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戲劇《高明和元末南戲《琵琶記》》鑒賞
南戲是南曲戲文的簡稱。它是壹種地方性劇種,最初流行於浙東沿海壹帶,人們稱它為溫州雜劇或永嘉雜劇。南戲產生於北宋末年。南宋光宗年間 (1190—1194)永嘉人所作《趙貞女》 、《王魁》等戲文流行到杭州後,由於它反映了東南地區長期以來存在的 “丈夫成名,拋妻棄子” 的社會問題,所以受到廣大觀眾歡迎,為南戲發展奠定了基礎。元代雜劇盛行,南戲無力與之抗衡; 但它壹方面吸收雜劇的優點充實自己,壹方面在流行中吸取民間詞調演唱故事豐富自己,到了元末,雜劇衰微,加之南方政治形勢的動蕩,給南戲流行提供了有利條件,高明、施惠等作家的產生,使南戲重新走向興盛,《琵琶記》、《拜月亭》等名劇的出現即是標誌。南戲興盛也成了明清傳奇之先聲。
南戲和雜劇相比,有很多不同。在體制上,雜劇壹般每本四折,或加楔子。多折多楔者為例外。南戲的出數不限,有的多達數十出,根據內容而定,比雜劇自由。當然,南戲也有自己比較固定的格式,如第壹出往往由壹人交代創作意圖和介紹劇情大意,第二出生出場,第三出旦出場,最後以大團園結束全劇。
在演唱上,雜劇旦本戲全由旦唱,末本戲全由末唱,同本戲旦末不能輪唱。每折也只限壹人唱。南戲沒有這些限制,可根據劇情。人物需要,或獨唱,或合唱,或接唱,或同唱。
在曲調上,雜劇每折戲用壹套曲子,這套曲子又限用同壹宮調,壹韻到底,不能變更。南戲每出可用幾套曲子,也不限同壹宮調,還可換韻。
在情調上,因雜劇南戲最初流行地區不同,雜劇慷慨高亢,南戲婉轉輕柔,雜劇樸實,南戲流麗。
《琵琶記》是南戲較有影響的作品,作者高明,(1305?——1359) ,字則誠,號菜根道人,浙江瑞安縣人。早年鄉居。後熱中功名,四十歲左右中了進士,在處州、杭州等地作小官。1348年,任鎮壓浙東方國珍起義的元軍統帥府都事,後因與統帥意見不合,“辟不治文書” 。方國珍投降後,回杭州隱居,又被任命為江南臺椽,福建省都事等職。1356年後,歸隱於寧波城東的櫟社,《琵琶記》大概是在這個時候寫的。高明是個封建倫理道德的狂熱鼓吹者,他曾為陳妙珍請求旌表; 在《昭君出塞圖》中大罵昭君出嫁異邦是“失節”,說什麽“綱常紊亂乃至此,千載玉顏猶可恥”,甚至不近情理地認為“蛾眉儻不嫁單於,滅火安知非此水” 。他開始並不輕視名利,《宋元學案》七十說他曾嘆道: “人不專壹徑取第,雖博奚為”?並奮讀春秋,“識聖人大義”,終於“登至元乙酉第” 。但做了官後,因“數忤權貴” ,或“意所不可,輒上政事堂慷慨求去” ,於是感慨萬端,始信高官厚祿乃“為憂患之始” ,安心歸隱,與鄉人子弟講論詩書禮義,遊山觀水,以終其生。
高明的文學主張也很明確,認為才子佳人、神仙幽怪等作品,即使文詞優美,但因無關風化,所以 “瑣碎不堪觀” 。他主張傳奇要能感動人,不必尋宮數調,插科打渾,只要讓人看到自己所寫的孝子賢妻受到教育,就算達到目的。他的《琵琶記》正是在這種思想指導下寫成的,因而受到朱元璋的重視。朱元璋曾派人請他,他佯狂不出。朱元璋在他死後,看了他的《琵琶記》,非常贊賞,把四書五經比做人家不能少的五谷,把《琵琶記》比作富貴人家不可少的珍饈美味。
《琵琶記》是根據民間流傳的南戲《趙貞女蔡二郎》改編的。《趙貞女》已失傳,寫的是蔡伯喈上京應試,貪戀富貴功名,背親棄婦,另娶新歡,趙五娘在家獨立支持門戶,於公婆死後進京尋夫,伯喈不認,最後“馬踩趙五娘,雷轟蔡伯喈” ,以悲劇告終。此劇反映了“富易交,貴易妻” 的社會現實,受到觀眾歡迎。陸遊在《小舟遊近村·舍舟步歸》詩中說: “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 。可見《趙貞女》是與民間傳說相壹致的。當然歷史上的蔡伯喈並非如此,但作為文藝作品,《趙貞女》是有其積極的現實批判意義的。
