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紅地毯、儀仗隊和隆隆的19響禮炮聲中,俄羅斯人想要傳達的不僅僅是對壹位“偉大政治家”(俄羅斯財政部長維特的話)的敬仰,更是對“中國人民的深情厚意”。他們反而有更現實的利益:“借地修路”,借中國的地修俄國的路,西伯利亞鐵路可以從赤塔直線通往上海。在這壹廂情願之外,壹個漂亮的包裹打動了俄羅斯人的心:中國和中國結成了抗日聯盟。
這當然是大事,所以俄方堅持要李鴻章出訪,清廷也願意辦成好事。甲午戰敗後,中國太需要朋友了。俄國聯合法德迫使日本歸還遼東半島,贏得了中國朝野的廣泛尊重和感激,甚至引發了清廷外交策略的大調整。民國著名歷史學家、李鴻藻之孫李宗東(玄伯)認為,經過三重幹預,中國外交從“整體拒外”轉變為“拒盟”,“同盟”的對象最初是俄國。李鴻章七十歲出使歐美,本身就是壹個強烈的信號:中華帝國終於放下姿態,開始以平等的身份積極參與國際政治。
國際社會反應熱烈。除了俄國,歐美國家也向李鴻章發出了邀請。俄羅斯財政部長SergeiYulyevichWitte在回憶錄中說,俄羅斯擔心李鴻章訪問西歐,然後再到俄羅斯,可能“深受歐洲政客詭計的影響”。於是,沙皇專程派烏赫托姆斯基公爵到蘇伊士運河北口塞得港迎接李鴻章。李鴻章在報告其總理衙門之行的電報中還說,他已與俄國約定“不必循法德,至多曲折。”
李鴻章訪俄是壹出“為加冕大典搭臺,締結中俄盟約”的大戲。在俄國期間,李鴻章多次受到沙皇的接見,有時是在極其機密的會談中,只有沙皇、李鴻章和李鴻章的兒子李·方靜充當翻譯。俄羅斯強調,它對中國沒有領土野心。李鴻章秘密會見沙皇(1896年5月7日)後,向北京報告:“(沙皇)說中國(俄國)地廣人稀,絕不會侵占人類大小的土地。中俄友誼越來越密切,真的是要加快東方省的兵力部署了。如果有事情,中國會幫忙,不僅是為了俄羅斯,也是為了中國。”
中國主張與俄國結盟的很多人都是李鴻章的政敵。但李鴻章本人在對日和談後成為眾矢之的,沈默不語。李鴻章的主要政敵翁同龢曾在日記中說,“聯俄結俄之事,已視為必然。”李鴻章離京前,翁同龢其實是專程去拜訪並私下談及統壹俄羅斯的大事。李鴻章從俄國發回的所有密電,都是翁同龢和張親自破譯的,連軍機都搞不定。
關於聯俄的必要性,另壹位政治大佬張之洞認為,五國中,英國為了商業利益在中國挖墻角,法國依靠教會綁架中國人民(當時法國是天主教的保護國),沒有壹個德國殖民地不與中國接壤,美國也從不拒絕介入他國爭端(當時實行門羅主義),所以只有俄國可以“立約相助”。張之洞認為,自康熙皇帝與俄國簽訂《尼布楚條約》以來,兩國就是有著200年交往歷史的“同盟鄰邦”。“他們從來沒有開始過爭吵,不同於其他國家反復的軍事建設者,行動光明磊落,不是西方之比。.....宜借此力聯絡,厚其友誼,並締結秘密協議。在所有與俄羅斯相關的商業事務中的自由裁量權和通融。.....如果中國出了事,那麽俄羅斯必須在士兵方面幫助我,尤其是海軍。”換句話說,為了和俄羅斯結盟,妳可以不擇手段。
俄羅斯開出的價格只是“借地修路”,還是雙贏的事情。清廷當然喜出望外,覺得俄國是個好朋友。中俄之間的秘密協議,僅僅幾封電報就很快得到了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的批準,真的為壹直在推諉、拖延的清朝創造了壹種“莫斯科速度”。在北京舉行的換約儀式中,翁等重要大臣出席,簽約後“互敬酒”,互贈禮物。矛盾的是,李鴻章雖然在做人,夾著尾巴做人,早請示晚匯報,服從北京的指示,但他還是把這筆“賣國”賬只記在了日後的頭上。
李鴻章長期滯留俄國,讓西方國家嗅到中俄之間正在發生重要的事情。這期間西方報紙上充斥著對中俄秘密協議的猜測,兩國政府堅決否認。
