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生活圖景》是壹本由[以色列] 阿摩司·奧茲著作,譯林出版社出版的精裝圖書,本書定價:35.00,頁數:204,文章吧我精心整理的壹些讀者的讀後感,希望對大家能有幫助。
《鄉村生活圖景》讀後感(壹):鄉村生活喪景
最近積壓了好幾部短篇集沒看(我真的蠻喜歡短篇的),它們分別是V.S.奈保爾的《米格爾街》、艾麗絲·門羅的《逃離》、康拉德的《黑暗深處》、格非的《相遇》、葛亮的《七聲》……如果妳有幸看到這篇書評,也建議妳找來看看。好了,閑話不多說,回到今天看的這本《鄉村生活圖景》,之所以下單,是因為它被評為“年度京東文學獎-國外作家作品”,獎金高達100萬,雖然拿錢來衡量壹本書的價值有點庸俗,但是我倒覺得關鍵在於它值不值。
在我看來是值的。就像每位喜歡下壹盤大棋的作家壹樣,阿摩司·奧茲顯然不滿足於講述壹個個離奇的故事本身。在這部短篇集中,他開始探索壹些新的家庭關系。他把背景設在梅納什山的特裏宜蘭村,書中主要人物活動在這麽幾條街道上:奠基者大街、猶太會堂街、藤蔓街、以色列部落大街。這些人物合力構築了壹個具有百余年歷史的村莊傳奇,細節呼應,情節勾連,人物穿插,最妙的是,某壹故事最緊要的擊破點竟來自於另壹篇貌似無意的提點。
(以下部分內容參考了@玉騎士 的書評《為無意識所籠罩的鄉村生活》,鏈接請戳://douban/doubanapp/dispatch?uri=/review/8348117/ amp;dt_ref=02B380E3F459AA448E530105625086E90FC5B6CDE510CA3811F5D1F4D3E9C2F0C3471A92B239488C amp;dt_dapp=1)
第壹篇《繼承人》講了壹個房地產經紀人來到阿裏耶·蔡爾尼克家,想買下他家老宅改建度假勝地的故事。而起筆第壹句就很有力,令人心中不由壹悸:
這個陌生人並不陌生。
對主人蔡爾尼克來說,來者似是而非,似曾相識,仿佛召喚出壹個夢境,並且“夢的百分之九十已經消失,只剩壹個尾巴依然可見”。這個“來者”並不孤立,若將其予以抽象化,他能夠統領起後來七篇故事中的許多個記憶混沌:
《親屬》中,鄉間女醫生吉莉·斯提納從車上拿下的大衣,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認為的那樣,是久未謀面的侄子的?《挖掘》中,前國會議員凱德姆半夜總聽到有人在挖掘,而他的女兒卻沒聽到,到底有沒有這樣壹種聲音存在?《迷失》中,房地產經紀人約西·沙宣在去洽談壹座老宅收購事宜的路上,遇到的那個轉瞬即逝的女漫步者,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影?還有《歌》中,在作為特裏宜蘭重要集體活動的唱歌晚會上,“我”總是被壹種應當從自己大衣裏取壹樣東西的念頭打斷,卻不知道到底應該拿什麽。“感覺有些東西出了錯”或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類似這樣的人物心理狀態時時浮現,成為了彌漫在整個特裏宜蘭村裏的集體無意識。
關於這些是不是、是什麽的問題,奧茲都沒有給出答案。甚至連每個故事的結尾他都沒有給出,在懸而未決的空中便戛然而止。
