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思想家中,老子和孔子的思想對中國文化傳統的影響最深、最廣、最大。作為中國古代最重要的兩個學派的創始人,他們的思想和理論存在著明顯的差異,最終形成了儒道兩家不同的傳統,奠定了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基礎。
老子思想和孔子思想的區別是非常廣泛的,但是就其最重要的壹個方面來說,那就是有不同的理論和價值觀。下面分別討論這兩個方面。
總的來說,老子更關註形而上的問題和人與自然的關系,並由此建立了他的本體論和宇宙觀;而孔子則側重於思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而建立了他的倫理觀。就本體論和宇宙論而言,孔子的思想在這方面基本是缺失的,就倫理學而言,這方面也不是老子關註的重點。
老子提出了“道”作為其學說的最高範疇,並對其進行了系統的論證。老子以“道”為核心,發展了他的全部學說。特別是關於宇宙起源和本體的討論,以及認識論的系統理論和豐富的辯證思想,更是“原創”的“哲學”思想——這裏不是廣義的哲學。毫無疑問,老子的道論開創了中國哲學的形而上學傳統。“道”是中國古典哲學中無可爭議的最高範疇,中國哲學中最重要的概念和範疇都來自老子。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老子是中國哲學的開創者。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的對話主要依靠道家,尤其是老子的思想。對此,張岱年先生曾說:“老子的道家學說是中國哲學本體論的開端,這是毋庸置疑的。.....在中國哲學本體論的發展中,道家處於主導地位。”[1]
孔子是中國古代倫理學的先驅。孔子提出“仁”作為自己學說的最高範疇,為人類的道德生活確立了最基本的原則,並試圖以仁愛的精神改善日益緊張的人際關系,從而開始拯救社會危機。孔子以“仁”為核心範疇,提出了壹系列道德規範,建立了完整的倫理學說,這是他自己學說的主要內容。孔子的思想對中國傳統文化濃厚的倫理色彩的形成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由此可見,老子和孔子在關註和思考的主要問題上是不同的,形成了各自側重的思想理論。馮友蘭先生在《新原道》壹書中,曾以“極明道和中庸道”的標準評價古代學說。在評論孔孟時,他認為:“就聰明程度而言,他們還沒有達到最高標準”;在評論老子和莊子時,他們認為自己的哲學“極清”,但不足以是“中庸”。在馮先生看來,孔孟思想的特色在於“中庸”,在倫理學領域是好的。老莊思想的特點和優勢在於“極亮”的形而上學哲學領域。孔子和老子思想中反映出來的儒道文化差異可謂是眾說紛紜,各有利弊。
這裏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說的“道論”是指圍繞“道”的形而上的哲學思考,而不是所有關於“道”的言論。“道”這個範疇並不是道家的專利。先秦諸子都講“道”,不在少數。可以說有儒有道,有墨道。而諸子的“道”則屬於政治和倫理範疇,只有道家的“道”才具有形而上的哲學意義。就儒家而言,《論語》中的“道”字多為人倫之“道”,孔子從來不談“天”,子貢的“孔子言與天之性,不可得而聞”便是明證[2]。在儒家思想中,“仁”、“義”、“禮”都是具體的道德原則和規範,而“道”具有更高的概括性,壹般指儒家思想的最高追求,或者說儒家思想的道理和學說。士君子要“立誌為道”,不惜“以身殉道”,甚至“聞道而死”[3]。”“道”也指儒家的所有命題。孔子所謂“吾道壹以貫之”[4]也是如此,它內在地包含了壹切具體的道德原則和規範,而這些具體的道德原則和規範是“道”的不同表現形式,是實現“道”的方式方法。比如孔子說:“行義以成其道”[5],孟子也說:“仁也是人。壹句話,道也。”【6】“仁”是人與人之間相互親近,相互善待的關系。用這個最基本的道德原則來處理人際關系,是儒家的“道”。所以,無論是孔子的“殺人償命”還是孟子的“舍身取義”,都是“舍身殉道”。總之,儒家和道家雖然都重視“道”,但他們各自的“道”只是在象征形式上相同,在含義和內容上有著根本的區別。道家的“道”主要是形而上的、哲學的,而儒家的“道”則屬於倫理的、政治的範疇。
有壹種很有影響的觀點認為道教重天輕人事,實際上很可能不是這樣。道家雖然擅長以宇宙為背景進行思考,道家作品的特點是談天論哲學,但最終都會落實到社會和生活中。比如《老子》這本書,比任何壹部古代經典都更多地談到了天與哲學,所以說經濟學家關註天是沒有問題的。但說家裏看不起人事,恐怕也不盡然。以《老子》為例,書中主要篇幅還是關於社會政治和生活的,有的是直接關於社會政治和生活的,有的源於哲學,或者說哲學是從社會政治生活中提升出來的,有的兩者兼而有之;即使只是關於抽象的哲學,但就《老子》全書而言,最終還是要以天的觀念為社會生活尋求依據和指導。因此,老子開創的道教有著豐富的關於社會和人生的哲學思想。正是因為道家關註社會和生活問題,提出了與儒家不同的觀點和解決方案,才能夠在這個廣闊的領域與儒家形成互動和互補。
