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是人類歷史上中西古今學術最大的融合、調整和創新時期,學術方法的交流、滲透和融合創新也可謂“盛世斯裏蘭卡”。然而,這38年的學術研究並不盡如人意。自梁啟超、錢穆的《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兩書以來,還沒有出現過對民國學術研究的宏觀的、系統的研究。但從學術繁榮和方法創新的層面來突出這壹時期學術成就的成就,幾乎是少見的。就學術方法而言,現有的研究成果可以概括為兩個特點:壹是案例研究多,綜合研究少。實證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方法的研究較多,對義理解釋方法、直覺等學術方法的研究較少;王國維、顧頡剛、胡適、馮友蘭等人的方法研究較多,其他學者的方法研究較少。第二,對學術方法引進的研究很多,對中西學術方法融合創新的研究很少。目前,除了對西方實證方法與中國傳統考證方法異同的研究外,對中西其他方法的比較及其上升到融合創新層面的研究相當少;至於方法論之間的相互滲透和影響,幾乎沒有研究。
從根本上說,人類文明的發展過程也是學術、知識、方法交替演變的過程。因此,學術方法論的研究自古以來就成為中西學術研究的重要內容。
在西方,古希臘哲學和科學的代表亞裏士多德首先建立了關於科學研究方法和原則的系統方法論(工具主義)和經典形式邏輯體系;現代實證科學的鼻祖克裏斯托弗·培根撰寫了《新工具》,提出了完整的歸納方法體系。笛卡爾在《方法論》中回答了如何使用理性方法的問題。黑格爾創造了邏輯學,建立了系統的辯證方法。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繼承黑格爾辯證法的基礎上,建立了唯物辯證法的科學方法論體系。進化論的創始人達爾文不僅強調和運用歷史方法,而且廣泛運用歸納、演繹、實驗、觀察、比較、分類等具體方法。貝塔朗菲爾德是當代著名的系統科學家,他非常重視方法的創新和創造,創立了壹套影響廣泛的系統科學方法論。他們的巨大成就是由於他們的方法和對方法的重視。
在中國,古代的儒墨道有壹套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方法:孔子的正名思想和方法,以及《易經》中豐富的辯證思想是儒家方法的基石;《墨辯》作為壹部“平民哲學和邏輯的百科全書”,包含著豐富的歸納方法和演繹方法。道家豐富的形而上思維和辯證思維方法是其學術方法的門戶;後來傳入中國的佛教也有了自己獨特的認識世界的方式。從某種程度上說,歷時千余年的古文與漢學、宋學之爭,說到底就是學術方法之爭。相應地,考證和推理方法成為中國壹千多年學術傳統的主流方法。由於政治上的封建專制,學術思想受到擠壓和禁錮,學派之爭演變為學派之爭。學術上區分言與理的方法,演變成了類似“古之必真,漢之必好”[1]的武斷和教條。因此,自秦漢以來,儒家思想具有排他性和獨斷性,許多先秦時期萌芽的科學方法,如墨家方法,相繼被淹沒;更有甚者,惡劣的外部學術環境和激烈的內部紛爭,讓原本正當的學術研究走上了壹條如何尋求政治庇護和“領群”的邪路。因此,對學術方法本身的反思和研究的不足,以及對現有方法向外界滲透的限制(例如,科學考證方法僅限於古典文獻的研究,而沒有發展成為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等。),都成為中國傳統學術方法區別於西方的突出特點。這壹特點的直接後果是:方法和方法論的落後,以及隨之而來的學術萎縮和國力下降。因此,清末民初以來的先進學者們先後提出了“教育救國”、“科學救國”、“啟蒙國民”等計劃,都是削足適履後的救國良方。學術研究方法的引入與創新,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義。
二
每壹代人都有自己的文化,每壹代人都有自己的學問。民國時期,隨著地域封閉格局的打破、社會制度的轉型和思想束縛的解放,學術上迎來了中西交匯、百家爭鳴的局面。最根本的變化是思維方式的改變和學術研究方法的創新。
在所有方法中,科學實證方法因其獨特的自然科學背景和與傳統考證方法的親和力而凸顯其非凡的價值,而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因其符合當時中國社會的政治、思想和學術需要而凸顯其作為政治、哲學和學術方法的地位,而解釋學方法和直覺方法因其適合中國傳統學術推理方法和直覺思維的口味並在理論上得到升華而受到學者的青睞。因此,科學的經驗方法、唯物的辯證方法、枯樹新芽的理性解釋方法和直觀方法構成了民國時期學術方法論的主流。