《迷失》壹篇極有代表性,此篇中的“我”,即房產經紀人約西·沙宣想收購壹座被稱為“廢墟”的老宅,這裏曾經是專寫大屠殺的作家魯賓的故居。“我”履約上門拜訪時,見到了他的女兒雅德娜。雅德娜帶“我”穿梭於這個像迷宮壹樣錯綜復雜的老房子,最後“我”被她留在沈寂陰暗的地窖裏。“她關上門,把輪椅上的我留在那裏,陷入沈睡。我知道壹切都會順利,不用操之過急。”整個故事看起來像壹個謀殺案,動機是阻止老宅被毀壞。但奧茲就在這裏放下了筆,令主人公的命運和讀者的猜疑都失去了證實(壹直到倒數第二篇《歌》中,約西·沙宣這個名字又重新出現並出席晚會,但我們並不知道他是如何從地窖裏出來的)。
作為故事標題,“迷失”儼然也是壹種隱喻。房地產經紀人的遭遇背後,標示的是壹種現代與傳統的對立,而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就在這兩極對立中遊離和迷失。需要註意的是,這座叫做特裏宜蘭的美麗村莊,在奧茲筆下並非是田園牧歌式的存在,而是充滿了現代性的過渡。與其說它是壹個傳統意義上的鄉村,不如說它更像是壹個城市人的旅遊度假村,每到周末就擠滿了觀光者的車輛,遊客流連於村民開的各式各樣的貨攤和作坊中。
關於村莊,《挖掘》中有個有意思的配角阿迪勒。這是壹個阿拉伯男孩,租住在前國會議員凱德姆家裏,目的就是想寫壹本書來比較猶太村莊和阿拉伯村莊的生活。他認為,“妳們的村莊源自壹個夢想,源自壹個計劃。我們的村莊不是來自什麽,而是始終就在那裏”。這個結論背後直指的自然是阿拉伯和猶太族群之間的歷史。
特裏宜蘭的集體無意識,在《歌》的結尾得到了集中呈現,或者集中釋放。在合唱晚會中壹直被“應該取壹樣東西”的念頭困擾的“我”,神差鬼使走進了壹間被棄的房間。“我在這裏幹什麽?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然而我知道從今晚壹開始,或許從很久之前,我就想來到這間被棄的臥室。……於是我在雙人床床腳四肢著地,卷起床罩,試圖借著手電筒蒼白的光在床下黑暗的空間裏摸索。”
如其他故事壹般,小說在這裏突然結束。根據上文斷斷續續的線索,不難猜到這個房間應該是主人夫婦原本的臥室,因為他們十六歲的獨子若幹年前在這裏開槍自殺而被棄用,而自殺具體地點正是在床下。“我”被壹種無意識所支配,來到房間,摸索床下,是生活對於自身的重演,也讓故事首尾相接,形成壹個閉環。而對於壹直被焦慮感折磨的“我”自身來說,這恰恰是壹種從死亡中找到的救贖。這個無意識的舉動,卻讓整個村子的無意識落到了地面上來。
在《彼時壹個遙遠的地方》中,“我”出現在壹個極其混亂而醜陋的世界裏,壹切顯得非常的可怕,所有的危險都直接拋到表面。而“我”被派來救治這裏的人們,卻看不到好轉,人們不但沒有變好,反而使自己失去壹切管理的地位,“我”渴望有人接替自己的崗位,想離開這裏,卻壹直等不到希望。在故事中,村民看到的那個奇怪的陌生男子又是誰?“突然,壹個健康英俊的陌生男子出現在東邊山頂上,在人們和冉冉升起的太陽之間。”奧茲這裏特別強調他的“健康英俊”,這和村民的形象形成反差,也許作者以太陽象征壹種新的希望、生命的出現。但是這樣的反差在村民看來卻是危險,人們紛紛叫嚷著要抓住他、殺了他。
在這些短篇小說中,奧茲沒有致力於故事情節的雕琢和打磨,好幾篇都是戛然而止,像是那百分之壹的尾巴被奧茲毅然決然地斬斷。奧茲在這本書中更多的是在描述壹種情緒、壹種感覺,壹種陌生而又沒那麽陌生的無意識感覺,壹種在朦朧大霧中的不甚清晰的悵然若失。
這種感覺,包括渴望逃離卻背負著親人過去的重負的矛盾掙紮(繼承人、挖掘),有不能承受卻怯於承認的孤獨(親屬),傳統與現實的迷失(迷失),從百無聊賴、千篇壹律的人生桎梏中掙脫和後知後覺的等待(等待),以及似存在而難以描摹把握的無意識的感覺。這種情緒、感覺比故事更有力量,纏繞在內心深處,不斷地拍打侵蝕著我們的內心。
