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與幻想 法國著名文學家維克多·雨果高度概括過東西方兩大建築體系之間的根本差別。他認為:“藝術有兩種淵源:壹為理念——從中產生了歐洲藝術;壹為幻想——從中產生了東方藝術。”也就是說,西方建築在造型方面具有雕刻化的特征,其著力處在於兩度的立面與三度的形體等;而中國建築則具有繪畫的特點,其著眼點在於富於意境的畫面,不很註重單座建築的體量、造型和透視效果等,而往往致力於以壹座座單體為單元的、在平面上和空間上延伸的群體效果。西方重視建築整體與局部,以及局部之間的比例、均衡、韻律等形式美原則;中國則重視空間,重視人在建築環境中“步移景異”的空間感受,是動態美、空間美、傳神美的統壹。因此,可以認為,歐洲建築的理念性主要集中體現在“實”上,而中國建築的幻想性則主要體現在“空”上。 模仿與寫意 亞裏士多德認為,藝術起源於模仿,藝術是模仿的產物。古希臘建築中的不同柱式建築就是模仿不同性別的人體美。歐洲人較為重視形式邏輯,講求逼真,依仗論證,註重體現幾何分析性,在建築的藝術構思與總體布局上較為強調對稱、具象以及模擬幾何圖案美。中國人則重視人的內心世界對外部事物的領悟、感受和把握,以及如何藝術地體現出這種心智的領悟和內心的感受,具有很強的寫意性。它是壹種抽象美的概括與感悟,是某種有形實景與它所象征的無限虛景的結合或者融匯,所追求的是“得意忘象”的意境。中國人也講究逼真、論證,但須以寫意性的“傳神”為前提,且形似遜於神似。比如,我國古典建築物頂上的形如飄風的飛檐翼角,其傳神的寫意性極富唐代畫家張文通所謂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藝術激情,給人以強大的心理感染力。 禮樂與邏輯 禮樂的概念來源於春秋時期的《樂記》,即美與善、藝術和典章、情感與理性、心理和倫理的密切關系。禮是社會的倫理標準,樂是社會的情感標準,“禮樂相濟”或禮樂密切配合就是中國理性精神的表現形態。可以說,中國建築的藝術感染力就是在理性(禮)基礎上所散發出的浪漫情調(樂),它所體現與蘊涵的是中國建築的某種“詩意”美。這壹點與中國人在行為方式上的“思方行圓”的處事方略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西方建築文化比較註重邏輯與論證,其特征可歸結為理性與抗爭精神、個體與主體意識、天國與宗教理念、建築藝術處理的合理性與邏輯性,以及強調藝術、技術、環境的協調與布局,重視比例的適當與藝術的精巧,等等。所有這些特性,在歐洲人的建築理論中都有所提及或有較多的闡述,在其建築實體中也有較多的表現。 封閉與開放 中國的四合院、圍墻、影壁等,顯示出某種內向、封閉甚至“壹勞永逸”的茍安思想傾向,乃至有人認為:“封閉的庭院象征著我們封閉的社會”、“中國是壹個‘秦磚漢瓦’的圍墻的世界”……西方強調應以外部空間為主,稱中心廣場為“城市的客廳”、“城市的起居室”等等,有將室內轉化為室外的意向。比如,始建於1756年的法國凡爾賽宮,其占地220畝的後花園與兩旁對稱且裁剪整齊的樹木、壹個接壹個的水池群雕相即相融,壹直伸向遠方的城市森林……中國壹些較大的宅院或府第,壹般都把後花園模擬成自然山水,用建築和院墻加以圍合,內有月牙河,三五亭臺,假山錯落……顯然有將自然統攬於內的傾向。可以說,這是中國人對內平和自守、對外防範求安的某種單純防守性、自我封閉性、內向抑制性的文化心態在建築上的反映和體現。 保守與進取 中國人營造的園林或偏愛的自然勝景等,壹般都清高隱逸,或避世脫俗,反映了長期生活在農業社會的中國人,對自然環境的悠遠情誼和守土重農的田園意識。在建築的整體布局、空間設置、功能劃分等方面,則比較註重別人與自我的“安其居,互不相犯”的內在要求,這在壹定程度上滿足了中國人傾於保守、防範、協和相安的心理需要,也似乎與“外求自保,內得心安”的品性修養之取向同出壹轍。歐洲大陸的規則式園林無論在布局、構圖及意境等多方面,都給人以眼界開闊、構思宏偉、手法復雜、情調浪漫之感;而其幾何式園林則體現了天人對立、人定勝天、天人相分的思維習慣與精神理念。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反映了西方人征服自然的外向、進取、外求的行為模式與價值取向。 群體與個體 中國建築尤其是院落式建築註重群體組合,“院”壹般是組合體的基本單位,這是中國文化傳統中較為強調群體而抑制甚至扼制個性發展的反映,或與之有很大的關系。比如,壹望無際的大大小小、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從地面上層層展開,在時間中呈現她的音韻,每壹片青壹色的灰色屋頂下,安住著壹個溫暖的家。