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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漢語的入手研究

現代人沒哪個曾經聽過“古人”說話,特別是古人的語音,因為漢語沒有註音的特點,我們也很難找到史料來推斷古漢語。可實際上,語言學家們卻總是能告訴妳這個字古代怎麽讀,那個字古代怎麽讀。漢語語言學家是怎麽尋找古漢語的蹤跡的呢?方言就是壹個很好的切入口。從學術意義上而言,方言的確是古語考證的壹個“活化石”。中國南北各地的諸種方言中,古漢語的“基因”都無處不在。 古人是怎麽說話,這是個很有趣的話題,也是個很難解答的問題。但卻有壹些手段可以接近“最終答案”。壹種方法是根據現存史料來判斷。有壹些文字記載了古人說話是什麽樣的。通過最早的甲骨文,學者可以接觸到3000年前的漢語。後來漢語獨特的“讀音字典”出現了,那就是韻書和韻圖。這是古人對漢語音韻進行分類的專門著作,如《切韻》、《集韻》、《廣韻》等。古代漢語沒有音標系統,他們使用反切的方法來標示漢語的讀音,比如“東”這個字可以註為“德紅切”,表示“東”字的讀音由“德”和“紅”拼成。古人還會將同韻的字排在壹起,形成壹個“韻目”。把漢字的發音都繪制在壹套表格中的時候,就成了“韻圖”,讀圖者可以根據聲母、韻母來尋找需要查看的字。傳統的韻書、韻圖十分重要,語言學家不僅可以尋找到古漢語發音的秘密,也可以拿今天的語言和其對比。不過,韻書出現在六朝之後,韻圖出現在晚唐之後,而且對口語的記載並不多。

另壹個重要方法叫“異域方音”。中國古代對外文化交流十分頻繁,漢語極大地影響了很多其他國家的語言,如朝鮮語、日語和越南語。隋唐時期,這些語言從漢語中“借用”了大量的漢字讀音。比如,《廣韻》裏記載的“於”和“余”,“英”和“應”,“益”和“億”,都有著不同的發音。今天,這些差別在幾乎所有的漢語方言中都已消失,卻依然保留在越南語中。通過這種“出口轉內銷”的方法,可以了解到古時漢語的讀音。

古漢語同樣受到了外來語“借詞”的影響,唐代之前譯“印度”作“身毒”或“天竺”,我們就可以據此了解到當時竺、毒二字讀音接近。同樣,“佛”(buddha)最初譯為“浮屠”和“浮圖”,稍後譯為“佛圖”和“佛陀”,可知漢時的“屠”和“圖”念da,入唐後不再念da,而改用另壹個當時念da的“陀”字。

不過,如果沒有當代活生生的方言證據,這兩個方法的效果也會大打折扣。拿借詞比較來說,無論是普通話還是越南、日本、朝鮮話在讀音方面都已經發生了很多變化,只有和漢語方言結合起來進行“今古對比”,才能真正找到古代的語音。

“語言學跟生物學很像,語言的分化就像生物的分化壹樣,有著親疏遠近的關系。”上海師範大學語言研究所語言學博士王弘治說。人們無法知道古語的真正面貌,但可以通過不同層面的研究比較,對古語做出假設。在語言學界,這叫做“構擬”,就像可以通過化石還原遠古生物壹樣,語言學家們也可以通過方言“重構”已經消失的語言。 在中國版圖上,從哈爾濱到昆明,可以畫出壹條長達3000千米的直線。直線的以西、以北,有壹片面積廣大的北方方言區。在這個區域內,至少可以分出四個大區,八個分區(據《中國語言地圖集》)。但出生在此方言區內不同地方的人,基本通話並沒有太大的困難。北方話內部語法基本壹致,詞匯方面差別也大同小異,這塊地方占了漢語地區的四分之三,容納中國人口的70%。因此,北方話成了漢民族的***同語,也是普通話的基礎方言。長期以來,北方話都作為官話存在。在這條直線的以東、以南,情況壹下子就變復雜了,各地方言之間的差別很大。

近600年來,漢語發展出了7個主要的地域方言:北方話、吳語、湘語、贛語、客家話、粵語、閩語。後六種方言主要集中於中國東南地區,它們都保留了很多古漢語的成分。“現在假設,南方方言保留隋唐舊音更多壹些。”王弘治說。

中古時期的古漢語有入聲,入聲讀音短促。在普通話中,入聲已經完全消失,但在粵語、吳語、閩南語中卻仍然完整地保存著,比如“十”,普通話念shi,粵語念sap,閩南語念sip,音節仍然保留著急促閉塞的頓挫感。