《鄉村生活圖景》讀後感(二):夢的尾巴|讀《鄉村生活圖景》
我最喜歡裏面的壹句話:夢的百分之九十已經消失,只剩壹個尾巴依然可見。似乎就在說此刻的我,雖沒做夢,卻絕望得感覺到自己只剩壹個尾巴。 讀畢《鄉村生活圖景》的八個故事,發現奧茲給了我壹個驚喜,卻也給了我許多個問題。讀這本書的時候,整個人恍恍惚惚,虛無縹緲,甚至看不懂故事、找不到主角,更別說要猜透奧茲要表達的東西了。全書每字每句,白紙黑字說道的很清楚,卻都仿若飄飄飄渺渺無所依,我似乎是被奧茲抽走了靈魂,卻看不到他的手。在奧茲的筆下,這八個故事獨立存在的,但又串聯為同壹個故事,人物都在不同的故事中穿走,就像是看電影切換著不同的畫面似的。八個故事連綴成篇以及之間相互勾連,也許這正是未來文學的撲克牌手冊式的敘事。奧茲的故事又是壹種似於“感覺結構”的自覺描摹。斯蒂芬·金說,作家都是速記員,記下神靈的信語。我想奧茲正是這樣的存在。 讀第壹遍的時候我在串故事,整個人還陷在奧茲設的迷宮裏,看書的時候,身邊隨時備著筆和本子勾畫人物、細節,最後試圖在腦海中放映電影,將八個故事中的每個人連接完整。奧茲以壹個古老的以色列鄉村為背景,在這裏平靜生活的表象下到處掩蓋著令人不安的真相。陌生人的來訪打破了蔡爾尼克的平靜生活,深埋心中的哀怨如潮翻湧;精神恍惚的佩薩赫夜晚常常聽到地下挖掘的聲音而不得安睡,女兒拉海爾卻只當他睡眠不好,而借住此處的阿拉伯男孩阿迪勒也聽到挖掘聲,最後拉海爾在壹個失眠的夜晚也聽到了類似的聲音;女醫生斯提納久等外甥不至,明明壹個電話就可以弄清楚的事情,卻非要追到司機家查看,在孤獨落寞中想象外甥在來的路上;房產代理人約西跟隨少女參觀老宅院,在欲望的誘惑下深陷被囚地窖的危險;村長阿弗尼收到妻子奇怪的便條,心覺不安,果然妻子突然杳無音信;郁郁寡歡的少年考比愛上了壹個比他大壹倍的女人阿達,在對愛情渴望和無知表達的下,考比最終倉皇離去與阿達互為陌路...... 八個故事都像是探謎底壹樣的最後都要留壹個問題給讀者。在《繼承人》中,蔡爾尼克到底有沒有將房子賣給陌生人?而在剛開始的時候,作者的的第壹句話就很是耐人尋味:“這個陌生人並不陌生。”對於房子主人蔡爾尼克來說,“他也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見過這個陌生又似曾相識的人。”而陌生人身上又有著吸引他的地方,好似從記憶中召喚出的壹個夢境,“猶如壹場夢,夢的百分之九十已經消失,只剩壹個尾巴依然可見。”而來者具體的身份作者並沒有交代,他卻對這裏了如指掌,能洞知蔡爾尼克的想法,這讓蔡爾尼克害怕又好奇。陌生人的到來,又逐漸引出其他故事人物。如提到《迷失》中的主人公約西,“壹次,他甚至讓房地產代理人約西·沙宣為他評估了財產。這些受到壓抑的希望使他充滿了內疚和自我憎恨。奇怪的是,這個令人討厭的家夥似乎能夠看穿他可恥的想法。”蔡爾尼克心理活動,壹切掙紮在壹個奔著賣房轉財的陌生人這裏壹壹被拆穿,沖破平靜的背後實質就是對蔡爾尼克欲望的考量。 如《繼承人》壹樣,其他故事也同樣留了模糊問題。《親屬》中,女醫生斯提納從司機車上發現的大衣到底像她所想,是外甥遺落的?執著於自己想象外甥在來的路上,卻不打電話確認,獨自壹人傷心。“半夜時分,她脫衣睡覺。特裏宜蘭開始下雨。雨下了整整壹夜。”《挖掘》中,佩薩赫半夜總聽到有人在挖掘,而他的女兒拉海爾卻沒聽到,最後拉海爾卻在失眠的時候聽到類似的聲音前去驗證,但是作者並未交代拉海爾尋找的結果。“黑暗濃重而壓抑,熱氣沈重地籠罩著壹切。