若在雨中觀景,壹派“雲裏帝城雙鳳闕,雨中叢樹萬人家”的意境更顯得格外幽遠與深長,耐人尋味。而西方的單體建築則表現個性的張揚和“人格”的獨立,認為個體突出才是不朽與傳世之作。像法國巴黎的萬神廟、高達320米的埃菲爾鐵塔,意大利佛羅倫薩的比薩斜塔,美國波士頓的約翰·漢考克大廈等等,都是這壹哲學思想或文化理念的典型表現。這些卓然獨立、各具風采的建築,能給人以突出、激越、向上的震撼力和感染力。 靜態與動態 中國園林裏的水池、河渠等,壹般都呈現某種婉約、纖麗之態,微波弱瀾之勢。其布局較為註重虛、實結合,情致較為強調動、靜分離且靜多而動少。這種構思和格局較為適於塑造寬松與疏朗、寧靜與幽雅的環境空間,有利於凸現清逸與自然、變換與協調、寄情於景的人文氣質,表達“情與景會,意與象通”的意境。宛如中國的山水畫,壹般都留有些許的“空白”,以所謂的“知白守黑”達到出韻味、顯靈氣、現意蘊的藝術效果和感染力。而西方園林中的噴泉、瀑布、流泉等,大都氣韻恢宏而且動態感較強,能表現出某種奔放、靈動、熱烈、前湧之勢。這壹點猶如中國人發明了氣功(靜態),而西方人發展了競技體育(動態)壹樣,其間的異同與意趣,既令人困惑,又十分的耐人尋味。 含蓄與外露 中國較為強調曲線與含蓄美,即“寓言假物,不取直白”。園林的布局、立意、選景等,皆強調虛實結合,文質相輔。或追求自然情致,或鐘情田園山水,或曲意寄情托誌。工於“借景”以達到含蓄、奧妙,姿態橫生;巧用“曲線”以使自然、環境、園林在個性與整體上互為協調、適寧和恬、相得益彰而宛若天開。“巧於因借,精在體宜”的手法,近似於中國古典詩詞的“比興”或“隱秀”,重詞外之情、言外之意。看似漫不經心、行雲流水,實則裁奪奇崛、縝密圓融而意蘊深遠。西方則以平直、外露、規模宏大、氣勢磅礴為美,比如開闊平坦的大草坪、巨大的露天運動場、雄偉壯麗的高層建築等等,皆強調軸線和幾何圖形的分析性,平直、開闊、外露等無疑都是深蘊其中的重要特征,與中國建築的象征性、暗示性、含蓄性等有著不同的美學理念。 承襲與創新 中國對形式美和工程技術的把握常憑直覺與經驗,較為註重技能的掌握和技巧的運用。在建築理論、建築知識的教習上,壹般采取師徒承襲或者口傳心授的方式。在建築技能或營造技法的傳遞線路上,以師徒相授或父子相傳為主,若無後繼或後學,則往往人亡而藝絕。在建築技能、技法的運用上,壹般沿襲多於創新。在建築式樣的選擇上,也往往是模仿大於超越。在建築理論上,註重對建築材料、施工技術和管理心得的記述,缺乏詳盡的總結梳理和理論建樹。相對而言,西方則從幾何分析入手,強調建築數據的嚴格與精確,較為重視建築理論的突破與創新,積極探索新的建築形式,倡導並積極形成不同的建築風格與流派,建築教育則采取系統的、理性化的方式,等等。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和中西醫在從業方式、藥理運作、術業傳授等方面的分殊,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中國文化的兼容性,又決定了中國傳統文化並不排斥外來文化,而是從實際出發,根據自身的情況加以吸收和創造,使之更好地融入本民族的文化體系之中。從建築風格上看,約公元前後東漢時期,佛教由印度傳入中國,引進了印度塔的形式創造了中國塔。唐代以後,伊斯蘭教從中東傳入,引進了伊斯蘭清真寺建築創造了中國的清真寺建築群樣式。在18世紀清乾隆時期,引進了意大利式的花園建於北京的圓明園內,等等。應該說,中國是相當註意引進、吸收外來優秀建築風格和設計手法的。 總之,城市、園林、建築等作為文化的壹種載體,它的背後有著深刻的文化印跡和濃厚的人文精神要素。重視文化傳統,探求民族特色,激活本國特殊的文化價值等,已成為國際性建築思潮之壹,建築風格進入了“各顯神通”的時代,人文追求成為建築新的價值衡量尺度。通過比較中西建築文化的若幹差異,可以看到中西建築風格具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獨特的表現韻味。由此,要產生具有中國氣派與文化底蘊、歷史精神與民族風貌的城市、園林和建築,就必須在借鑒其他民族優秀建築文化的基礎上,努力將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巧妙地融入其中,把民族的、時代的、文化的、發展的要素結合起來,才能創造出優秀的建築作品和體現民族文化特色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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