壹個廣為流傳的謎團是,俄國政府向李鴻章行賄300萬盧布,達成秘密協議。時任俄國財政部辦公廳主任的在1928年出版的《滿洲的俄國》壹書中說,俄國財政部長維克托要付給李三百萬盧布,以感謝李鴻章推動鐵路建設。李鴻章在俄期間的“全程護衛”烏赫托姆斯基(後出任中俄道生銀行董事長),在回憶錄《戰略勝清》中也提到有這樣壹筆專款。
這個對李鴻章政治品格損害最大的專項基金,雖然名為“李鴻章基金”,但經多位歷史學家考證,並無李鴻章收受賄賂的證據。可以確定的是:第壹,有這樣壹個“談判特別事項基金”;第二,這筆資金壹直保存在中俄道森的銀行賬戶中,由俄羅斯財政部綜合事務辦公室管理和控制;三、這筆資金確實有中國人收到的170萬盧布(有研究認為這是中國官員從合資鐵路公司拿到的津貼);第四,該基金更多被沙皇本人視為小金庫,支出巨大。
維克托本人對此予以否認,但國內壹些歷史研究者認為這是他為李鴻章所做的掩飾。其實他看了維特的回憶錄後也提到過,在1897年因關東地區被占領導致俄中關系緊張時,他曾提出給李鴻章50萬盧布。威特說,這是他與中國人談判中唯壹的賄賂,李鴻章是否接受這筆錢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維克多並沒有回避李鴻章,他在《中俄密約》中對李鴻章受賄的否認應該是相當可信的。
超規格的接待,極盡奢華的加冕儀式,中俄秘密協議的順利簽訂,都讓李鴻章在俄國度過了壹段美好的時光。然而,中俄密約墨跡未幹,“同誌加兄弟”的老人突然反目。壹是和德國打了個雙簧:德國利用借口為被“暴徒”殺害的傳教士找借口,出兵膠州;俄國隨後以援助中國為名,派軍艦在旅順占領大連。
歷史學家普遍認為中國是在中俄密約上被暗殺的,黃遵憲在《抱樸子》壹詩中感嘆“老人失親虎之計,卻支撐了二十年”。然而,第二種後見之明無助於澄清歷史的真相。
中俄結盟未必是俄羅斯的權宜之計。孫子兵法說“去軍攻,然後攻”。甲午戰爭“攻”的方面,是英日條約修改後的第二天,日本才敢發出對華開戰的總命令。英國支持日本的目的是為了牽制俄羅斯。作為壹種對策,中俄結盟是俄羅斯必然的戰略選擇。英國報紙上有評論認為,李鴻章被俄國人的甜言蜜語所欺騙的想法是幼稚的,中俄結盟完全有利於雙方。遭受重創的中國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維特認為,後來俄國統治者的短視破壞了《中俄密約》的戰略意圖。他直言不諱地指出,俄國在旅順“篡奪”大連實際上是反條約,達到了極致。他擔心這樣的背信棄義會把中國新贏得的對俄好感壹掃而光,這對俄羅斯極為不利。為此,他與軍方進行了激烈的爭論,甚至要求俄軍立即撤出旅順大連,以實際行動贏回國人的理解。
維克多的擔心變成了事實,俄軍的鐵蹄讓中國人民,尤其是李鴻章,承受了前所未有的被出賣被愚弄的痛苦和憤怒。經過這次創傷,中國外交從“聯而拒之”再次退縮,但不僅僅是“聯而拒之”,而是“聯而仇外”,最終爆發了義和團運動。在隨後的日俄戰爭中,清政府雖然宣布中立,但朝野都站在了日本壹邊。許多日本人甚至與日本人並肩作戰,而孫中山、秋瑾等人則壹次次為日本人的勝利歡呼雀躍、唱著頌歌...
壹段始於山盟海誓的浪漫情感,本可以發展成模範婚姻,卻在野心者的短視中變成了曖昧。從那以後,中俄就註定在註定的愛情中掙紮,彼此不信任卻又時不時要來來回回。對於沈浸在1896加冕狂歡中的李鴻章來說,他所能做的,就是為自己再次“以洋制洋”的成功而自豪,終於有了壹個足以迎接在下壹站等候的偉大俾斯麥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