拉海爾·弗朗科獨自站在暗淡星光下的黑暗中,顫抖不已。”那麽到底有沒有這樣壹種聲音存在?《迷失》中,房地產代理人約西遇到的那個轉瞬即逝的女子,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象?還有他最後被囚在地窖是誰來救出來的?是那個神秘的女子嗎?“她關上門,把輪椅的我留在那裏,陷入沈睡。我知道壹切都會順利,不用操之過急。”故事謎影重重,神秘女子將約西帶入深處更深處的時候,讓人不由得感覺背後涼意襲來,像是壹個可怕的謀殺案,而動機卻是為阻止約西收購老宅。當然,《迷失》中並未講他有沒有出來,直到最後《歌》中,在特裏宜蘭最重要的壹個唱歌晚會上,所有的人物再現。在“我”的視線帶領下,約西再次出現,“約西·沙宣,那個身材高大、留著胡子的房地產代理人嘲弄地說:‘那麽妳的建議是什麽,吉莉......’”《等待中》,本尼的妻子娜娃為何突然人間蒸發似的消失不見,他撿到的那個圍巾到底是不是妻子?而結尾又和《親屬》相似,“細雨開始飄,他扣上大衣,坐在那裏等待他的妻子。”這讓我又突發奇想覺得兩個故事發生在同壹天,不同的角落不同的人物,像電影的兩個畫面切換。《歌》中,為何“我”每次都要找到壹個書架與魚缸之間的位置,“我”對這個位置的執著又意味著什麽?或許這是個“我”可以看到所有人物的好位置?“我”總是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而回頭尋找卻又找不到像是幻聽壹樣,而“我”的這種感覺也壹直引著我想努力看到“我”到底是誰,姓甚名誰。但是,這又如同“我”幻聽壹樣找不到答案。同時,“我”頻繁出現壹種要從去自己大衣裏取壹樣東西的念頭,卻又不知道到底應該拿什麽。而且念頭時時被打斷。“從那壹刻,我突然感到我得立刻去放大衣的房間,從壹個衣兜裏拿點什麽東西了。這件事似乎非常緊急,但我想不起來是什麽東西了。我也搞不清楚是誰又在喊我......”最後“我”到壹房間的床下的摸索,而這間房正是故事中主辦唱歌會的女主人和她丈夫的,他們十六歲的孩子曾在床下開槍自殺。而“我”種不受控制的壹系列行為像是對那個年輕生命的救贖壹樣,對整個鄉村的救贖。故事中的“我”的感覺像是錯亂了。而對比其他故事又可以發現,其實“我”這樣的人物心理狀態在每個故事的人物身上都有浮現,這就像大家都進入了彼此的夢裏壹樣,壹種幻聽、幻象的狀態彌漫著整個特裏宜蘭村,使得成為壹種集體無意識。在《彼時壹個遙遠的地方》中,“我”出現在壹個極其混亂而醜陋的世界裏,壹切顯得非常的可怕,所有的危險都直接拋到表面。“這裏的許多人都有身體缺陷,遭受甲狀腺腫大、精神缺陷、四肢畸形、面部痙攣、流口水的痛苦,原因在於他們近親生育:哥哥和妹妹、兒子和母親、父親和女兒交媾。”而“我”被派來救治這裏的人們,卻看不到好轉,人們不但沒有變好,反而使自己失去壹切管理的地位,“我”渴望有人接替自己的崗位,想離開這裏,卻壹直等不到希望。在故事中,村民看到的那個奇怪的陌生男子又是誰?“突然,壹個健康英俊的陌生男子出現在東邊山頂上,在人們和冉冉升起的太陽之間。”奧茲這裏特別強調他的“健康英俊”,這和我們看到這裏的村民形成反差,也許作者以太陽象征壹種新的希望、生命的出現。但是這樣的反差在村民看來卻是危險,人們紛紛叫嚷著要抓住他、殺了他。 八個故事,奧茲用“我”和“他”的角度穿走在整本書間,使得整個故事顯得撲朔迷離。在《歌》和《彼時壹個遙遠的地方》中,主人公“我”不同於前面的故事,奧茲並沒有像其他人壹樣給他壹個明確的身份和名字,而是像作為壹雙眼睛壹樣存在於故事中的每個人身邊。