高明寫《琵琶記》目的是為蔡伯喈翻案。他把對父母“生不能養,死不能葬,葬不能祭”的“三不孝” 的蔡伯喈,寫成“不肯赴試,父親不從; 不肯作官,皇帝不從;不肯再婚,牛相不從” 的“三不從”的蔡伯喈,“這是三不從把他廝禁害,三不孝亦非其罪”,就是說蔡伯喈實際上是個孝子,父母妻子對他的埋怨只不過是誤會而已。這當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自己在相府飫甘饜肥,父母卻在家鄉鋨死,孝在何處?蔡伯喈這個人物除了《丹陛陳情》、《琴訴荷池》、《書館相逢》幾個場面把他的心情寫得細致感人,真實生動,多數場合都顯得概念化,是個不忠的“忠臣”,不孝的“孝子” 。言語行動矛盾百出。
趙五娘這個人物是根據民間戲曲的某些情節虛構的。作者壹方面竭力寫她的孝、賢、貞,在宣揚封建道德方面和蔡伯喈壹唱壹和,互相呼應; 但另壹方面,由於作者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使這壹人物在總的方面以其真實動人的思想感情壓倒了那些枯燥氣味的封建說教。其中描寫她悲苦生活的《糟糠自咽》、《祝發買葬》就是千古傳頌的優秀篇章。
嘔得我肝腸痛,珠淚垂。喉嚨尚兀自牢嗄住。糠哪,妳遭礱被春杵,篩妳簸揚妳,吃盡控持。好似奴家身狼狽,千辛萬苦皆經歷。苦人吃著苦味,兩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
作者寫她吃糠,本來是為了表現她對公婆之孝,但這裏的描寫已超出孝的範圍,寫了糠的難於下咽,緊接著又寫了她的以糠自比,貼切動人。作者又寫她唱道:
糠和米本是相依倚,被簸揚作兩處飛。壹賤與壹貴,好似奴家與夫婿,終無相見期。丈夫,妳便是米呵,米在他方沒尋處; 奴家恰便似糠呵,怎好把糠來救得人饑餒,好似兒夫出去,怎的教奴供膳得公婆甘旨”。
這段唱是表現壹個在饑荒年間肩負供養公婆的生活重擔、與丈夫相見遙遙無期的勞動婦女沈痛的內心自白,雖然作者最後又回到了供膳公婆甘旨的孝,但這豈止是孝? !
五娘剪發本來為了埋葬公婆,仍然是在表現她的孝。但五娘剪發時的唱詞,也已經超出了孝的限制。
壹從鸞風分,誰梳鬢雲。妝臺懶臨生暗塵,那更釵梳首飾典無存也。頭發,是我擔擱妳度青春,如今又剪妳資送老親! 剪發傷情也,怨只怨結發薄幸人!
思量薄幸人,辜奴此身。欲剪未剪,教我先淚零。我當初早披剃入空門也,做個尼姑去,今日免艱辛。咳,只有我的頭發恁般苦,少什麽佳人的珠圍翠擁蘭麝熏!呀,似這般光景呵,我的身死兀自無埋處,說什麽剪發愚婦人。
堪憐愚婦人,單身又貧。頭發,我待不剪妳啊,開口告人羞怎忍;我待剪妳呵,金刀下處心疼也! 休休,卻將堆鴉髻,午鸞鬢,與烏鳥報答白發親,教人道霧鬢雲鬟女,斷送他霜鬟雪鬢人。
在這裏,作者寫出了壹個為生活艱難所逼,以至於不得不剪下心愛的頭發去賣,而在剪發時又想起自己的全部不幸遭遇的婦女的悲嘆和怨恨。她沒有對頭發說,是丈夫耽誤了自己的青春,而說自己耽誤了頭發的青春。她感嘆只有象自己這樣貧窮的女子,頭發才遭到如此不幸的厄運。這種描寫方法,曲折而動人。這不僅是在代發訴冤,更是代人訴苦。
趙五娘是《琵琶記》裏寫得最好的人物。她的成功是該劇能夠長期流傳的重要原因。
《琵琶記》在結構上有自己獨特之處。“付末開場” 以後,蔡邕和趙五娘這兩個人物便在第二出登場,同時寫蔡邕的赴選及蔡邕、蔡公、蔡婆的意見分歧。第三出寫牛氏和牛府。以後兩條線索交錯發展,互相對照,直到最後結合在壹起,全劇結構緊湊,很富於戲劇性。
在語言方面也很有特色,如趙五娘的唱詞,樸質自然; 蔡伯喈唱詞,抒情寫景,都是綺麗典雅; 牛氏唱詞,則多使事用典。
明末南戲,除《琵琶記》外,還有所謂“四大傳奇” 。這就是相傳元人施惠根據關漢卿同名雜劇改編的《拜月亭》 (寫大家閨秀王瑞蘭和秀才蔣世隆的愛情故事) ,衍宋代五十朋事、宣揚“義夫節婦”的《荊釵記》,寫五代時的君主劉知遠與妻李三娘分離聚合的《白兔記》,宣揚“親睦為節” 、“孝友為先” 、“妻賢夫禍少”的《殺狗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