粵語是南方方言中和古漢語尤其是中古漢語較為接近的方言。比如,它單音節詞很多,類似古漢語的表達,而普通話中有很多詞帶“子”字,粵語中“子”為結尾的就很少,“鞋”就是鞋子,“箱”就是箱子。侯興泉舉例說,先秦時,“跑”叫“走”,“走”叫“行”,在今天粵語方言中,“走”依然是“行”。蘇州大學文學院教授汪平也舉例說,宋詞如《滿江紅》裏有很多短促的入聲,如果借鑒粵語來念的話,就可以體會出它的獨特的風格來。 不過,並非只有粵語才是古漢語“活化石”,在中國南方很多方言中都留存著古漢語的基因。“就像壹個老祖宗傳下來的後代,有的鼻子像老祖宗,有的耳朵像,只有把這些特點合在壹起的時候,才可能描繪出老祖宗的大概的樣子。”汪平說。

粵語雖然入聲保留最完整,但在吳語中,古代的濁聲則保留最完整。吳語和閩語中的詞匯大多數也是類似古漢語的單音節詞,如“眼睛”,閩方言中叫“目”,“站”吳方言叫“立”。壹些古代詩詞,普通話念起來不押韻,但用吳語卻能很好押韻。汪平舉例說:“遠上寒山石徑斜,霜葉紅於二月花,普通話裏‘斜’和‘花’並不押韻,但蘇州話‘斜’念‘zia’,就可以押韻了。”在常州話裏,古漢語中的入聲部分保留較完整。如古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其中“絕”、“滅”、“雪”在常州話中都為入聲韻,故整句話的結尾在語音上會顯得極為短促壓抑,充分體現出了作者悲傷抑郁的情緒。

閩語中有些白讀成分直接繼承了上古漢語的聲母系統,沒有經歷中古時期的語音演變。它保留著中古漢語和上古漢語的壹個很大區別,不帶唇齒聲母f,比如“分”字,閩南話中並不念“fen”,而是念“pun”。此外,閩南方言中還完整地保留了古音中的鼻音韻尾和賽聲韻尾。

同壹個音類,北京話中是送氣音,在吳語中卻是如古代壹樣讀濁音,這個情況可以和韻書韻圖相印證。有壹些在官話中已經消失的古詞,在吳語中還完好保存,比如“不”字,在吳語中還讀成“勿”,“洗”讀成“汏”或“凈”,“繼母”讀成“晚娘”,“二十”讀成“廿”,“多少”念“幾許”……吳語中還保留著很多古百越語的成分。

在湘語中,還完整保留了古濁音系統,比如f和hu相混,元音鼻化現象很普遍。

南方不同的方言就像樹的年輪壹樣記載了不同的時期。“吳語是帶著早期的讀音,粵語則帶著下壹個時代的讀音,通過橫向的比較我們還可以得出歷史的先後。”侯興泉說。 哪怕是特點相對統壹,變化較快的北方話,也有很多古老的方言。春秋時期,孔子各地傳教,說的是壹種“雅言”,這是當時通行的壹種官話,有壹些學者認為,孔子說的“雅言”,是壹種當時在傳播知識時使用的通用語,其基於洛陽音,這是因為當時洛陽是中原地區的核心。不過,王弘治表示,從周公姬旦建立成周之後,洛陽壹直被認為是天下之中的都市。洛陽方言就壹直壹脈相承而來,在中國歷史上壹度被看成是標準的“讀書音”。但當時的“洛陽音”和其他地方的差別到底有多大,史料缺乏,尚勿定論。

北京話也是很古老的,但老北京話的起源到底是哪兒,學界還存有很多分歧。有壹些學者認為北京話的底層是滿語,但更多的學者更贊成北京話來自東北的觀點。從時間線上看,很多學者認為北京話的語音跟元代時候中原音韻差不多,甚至有人認為北京話的起源可以推到更早的遼金時代。北大和首都師範大學的學者們正在通過對東北地區實地的考察,探尋老北京話的根。

北方話中,晉語是較為獨特的壹支方言。它保留了很多古老的因素,比如,它像江淮地區壹樣還保留了入聲,此外,還有壹些古代的詞匯語法成分。侯興泉表示,對於山西話的研究,還有很多爭議,有人認為它與北方話不壹樣,應該獨立為壹種大方言。但他認為,盡管山西話還保留著很多古老的成分,但並沒有古老到可以獨立的地步。

即使是普通話,也有古音的影子。汪平介紹,普通話裏,“今”和“經”分別是前鼻音和後鼻音,今天長江流域地區這兩個音已經不分了,但普通話裏還保留著古代的特點。“每個地方的人都為自己的方言驕傲,但我們必須有全面的觀點,每種方言都是古老的,沒有哪種方言是更好的。”汪平說。

“每壹種方言中,都有著古代漢語的影子。”王弘治說。在演化生物學的體系中,所有生物都有著壹個***同祖先,可以通過演化樹展現物種分化的過程。同樣的情況或許也發生在語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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