前面出現的人物和未解答的謎底,在“我”的視線裏再次被提出來,奧茲借“我”這個靈魂重新審視每個人物,將故事的進展逼到 *** 、直至所有的真相浮出水平面。在對鄉村的開發、老宅的變賣無疑就是壹種現代與傳統的對立,在奧茲筆下,這座叫做特裏宜蘭的美麗村莊,正是在進行著現代性的過渡。而在過渡中,正是引來各種欲望和貪婪的滋生。我想,或許這是奧茲想要呼籲的以色列人的精神原鄉。“鄉村生活圖景”,也只是人類自我安慰構建的空中樓閣,顯得太虛幻,隨時面臨著突然坍塌的危險,而它表面被人類賦予的傳統精神也隨之黯淡,其中又透出奧茲精神寄托的鄉愁滋味。這不禁讓我想到現在的鄉村旅遊開發,近幾年來,最美鄉村的旅遊主題在旅遊行業做得如火如萘。鄉村景區要開發,就要和當地居民講和互贏互利,經濟利益不斷膨脹,後果就是人的欲望壹發不可收,景區遊客容量會負荷,鄉村原生態最終遭到破壞。 最後,用故事結尾壹段收尾: 老掘墓人說:‘說這些有設麽用?太陽升起來了,那裏的白人,或者我們想象中在那裏的白人消失在泥垢後頭了。說話沒有用。又是炎熱的壹天。該去幹活了。誰能幹活,就讓他去幹,行動,閉上嘴巴。誰幹不了活了,就讓他去死吧。就這樣。’ 後記:首先非常謝謝能看到最後的讀者,這本小說真的很棒,我現在有點喜歡奧茲了,哈哈。這是我寫的最長的壹個書評,壹口氣寫了三千多,我終於可以關電腦了。寫這篇書評的時候,老被自己嚇到,尤其再重新回想《迷失》與《挖掘》情結的時候,我的脊背壹陣涼。正寫得專註,舍友拍壹下我的肩膀,嚇得我大叫,寫到後面談及鄉村旅遊,才漸漸放輕松。但願今晚別做噩夢。
《鄉村生活圖景》讀後感(三):為無意識所籠罩的鄉村生活
“我們忘了壹件東西,然後又忘了自己到底忘的是什麽,卻壹直能記得這樣壹種奇怪的感覺。”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七月來中國時,這樣描述他最新的短篇小說集《鄉村生活圖景》。書中故事的***同背景是壹個叫做特裏宜蘭的猶太先驅者村莊,據奧茲說,這個靈感起源於他的壹個空曠的夢境。
讀畢全書八個故事,發現奧茲誠不我欺。這種恍恍惚惚、恍然若失的感覺籠罩了幾乎全部的細節,每壹字每壹句,白紙黑字明明清楚在目,卻都仿若空遊無所依,似乎被奧茲抽走了我們慣常所理解體會的那根叫做“敘事”的柱子——當然,敘事永遠是存在的,但在他筆下,每個故事更賴以連綴成篇以及八篇之間相互勾連的,卻是壹種對於“感覺結構”的自覺描摹。且如奧茲自己那個“感覺忘了東西卻不知到底忘的是什麽”的譬喻,這種感覺結構不是界限分明、疼痛刻骨的,不是徹徹底底,而是叢生著模糊與曖昧,於是更加難以形諸語言層面。相形之下,情節大廈的構築,反倒不成為壹件多麽難的事情。
這種感覺結構是從第壹篇的第壹句就開始的。這篇叫做《繼承人》,講了壹個房地產經紀人來到阿裏耶·蔡爾尼克家,想買下他家老宅改建度假勝地的故事。而起筆第壹句就很有力,令人心中不由壹悸:
這個陌生人並不陌生。
對主人蔡爾尼克來說,來者似是而非,似曾相識,仿佛召喚出壹個夢境,並且“夢的百分之九十已經消失,只剩壹個尾巴依然可見”。這個“來者”並不孤立,若將其予以抽象化,他能夠統領起後來七篇故事中的許多個記憶混沌:《親屬》中,鄉間女醫生吉莉·斯提納從車上拿下的大衣,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認為的那樣,是久未曾謀面的侄子的?《挖掘》中,前國會議員凱德姆半夜總聽到有人在挖掘,而他的女兒卻沒聽到,到底有沒有這樣壹種聲音存在?