方法先於思想,是引發思想的工具。民國學者對此非常重視,並有意識地。王國維強調吸收西學的邏輯分析方法和思辨綜合方法,在學術研究中既可以是實證分析(規範),也可以是理論概括(概括),從而使傳統學問達到了自我意識的地位[2]。梁啟超認為,“所有啟蒙運動中的大學者,其造詣不必極其精深,但往往規定研究範圍,創新研究方法,以尖端精神專心致誌。”[3]“如果妳想要壹個學術上的發展,首要的要求是壹個精密的研究方法。”[4]“清派運動是‘學法運動’,不是‘思想運動’。”[5]鑒於此,梁啟超還撰寫了《中國歷史研究法》和《補充中國歷史研究法》,對史學的意義、範圍和價值以及史料的鑒別和校勘方法作了系統的闡釋。胡適深感“中國近代哲學和科學的發展,曾因缺乏適當的方法而大受其害”,於是極力傳播和倡導實用主義,明確提出“實用主義只是壹種方法”,並提出“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口號。馮友蘭在評價西方邏輯在中國的作用時指出,邏輯方法的引入是“壹個真正重要的事件”。它給了中國人壹種新的思維方式,改變了他們的整個思維”[6]。由此,他認為重要的是這種方法,而不是西方哲學現成的思想或概念。他的“正方法”和“負方法”是“新理學”中最具學術特色和價值的東西。民國時期,不僅嚴復、胡適、馮友蘭等人,幾乎每壹個有成就的學者都把自己的熱情和意識投入到學術方法上,都有自己的學術方法。這是整個中華民國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壹點。
三
社會轉型、學術繁榮、方法創新三位壹體,互為因果。民國時期,中國正處於社會變遷、文化變遷、風氣變遷之中。舊的因衰落而死,新的因懷孕而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民國學術界展開了融新舊為壹體破殼破繭的歷史進程。學術方法、古今、各學科的多層次、立體化融合創新,無疑是這壹學術進程的內在動力和顯著特征。
(壹)從社會轉型和學術創新的角度。民國時期,急劇的社會轉型吹響了救亡圖存的主旋律,民族的覺醒激發了觀念的更新,主體和工具理性的極度張揚,造就了思想文化領域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各種主義、思潮壹浪高過壹浪,鼓舞人心力量,啟迪民智,弘揚新民德。科學與玄學、本位文化與社會史的論爭震撼人心,文學革命(白話文運動)、史學革命(新史學)、佛學革命(教學理論、教學制度、教學生產三次革命)響徹全球。社會轉型與思想文化演進齊頭並進,翻開了中國思想文化史耀眼的壹頁。這種全新學術局面的形成,歸功於社會的快速變遷與轉型,歸功於縱向(古今)與橫向(中外)學術的融合與創新。
(二)從西學東漸,建立新的學術範式。民國時期,尤其是五四前後,西方近百年來發展起來的各種學說和方法,以不同方向、不同方式傳入中國,構成了前所未有的學術多元、文化繁榮的盛況。與各種學術投入和傳播並存的是各種方法的采納和應用。轉型時期,西學東漸、傳統解構、思維方式轉變,三者相輔相成,互為因果。社會轉型和傳統解構激發了思維方式的變化,進壹步推動了西學東漸的進程和規模;另壹方面,西學東漸加速了思維方式的現代化和新的學術範式的建立。其標誌是:新的話語方式、新的思維方式、新的學術精神和方法的確立。
(3)從民國時期的主要學術方法及其特點來看。民國時期的學術表現為古今中西(印)學術、同宗各學科、學派之間多層次的融合與創新,學術研究方法的融合與創新是最典型的表現:傳統的考證方法與西方的實證方法相融合,形成了科學的實證方法;傳統的正義方法與西方解釋學相結合,形成了正義解釋方法;傳統的樸素辯證方法和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方法相結合,形成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方法;傳統的直觀方法與西歐和印度的直觀方法相結合。其中,科學實證方法和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在民國時期影響最大。(4)從科學實證方法和民國學術研究的角度。作為壹種方法(按照實證主義的說法,哲學只是壹種方法),實證主義對中國學術界的影響是普遍的。就學者而言,幾乎每壹個成功的學者都直接或間接地受其影響。傳統學術也借此契機蓬勃發展:墨學重新受到重視,幹嘉考據再度盛行;馮友蘭和金融會中西,推陳出新,建立了完整的學術體系。王國維、陳寅恪等人綜合運用實證方法和傳統考證方法,在各自的學術領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5)從解釋正義的方法和理論來看,民國時期也是如此。義的解釋方法是帶有理論色彩的西方解釋學方法和帶有實踐色彩的中國方法的融合與創新。這種方法重在理解和解釋,用動態開放的方法論體系和雙向回流的思維方式來解釋意義世界和價值世界中的許多問題。這種方法全面拓寬了民國學者的視野,掃除了學術創新的障礙,促進了中西古今學術在新的層面和更大範圍內的相互闡釋和詮釋。
四
