了人們因境遇不佳而對未來和命運產生的神秘向往、希望或恐懼。”(第14頁)“信仰”的發生是主體意識的喪失(第156頁),其邏輯是“互為因果”。(第135頁)《周易》中的巫文化其實是壹種信仰文化(第136頁)。)作者由此原理進壹步推導出,在人類心理的真善美三大結構中,應增加“信”的維度,即真善美,分別對應真、善、惡、美醜、吉兇。[15]作者進壹步指出,“周易中巫術的目的是趨吉避兇,實際上是趨生避死,這是原始巫術意義上的‘易’的根本含義。”(第209頁)把吉兇的概念延伸到生死觀,再和《周易》強調“生”的思想聯系起來,實際上為中國文化的生命意識找到了思想源頭。“易經有很多方面和層次。易經講變化,講陰陽,講時位,講仁義,講美醜。其中人文思想和思考的廣度和深度可謂壹言難盡,但貫穿始終的只有壹個詞,那就是‘人生’,指的是人類生命的無限歷程。”(第209號)學者說中國人“淡泊宗教”(梁漱溟語),註重“內在超越”(余英時語),而不是西方的“外在超越”,這是中國原始巫術文化影響的結果。
書中還特別提到了《周易》中強調“時”的問題。如果說時間的內涵經歷了神性時間、巫性時間、人文性時間,那麽《周易》的時間意識正處於由巫性時間向人文性時間轉化的過程中[16]。《周易》中“時”最明顯的含義是指天文學中的四季、四時;其次是指巫術意義上的人的命運;最深層的意義是文化哲學層面的機遇和現狀,是中華民族文化思維中最獨特的時間觀念和哲學。"[17]周易(第250頁)的時間概念已經成為中國文化智慧中的壹個重要維度。
其實,我們也可以用這種時間觀來看待《周易》在中國思想文化史中的作用,從中可以找到每個時代都可以借鑒的思想資源,從而可以壹直留存在中國人的思想和現實中。正如書中所說:“易經不僅僅是壹個古董,事實上,它還頑強地‘活’在現在和未來的漫長歲月裏。《周易》中原始巫師的人文靈魂,以其復雜而深刻的變化,仍在當代中國的大江南北、田頭街頭徘徊。”(第4頁)
更重要的是,這是壹部睿智之作,既有精深的研究,又有廣闊的視野。既有對易學史精於的理解,又有對學界新知的敏銳把握,足以給人以啟迪。在有些人提倡“淺閱讀”甚至“不閱讀”的時候,通過嚴肅的經典解讀,讓我們接近古人的智慧,是中國文化重建中國文化精神的希望。
註意事項:
[1][英]鮑曼著,z .洪濤譯。立法者和解釋者:論現代性、後現代主義和知識分子。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2]余英時。中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參見:21世紀。總計6,1991。
[3][美]愛德華·w·賽義德著。單德興譯。陸建德學校。論知識分子。北京:三聯書店,2002.63。
[4][法國]朱利安·班達著。佘碧萍譯。知識分子的背叛。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5][意大利]伊塔洛卡爾維諾。“為什麽要讀經典”。黃燦然譯。參見的同名選集。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7。
[6]陳,主編,金明博物館編。北京:三聯書店,2001.246。
[7]王振富。《周易》的審美智慧。“後記”。長沙:湖南出版社,1991.500頁。
[8][美]施特勞斯(LeoStrauss)。如何開始學習中世紀哲學?參見:托馬斯·l·潘格爾,編輯。古典政治理性主義的重生。北京:華夏出版社,2011.279。
[9][德國]作者克勞迪婭文·科蘭尼。由李燕翻譯。耶穌會士白晉的生平和著作。鄭州:大象出版社,2009
[10]理雅各譯的《易經》,“前言”,多佛出版公司,紐約州,1963
馬塞爾·莫斯(Marcel Moss)著。由楊宇棟翻譯。巫術通論。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438+0。
[12]如李澤厚和陳來的研究。見:李澤厚。歷史本體論,五觀集貿。北京:三聯書店,2003年;參見:陳來。古代宗教與倫理:儒家思想的根源。北京:三聯書店,1996。
[13]參見“智慧的兩本書”——王振富。《周易》的文化智慧。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0。王振富。周易的審美智慧。長沙:湖南出版社,191。最近的研究見王振富。中國美學的語境。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萬物的智慧》壹書也有闡述。
[14]書評。文匯報,2011-4-2
[15]參見王振富。論崇拜與審美。見:對中國美學的反思。沈陽:沈陽出版社,2003。
[16]關於《周易》時間問題的分析,參見:王振富。周易時間問題的現象學探討。學術月刊,2007年(11)。
王振富。周易的審美智慧。長沙:湖南出版社,1991.107。
(《美麗與時代》,2065 438+01 7月下壹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