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片之筆,置景於後,不復贅述了,專門寫人。看他先從頭上寫起:這些遊女們,壹個個霧鬢雲鬟,戴滿了元宵特有的鬧蛾兒、雪柳,這些盛妝的遊女們,行走之間說笑個不停,紛紛走過去了,只有衣香猶在暗中飄散。這麽些麗者,都非我意中關切之人,在百千群中只尋找壹個——卻總是蹤影皆無。已經是沒有什麽希望了。……忽然,眼光壹亮,在那壹角殘燈旁側,分明看見了,是她!是她!沒有錯,她原來在這冷落的地方,還未歸去,似有所待!
這發現那人的壹瞬間,是人生的精神的凝結和升華,是悲喜莫名的感激銘篆,詞人卻如此本領,竟把它變成了筆痕墨影,永誌弗滅!——讀到末幅煞拍,才恍然徹悟:那上片的燈、月、煙火、笙笛、社舞、交織成的元夕歡騰,那下片的惹人眼花繚亂的壹隊隊的麗人群女,原來都只是為了那壹個意中之人而設,而寫,倘無此人在,那壹切又有何意義與趣味呢!多情的讀者,至此不禁涔涔淚落。
此詞原不可講,壹講便成畫蛇,破壞了那萬金無價的人生幸福而又辛酸的壹瞬的美好境界。然而畫蛇既成,還思添足:學文者莫忘留意,上片臨末,已出“壹夜”二字,這是何故?蓋早已為尋他千百度說明了多少時光的苦心癡意,所以到得下片而出“燈火闌珊”,方才前早呼而後遙應,筆墨之細,文心之苦,至矣盡矣。可嘆世之評者動輒謂稼軒“豪放”,“豪放”,好象將他看作壹個粗人壯士之流,豈不是貽誤學人乎?
王靜安《人間詞話》曾舉此詞,以為人之成大事業者,必皆經歷三個境界,而稼軒此詞之境界為第三即最終最高境。此特借詞喻事,與文學賞析已無交涉,王先生早已先自表明,吾人可以無勞糾葛。
從詞調來講,《青玉案》十分別致,它原是雙調,上下片相同,只上片第二句變成三字壹斷的疊句,跌宕生姿。下片則無此斷疊,壹連三個七字排句,可排比,可變幻,總隨詞人之意,但排句之勢是壹氣呵成的,單單等到排比完了,才逼出煞拍的警策句。北宋另有賀鑄壹首,此義正可參看。(周汝昌)
這首《青玉案.元夕》,是辛棄疾的名作,它以尋找情人為線索,用元宵節的盛況,烘托出壹個孤高、憂郁的“那人”形象,表現出作者對這個形象的執意追求。詞的上半闋極寫元夕之景:千萬燈樹如火花競放,似繁星雨落;街上徜徉著寶馬雕車,空中飄散著鳳簫清音;各色各樣的燈在夜色中回轉翔舞……然而,這壹切並未打動作者,他無暇欣賞、流連這熱鬧非凡的景象;他要尋找自己的情人。情人在哪兒呢?下半闋筆鋒壹轉,由景寫到人:“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然而,這些穿著節日盛裝的美人,都不是作者所要尋找的,他焦急萬分:“眾裏尋他千百度”,但還是沒有找到。“驀然回首”,啊,終於看見了:站立在燈火零落,清冷僻靜之處的,正是“那人”!詞到此戛然而止,而作者用飽含感情的筆所創造的意境,卻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