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詠史詩
“以史為鑒”是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它壹直是我國傳統文化對待歷史的正確態度。悠悠五千年,泱泱廿四史,實為世界稀有,歷史遺跡,人物風流,壹直為文學藝術的創作提供豐富的素材,繪畫、雕塑、小說、戲劇、散文、詩歌,乃至今天的影視作品,到處都有歷史的素材。藝術家們直面現實人生,或從對歷史事實的思考中生發出許多感喟許多諷慨,或從對歷史事實的研究中生發出許多聯想許多假設。詩人的感情是最豐富的,詩人對歷史的研究思考有更多的情感,有更鮮明的形象,這就是懷古詠史詩比那些精辟的史論文章更富有魅力,更能廣泛流傳的原因吧。
劉大傑的《中國文學發展史》說,“詠史起於班固,但只詠史事,不聯系自己。”魏晉時期的左思有《詠史》八首。《世說新語"文學》記鎮西將軍謝尚舟行經牛渚,月夜聞客船上有人詠詩,遣人訊問,乃是袁宏在吟詠自作的《詠史》詩。到了唐代,懷古詠史詩的創作蔚然成風,出現了劉禹錫、杜牧、李商隱等卓有成就的詠史大家。
懷古詠史詩首先是詩中有歷史,或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或歷史遺跡。因為是詩歌,是文學作品,所以詩中的“歷史”不必如史書中的“歷史”那麽確切。《貞壹齋詩說》說,“詠史詩不必鑿鑿指事實,看古人名作可見。”如蘇東坡的前後《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都提到赤壁之戰,可後人對蘇東坡是否到過歷史上的赤壁古戰場頗多爭論,其實,就詩文的思想內容、藝術成就而言,這種爭論是毫無意義的,因為蘇東坡是在詠懷歷史,而不是在記述歷史。
這當然不是說懷古詠史詩可以歪曲歷史篡改歷史,作為壹種藝術創作,詩人要在有限的篇幅中敘述歷史,表情達意,就需要創造出更集中、更典型的環境、形象。李商隱的詠史詩之所以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原因就在於此。如《漢宮詞》:
青雀西飛竟未回,君王長在集靈臺。
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壹杯。
這是壹首富有社會意義的詠史詩,詩人展開想象的翅膀,飄渺地將神話傳說和歷史故事編織在壹起,首兩句是神仙傳說,入木三分地揭露漢武帝迷戀神仙的癡心妄想;三四句是歷史故事,刻畫漢武帝壹心求仙而無心求賢的思想行徑。詩人不加評議,完全用形象說話。再如《詠史》:
北湖南埭水漫漫,壹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盤龍?
這是李商隱詠史詩中的傑作之壹,僅用二十八個字,借六朝紛紛代謝的史實來抒發感慨,說它是史實,因為金陵(北湖即玄武湖)確實是六朝故都,而“壹片降旗百尺竿”顯然不是某壹個有史可據的場面,更不可能六個朝代王運之終都用百尺長竿挑著降旗出降,但作者這樣寫,無論是從“壹片”的廣度或是從“百尺”的高度來說,透過形象來看歷史,六朝末代統治者荒淫之深、昏庸之甚、無恥之極,都是可想而知的。這就是詠史詩中的歷史,是藝術化了的歷史。所以在鑒賞懷古詠史詩時,既要註意了解相關的歷史,又不必過分拘泥於史實,更重要的是要體味作者創造的藝術形象。
詩人創作懷古詠史的詩篇,往往不是為發古人之幽思,他們常常把史實與現實扭結在壹起,或是感慨個人遭遇,或是評論社會時政。借古諷今是常見的表現手法。如金陵這座古城,東吳、西晉、宋、齊、梁、陳六朝均建都於此,這些朝代,國祚極短,在它們悲恨相續的史實中包含極深刻的歷史教訓,所以金陵懷古後來幾乎成了詠史詩中的壹個專題,在國運衰微之際,更成為關心政治的詩人常取的題材。如劉禹錫的《金陵懷古》:
潮滿冶誠渚,日斜征虜亭。
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
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後庭花壹曲,幽怨不堪聽。
詩歌前兩聯只點出與六朝有關的金陵名勝古跡,以暗示千古興亡之所由。後兩聯則通過議論和感慨,借古諷今,提出社稷之存,在德不在險的卓越見解,暗示當時統治者依托關中山河之險,沈溺聲色之中,正步六朝滅亡的後塵,可謂意味深長。再如溫庭筠的《過陳琳墓》:
曾於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此墳。
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
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雲。
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
這首詠懷古跡的詩,表面上是憑吊古人,實際上是自抒身世遭遇之感。陳琳是建安七子之壹,擅長章表書記,曾事袁紹,為袁紹起草討伐曹操的檄文,後歸曹操,曹不記前嫌,予以重用,軍國書檄,多出其手。全詩貫串著詩人自己和陳琳之間的不同時代、不同際遇的對比,表現了詩人因“霸才無主”引起的生不逢時之感,詠史懷古,寄托遙深。
詠史詩是我國古代詩歌中重要的壹類。它直接以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為歌詠的題材,寄托作者的思想感情,表達某種議論或見解。
詠史詩體兼文史,屬於壹種邊緣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