長期以來,學術界盛行“中體西用”論。但從民國學術現實來看,中西文化的交匯、滲透和發展,只有融合和創新的問題,不存在誰用誰的問題。從積極的方面來說,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相遇,有壹個引進、消化、融合、創新的過程;消極的壹面,有壹個排斥碰撞,被迫吸收的過程。民國時期對西方學術方法的引進是積極主動的,是在引進消化基礎上的融合創新。因為:第壹,中西學術和方法在很多方面是相通的;第二,民國時期的學者大多學貫中西,學術視野開闊,學術抱負遠大。就方法和方法論而言,還有壹個相互聯系、相互融合的問題。
首先,就學者而言,民國學者高度重視並自覺創新學術方法論。王國維壹方面批判傳統的漢宋世仇的學術和方法,另壹方面又提倡“學無新舊中西的動態結合”理論。認為中西文化融合,* * *互進是人類文化的必然趨勢,也是中國學術創新發展的必由之路。可見,王國維“博古通新”的態度,他“實事求是”的學術精神,“雙證法”無疑是成就壹代宗師的方法和途徑。嚴復、胡適、馮友蘭、金等人以科學實證主義為指導,在融合中西文化、創新本土文化、構建獨特的學術體系方面做出了相應的努力。嚴復和胡適看到了甘家考證方法與西方實證方法的壹致性,也看到了其缺陷,並試圖加以彌補。馮友蘭和金擺脫了文化上的情感對抗,試圖融合和創新中西文化。壹方面,馮友蘭以新實在論和邏輯實證主義重構了朱成的理學,將宋明理學發展為“上”而非“下”的新理學;壹方面批判維也納學派“拒斥形而上學”的做法,認為“形而上學是哲學最重要的部分”,指出真正形而上學的兩種方法:“正底法”和“負底法”。壹方面,金以實證主義的方法建構了他的認識論體系——知識論;壹方面,它建構了壹個形而上學體系——論道,這壹體系與朱成的新儒家密切相關,並為維也納學派所排斥。他們的學術風格和方法無疑具有中西結合的特點。
其次,就中西學術方法的關系而言。本質上,這是壹個引進和整合創新的問題。傳統學術文化的衰落是其他文化傳入的前提,其他文化的傳入必然導致傳統學術文化的轉型和變革。余英時曾指出:“我認為清末以來的所有學者都受到了西方方法論的影響,但所謂‘西方方法論’還是太模糊了。學術家千千萬,不可能有統壹的方法。有些地方,中國的老方法和西方的新方法也可以相通。”“壹些新的理論,比如解釋學,可以在有限的範圍內與中國經典解釋的傳統進行交流。”[7]訓詁考證的重點是“物”。所謂清代經學,不過是經學之間對“物”的相互比較和鑒別。推理的重點是“意”,即揭示文本的隱含意義和含義。中國傳統治學的這兩種方法與西方治學的經驗方法和解釋方法有著先天的親緣關系,如果說傳統的考證方法與西方的經驗方法接近,能夠融為壹種方法;那麽,傳統的演繹解釋義理的方法和西方的解釋學方法也可以結合成壹種全新的方法。民國時期的“科學論證”、“理性解釋”、“唯物辯證方法”、“直觀方法”等方法實際上是在中西方法的基礎上融合而成的。
第三,就方法和方法論而言,還有壹個相互聯系、綜合的問題。比如,經驗方法和理性解釋方法雖然各有作用,各有側重,但在具體的研究和應用中,它們是相互依存、相互聯系的;經驗方法和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有相似之處。歷史唯物主義本身源於維柯的《新科學》[8],與實證方法壹樣,以歸納法為方法論基礎。直覺方法和本體論解釋學方法有更多的相似之處。兩者都是在批判現代科學主義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兩者都是靠自省,靠體驗,靠理解,靠解釋。兩者都建立在現象學方法的基礎上,並與現象學本質還原方法和先驗還原方法密切相關。正是由於方法論之間內在的邏輯關聯、重疊性和互補性,許多學者在學術研究和實踐過程中常常同時使用多種方法。比如,陳寅恪典型地運用科學的實證方法和理性的闡釋方法進行學術研究;馮友蘭公開引用自己的方法為“正方法”(邏輯經驗方法)和“負方法”(直覺方法);侯外廬用中國傳統的考證方法補充了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並在二者融合的基礎上創立了中國思想史通史。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總之,這種方法隨著學術在時間、空間和內容上的發展而日新月異。民國的學術方法體現了這種快速變化、整合、創新的特點。
參考
[1] [3] [4] [5]梁啟超:清代學術研究概論,載於中國現代學術名著《梁啟超傳》,第151、134、149、160號。
[2]王國維《論新學語言的輸入》載王國維遺書,卷1,上海書店,版1983。
[6]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中譯本,第378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
[7]余英時《西方新方法》載《石亨史》,第445頁,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
[8]李《20世紀中國哲學的本體論》,第275頁,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