《迷失》中,房地產經紀人約西·沙宣在去洽談壹座老宅收購事宜的路上,遇到的那個轉瞬即逝的女漫步者,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影?還有《歌》中,在作為特裏宜蘭重要集體活動的唱歌晚會上,“我”總是被壹種應當從自己大衣裏取壹樣東西的念頭打斷,卻不知道到底應該拿什麽。“感覺有些東西出了錯”或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類似這樣的人物心理狀態時時浮現,成為了彌漫在整個特裏宜蘭村裏的集體無意識。
關於這些是不是、是什麽的問題,奧茲都沒有給出答案。甚至連每個故事的結尾他都沒有給出,在懸而未決的空中便戛然而止。固然如他自己說,這是對於“生活沒有結尾”的此壹種現實的模仿,但或許我們還能夠讀出更深邃的況味來。《迷失》壹篇極有代表性,此篇中的“我”,即房產經紀人約西·沙宣想收購壹座被稱為“廢墟”的老宅,這裏曾經是專寫大屠殺的作家魯賓的故居。“我”依約上門拜訪時,見到了他的女兒雅德娜。雅德娜帶“我”穿梭於這個像迷宮壹樣錯綜復雜的老房子,最後“我”被她留在沈寂陰暗的地窖裏。“她關上門,把輪椅上的我留在那裏,陷入沈睡。我知道壹切都會順利,不用操之過急。”這是最後壹句。整個故事看起來疑似壹個謀殺案,動機是阻止老宅被毀壞。但奧茲就在這裏放下了筆,令主人公的命運和讀者的猜疑都失去了證實(壹直到倒數第二篇《歌》中,約西·沙宣這個名字又重新出現並出席晚會,但我們並不知道他是如何從地窖裏出來的)。
作為故事題目,“迷失”儼然也是壹種隱喻。房地產經紀人的遭遇背後,標示的是壹種現代與傳統的對立,而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就在這兩極對立中遊離和迷失。需要註意的是,這座叫做特裏宜蘭的美麗村莊,在奧茲筆下並非是田園牧歌式的所在,而是充滿了現代性的過渡。與其說它是壹個傳統意義上的鄉村,不如說它更像是壹個城市人的旅遊度假村,每到周末就擠滿了觀光者的車輛,遊客流連於村民開的各式各樣的貨攤和作坊中。這種熙攘熱鬧,顯然有別於浮現在奧茲夢境中的那個空曠無人的村莊。或許可以說,後者是以色列人的精神原鄉,而前者是不可更易的現實。所謂“鄉村生活圖景”,也成為壹座被現代性暫時托舉起的樓閣,不知於何時何地就將突然坍塌湮滅,而附麗其上的精神傳統也隨之黯淡——於是從籠罩全書的恍惚感中,不難讀出這樣壹層鄉愁的滋味。不同於帕慕克之於伊斯坦布爾的濃烈“呼愁”,奧茲書寫鄉村的筆法是更加清越的,白描現實,點到為止,很快又回歸到了村中那群“丟了東西”的人身上。但體味到這樣的情感,讀者作為旁觀者,好像也能夠模糊意識到他們丟了的東西大概是什麽樣的形狀了——盡管依然不能僭越作者和人物來斷定到底是什麽。
關於村莊,《挖掘》中有個有意思的配角阿迪勒。這是壹個阿拉伯男孩,租住在前國會議員凱德姆家裏,目的就是想寫壹本書來比較猶太村莊和阿拉伯村莊的生活。他認為,“妳們的村莊源自壹個夢想,源自壹個計劃。我們的村莊不是來自什麽,而是始終就在那裏”。這個結論背後直指的自然是阿拉伯和猶太族群之間的歷史,同時也暗合了奧茲的夢境。然而,阿迪勒對於特裏宜蘭“和平、靜謐”的印象多半來自於幼時的拜訪,而今眼前的現實已纏繞進了莫名的挖掘聲。這種象征性的對於夢境與想象的打破和驚擾,或許正如老邁的凱德姆所反復絮叨的那樣,“提醒我們經歷了心靈毀滅”。
