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昌子與王國維有交往是事實,王國維曾在日本生活過,因其導師菅野直樹等人而受其影響。當日本對中國古代戲曲的研究真正起步時,王國維對整個日本“中國學”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這種影響當然包括備受推崇的元雜劇文學。誠然,作為壹個受日本漢學影響,被視為古典學者教養的學者,青木昌子這壹代學者,和他的老師直子直樹壹樣,在審美領域依然表現出濃厚的前現代文人色彩,在價值判斷上也會有意無意地排斥平民精神。在他對昆曲和京劇的高度評價中,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對文學品味和精致品味的珍視。
但明治維新後,由於西學的湧入,主要作為貴族文人修養手段(訓練和閱讀漢字的能力)而非真正針對“中國”、不植根於本土的日本漢學,因其狹隘而尷尬的亞文化立場而逐漸瓦解和轉型。來自西方的啟蒙使學者真正關註了自己之外的外國社會和異質文化,壹種更加開放和現代的“中國學”精神由此誕生。[22]在日本傳統漢學向現代“中國學”轉化的過程中,青木直樹老師作為日本中國學創始時期的代表人物,在保持深厚傳統漢學的同時,深受歐洲漢學理性客觀的學術態度和實證方法的影響。他的戲劇研究偏重於音符鑒賞、背景分析、人物和生平研究,學術立場和方法脫離了傳統國學。
在日本生活的十年間,王國維與菅野等京都學派的中國學者有著密切的交往,並對日本戲劇研究產生了影響,這也是基於他們對戲劇和"通俗文學"的學術地位的認識、"歷史"的研究框架、"樸學"的方法和實證主義的精神。在這樣的知識譜系和文化氛圍中,青木昌子作為留日中國學的代表學生,更加年輕進取,學術品格中的現代精神勝過老師:敢於向舊的漢學價值體系宣戰,不惜創新借鑒,後來成為日本公開介紹和評論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始作俑者,就是證明。在戲曲研究中,他也試圖超越感覺的層面,采用現代理性論證的方法,並坦承了對王國維學術思想的抗拒和對其藝術魅力不足的失望。他認為“元曲是活的文學,但明清所有的歌都不能說是死的文學。
明清兩朝的歌曲雖然缺乏生命力,但也比不上元代的音樂。但從全劇來看,永遠不能斷言他們比元雜劇差。“所以,他的創新進取,不僅在於他對王國維學術思想的不滿,還在於他從前人、日本學者、王國維的‘讀歌’,轉向‘看劇’。他的研究重點從歌詞轉向劇情,在戲曲形式、劇情、劇本體系的結構“結構分析”上下了很大功夫,做了大量的技術工作並結合戲曲史的規律性。”將中國學所倡導的科學細致的治學方法與“語言與文學的壹致性”運動高潮時所提供的鮮活的語言工具相結合,在形式結構層面提出了壹套分析手段,並在情節結構層面使之有壹定的具體化”,這些關註在他後來的《中國現代歌劇史》中得到了印證。
從日本學界對元曲的長期推崇來看,青木與王國維的“不合”和師承壹代的突破都在提醒我們,他在《品美記》中對昆曲的絕對推崇和重視,絕不是簡單的崇古抑今、排斥創新或重樂輕藝,而是把梅赴日演出作為自我呈現的良好契機,說明在日本學術發展的特定階段,他既有傳統國學,又有文化趣味。
同樣在對昆曲傳統的尊重和對中國戲曲現代發展的批判中,湖南內藤(1866?1934),他的言論也挺有意思的。他從歷史線索上比較了中國歌劇和日本戲劇,認為《能略》在形式上與元曲有關,但其精神遠比中國歌劇傳統“幼稚”。但“如今的京劇與元曲相比變化很大,就像德川最後幾年明治大正時代以來的日劇變化壹樣”,“(皮黃)不是很優雅,多少有些肉欲。武俠劇雖然精致,但比起中國歌舞伎的快速變裝,有過之而無不及,完全變成了雜技。所以在看中戲的時候,即使有很多美點,但是它的美已經超出了藝術的範疇,讓人質疑它連我們的舞蹈都不如。”
湖南認可梅蘭芳是因為她的昆曲造詣。他曾在北京看過梅的《思凡》,認為梅在《思凡》中的舞姿“還保留著自古以來的程式化的身材,無可挑剔”。現在“看了這個演出,發現最近昆曲在中國復興了”,所以湖南認為梅的價值在於:“我們早就認為中國的戲劇已經雜技化了。
從他身上,我們仍能看到中國腐朽藝術的復興,至於被稱為他絕技的“皮黃昆曲混成戲”和“神女散花”,湖南不乏反感,認為他的身材“太有活力”,失去了昆曲之美,包括日本舞曲,以連續性為“樂趣”,而重在外貌。因此,”
在他的文章中,值得註意的是,湖南多次將昆曲與日本藝術進行比較,尤其是來自中國的舞曲。比如“昆曲與中國舞蹈有相通之處,即舞蹈具有藝術性而非雜技性”,“從舞曲《勇士蘭陵》推測唐代公孫大娘的劍法比《天上散花》更有趣”,“昆曲的舞蹈就像舞曲壹樣,其體態之趣在於其延續性”。
舞曲是日本雅樂中的壹種舞蹈表演,雅樂最初來自中國。結合他之前感嘆中國京劇在反恐上不如日本武約,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湖南的思路:雖然中國的傳統戲曲遠高於日本,但就受其影響的兩條路徑而言,中國已瀕臨“衰落”,讓位於雜技京劇,可以寄托在梅身上。相反,這種中國傳統戲曲中真正的藝術元素在日本得到了傳承。
聯系內藤湖南認為日本文化實際上是中國文化子系統的“中日文化認同論”,以及東方文化中心將從中國移至日本,近代日本將取代中國實現中國文化復興的“文化中心運動論”,不難看出其思想邏輯的壹致性。從這壹點來看,湖南追求真實、平等、中國式的了解和研究中國,尊重中國的文化傳統,可能恰恰與近代以來(尤其是甲午戰爭以來)的日本文化優勢互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