老子思想和孔子思想的另壹大區別在於價值觀的不同。
總的來說,孔子所倡導的儒家價值觀以人道主義為基本取向,註重道德的完善和人格的提升,強調積極進取,投身社會事業。老子所倡導的道家價值觀以自然主義為基本取向,註重自然的樸素和內心的平和與和諧,主張超越世俗,順其自然。
由於價值取向的不同,儒道兩家對社會發展和個人人生道路有著不同的設計。儒家對人類文明和社會進步持樂觀態度,為士君子設計了進取的人生道路。在儒家看來,個人價值只有放在社會群體中才能實現,人生只有投身社會事業才有意義。他們主張以天下為己任,以“修身、治國、平天下”為人生目標,主張個人盡可能為國家和社會做貢獻。道教對社會的發展和文明的進步持謹慎和冷靜的態度。他們敏銳地意識到文明的進步必須付出代價,對社會發展的步履蹣跚有充分的估計,對人類在不斷進步過程中可能引發的問題以及對人性本身的扭曲和傷害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老子很早就觀察到了這些我們今天稱之為異化的現象,並給予了極大的關註,提出了自然主義原則,試圖通過回歸自然來避免、克服和糾正這些現象。老子的這壹思想博大精深,老子學說中的許多內容都是針對社會和人性的異化而提出的。在老子看來,人性的淳樸永遠應該是人生進步的出發點,社會的發展和人生的進步不應該以失去自然的和諧和淳樸為代價。
以老子和孔子為代表的儒道文化差異,要客觀看待,不能誇大。對此,這裏需要澄清壹些誤解。
首先,總的來說,儒家崇尚進取的人生,而道家則比較超脫,平易近人,所以給人的感覺是儒家入世,道家出世,其實也不盡然。事實上,儒家的孔孟和道家的老莊都有積極用世和超然通達兩種心態,但孔孟更實際,老莊更超脫。老子和莊子都有強烈的文化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但在作為批評者的面貌上,他們與孔孟有所不同。孔子主張“天下有道,則見之,無道,則隱之”[7],贊賞曾點的超脫與曠達,向往“隱居為誌,行義成道”的人心[8],認為“聖賢避世、避地、避色、避言”。孟子也說,“古之人有誌氣,而不為誌,修身見世面。窮則善己,善則善天下。”【12】孔孟的矛盾心態或者說變通態度,是他們在世間無路,生活時常窮困失意的社會現實中不得不采取的壹種自我調節和心理準備。在這壹點上,他們和老子、莊子是壹樣的。在歷史選擇逐漸形成和固定的文化格局中,儒家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得到強化和凸顯,而孔孟原本超然靈活的心態被逐漸淡化甚至遺忘;相反,入世的道家情懷被遺忘了,但其超然、通達的壹面卻被凸顯出來,以至於道家在世人眼中只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出現,道家思想主要用於應對逆境,在人生進步中起到調節和緩沖的作用。總之,應該區別對待本來面目的孔孟老莊和歷史上鎖定的孔孟老莊。
人們通常總說儒家有積極有為的精神,而道家往往被認為消極無為,這也是對道家的誤解。造成這種誤解的原因,與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著作中的特殊表述有關。其實老子和孔子的治國安邦之誌是壹致的,所以《老子》中談治國之道的內容占了很大比重。老子的“無為”不是目的,而是壹種特殊的手段。“無為”的本質是提倡順從自然,反對魯莽,不勉強從事,排除不必要的、不適當的行為。老子的“無為而無不為”,就是通過“無為”達到“無為”的結果。老子的“無為而治”,就是“無為”和“無為”。老子說:“欲治大國,可以烹小鮮。”很明顯,意思是國家還是要治理,小清新還是要煮,要治理好,煮好,這就需要清靜主義的方式來達到目的。老子主張“生而無有,行而無靠”,“生而有成”。顯然,這裏的“出生”、“做”和“成功”都是積極的態度。老子的名言“奮發有為”並不是壹種消極的態度,而是說人要順其自然,不要強求,這樣才能“不爭不奪”,達到最好的結果。可見,老子的道家學說本質上還是主張積極有為的,只是采用了不同的方式。與直白的線性思維相比,老子的逆向思維方式頗具啟發性,具有不可忽視的實踐價值和理論意義。