特裏宜蘭的集體無意識,在《歌》的結尾得到了集中呈現,或者集中釋放。在合唱晚會中壹直被“應該取壹樣東西”的念頭困擾的“我”,神差鬼使走進了壹間被棄的房間。“我在這裏幹什麽?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然而我知道從今晚壹開始,或許從很久之前,我就想來到這間被棄的臥室。……於是我在雙人床床腳四肢著地,卷起床罩,試圖借著手電筒蒼白的光在床下黑暗的空間裏摸索。”如其他故事壹般,小說在這裏突然結束。根據上文斷斷續續的線索,不難猜到這個房間當是主人夫婦原本的臥室,因為他們十六歲的獨子若幹年前在這裏開槍自殺而被棄,而自殺具體地點正是在床下。“我”被壹種無意識所支配,來到房間,摸索床下,是生活對於自身的重演,也讓故事首尾相接,成為壹個圓。而對於壹直被焦慮感折磨的“我”自身來說,這恰恰是壹種從死亡中找到的救贖。這個無意識的舉動,卻讓整個村子的無意識落到了地面上來。
“在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他們孩提時代的影子。在有些人身上,妳可以看到那孩子仍然活著;而另壹些人身上則帶著壹個死孩子。”妳可以看到,對於那個“孩子”的尋找,其實模模糊糊地引向壹條通往故鄉的路——不管是鄉村這壹空間上的故鄉,還是童年這壹時間上的故鄉。
《鄉村生活圖景》讀後感(四):尋找
我讀這本書的角度和其他幾篇書評不太壹樣。
好幾個故事的主兒公都是想著壹個決定卻做了相反的事情,比如《繼承人》阿裏耶裏決意不讓不速之客跟自己進屋、卻end up和他還有老母壹起躺在壹張床上,《親屬》裏吉莉決定回家等待侄子或是他的來電卻還是向大巴司機家走去,《迷失》裏約西打定主意向女孩道了謝就改天再來卻在她的引誘下在老宅裏越走越深,《陌路》裏考比準備告白卻和所愛之人發生了粗魯的肌膚之親;或者沒有註意要做些什麽,受到奇怪力量的驅使做出奇怪的事情,比如《等待》裏的村長在公園長椅上做著毫無意義的等待,《歌》裏沒有名字、沒有身份的我產生鉆到主人臥室床下的沖動。
“猶如壹場夢,夢的百分之九十已經消失,只剩下壹個尾巴依然可見。”(《繼承人》)我每天醒來,總會抓著那壹點點夢的尾巴試圖順藤摸瓜尋找完整的夢,但是結果當然是徒勞無功,所以夢醒時分總有壹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我們忘了壹件東西,然後又忘了自己到底忘的是什麽,卻壹直能記得這樣壹種奇怪的感覺。”阿摩司·奧茲來中國時,這樣描述他的短篇小說集《鄉村生活圖景》。故事裏的主人公就像我們試圖找回昨晚的夢壹樣,尋找著不知道長什麽樣、是什麽的某種東西。
“如果我們的民族詩人比阿裏克在這首歌中尋問什麽是愛情,我們是誰,那麽我們不是詩人,豈能自吹知曉這壹問題的答案?”(《歌》)但是作者還是借佩薩赫之口給出了他的思考。“我們是轉瞬即逝的影子,就像剛剛過去的昨天。”(《挖掘》)非常喜歡這個比喻,不僅是夢飄忽不定,就連我們自己也是飄忽不定的。《歌》中,“我”總是幻聽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然後受到內心沖動的驅使跑去主人床下摸索搜尋;《彼時壹個遙遠的地方》中,“我”壹直等著壹個更強悍的年輕人來接替自己的崗位、自己好離開這個墮落的地方,在“我”對村民的魔力消逝、對這壹切骯臟汙穢麻木了的時候,壹個健康英俊的年輕男子出現在了東邊山頂。他們在苦苦尋找的,就是他們自己和他們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聯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