人們往往把老子當作隱士的代表,認為隱士是壹群逃避現實的人。這個觀點也是不準確的。說老子是隱士,源於《史記》中稱老子為“隱逸君子”。太史公說,老子“學以自晦”。如果看《老子》的內容,是指含蓄而不張揚,而不是說它是被動誕生的。此外,老子長期擔任周的《藏史》,只是使他晚年成為壹個“隱逸君子”,但即使這樣也不是出身,而是“成功”後退出名聲的明智之舉。隱士逃避現實的說法更不準確。隱士隱居是為了“謀誌”。他們沒有忘記這個世界。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社會,把世界放在心上。正如莊子所說:“古之所謂隱士,不臥而見之,不閉而不言之,不藏而不發之,其命是致命的。那時候,人生在世,無跡可尋;不到時候窮天下,根深蒂固,坐等。這就是生活的方式。”【13】從這個角度來看,隱士逃避現實的俗說顯然是不恰當的。隱士不是逃避現實,而是對現實有不同的看法和態度。的確,他們對現實有著強烈的不滿和失望,認為這個世界太亂了,無法拯救。但是,對現實的不滿和失望不等於逃避現實,認為世界無法拯救不等於不關心社會。抨擊時政、反思傳統、批判世俗主義是隱士關心社會的獨特方式,隱居是他們成為社會批判意識主要承擔者的必要條件。所以確切的說,他們不是在逃避現實,只是在逃避政治。再者,關心政治也有不同的方式,不僅僅是投身政治。隱士對政治的逃避,只是不從正面直接參政,即不擔任官職。但是,不當官不代表不參政,更不代表不關心政治。事實上,他們並不想與政治人物同流合汙,不與政治人物合作,與政治中心保持足夠的距離,並以批評者或消極的態度參與政治和關心政治。對於任何壹個社會,尤其是壹個病重的社會,從反面參政的隱士和從正面參政的文人是不可或缺的。
儒家的憂患意識經常為人們所稱道。好像只有儒家有憂患意識,道家也有憂患意識。儒道兩家各有所慮,價值觀不可相互替代。自然是道家的最高價值,它主張人的壹切活動都要遵循自然主義的原則,順其自然,順其自然,盡可能提高自然的程度。這種自然主義的價值觀體現了道家對人類文明進步的反思和清醒的認識,實際上是壹種深深的憂患意識。儒家憂患意識更多關註的是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道家憂患意識則是對全人類前途命運的終極關懷。老莊思想最深刻的特點是敏銳地看到了人類文明發展初期的負面效應,並對此進行了深刻的反思,提出了對策,即用自然主義來糾正和補救人類行為的偏差和錯誤。老莊基於自然主義價值觀的憂患意識,是站在全人類乃至全宇宙的高度思考問題,所以有著與儒家不同的視野。他們提出和思考的問題,往往對人類更具有普遍性,值得認真思考和借鑒。二、儒道互補的歷史演變
縱觀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發展,可以說儒道互補壹直是壹條發展主線。先秦時期,百家爭鳴,學術繁榮。秦漢以後,各種學說相繼衰落,確實在歷史上流傳很久,影響很深。事實上,只有儒家和道家才是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核心理論。
儒道互補其實從他們的創始人老子和孔子就開始了。根據《史記》的記載,孔子與老聃、儒教與道教的第壹次對話,就已經預示了中國文化未來發展的內容和方向。在儒道初期,道教以其獨特的學術宗旨、文化觀念和取向,表現出對儒家思想的頑強滲透。孔子受老子思想的影響,表現在儒家學派的奠基之作《論語》中。[14]
在孔子和老子之後的兩千多年裏,儒道互補壹直是中國文化歷史演進的主要內容。在這個漫長的時期,隨著歷史文化條件的變化,儒道互補也呈現出階段性,大體經歷了兩次高潮。
儒道第壹次大規模、深層次的互動互補,發生在戰國中後期的學術環境中。這壹時期儒道互補,其理論成果主要表現在道家對黃老的研究上。黃老研究是百家爭鳴的重要成果,具有綜合各家之長的理論優勢。黃家族(主要是黃家族)的倫理思想和政治主張吸收了儒家的仁義學說和禮治文化,而儒家的孟子和荀在哲學上主要通過黃老之學的中介作用受到道家宇宙觀和自然觀的影響。[15]
早期儒學作為壹種系統的理論,主要缺乏自然觀、宇宙觀、認識論、辯證法等哲學思想。它長於倫理學,小於哲學,所以很難從思辨的高度和深度給人以理性的滿足。先秦時期和儒家壹樣,百家之學多為政治倫理。只有道家註重政治倫理,善於哲學思考,以其深邃的哲理、縝密的思辨、新穎的道學理論、超凡的境界理論和高超的辯證法壓倒了百家爭鳴。人們都用崇高的道家學說來裝飾自己的學說。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道家教會了人們如何進行哲學思考,道家在當時起到了哲學啟蒙的作用。在這股談玄學、談道家的思潮中,儒家也受益匪淺。與原始時期的孔子學說相比,戰國時期的孟子、荀子學說在哲學思想上可以說是從無到有,從而在壹定程度上改變了儒學的面貌,為宋明儒學的大發展提供了重要經驗。
儒道互補的第二次高潮發生在宋明時期。這壹時期,儒家對道家思想的進壹步引進和吸收,在重建新儒家體系中發揮了更為重要的作用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