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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完的年

過了冬至,回家過年的事就要提上日程了,冬至大如年,人間小團圓,北方吃餃子,南方吃湯圓,近鄉情切,氣候越發寒冷,家中那如豆的燈火便越發覺得溫暖。

提前搶火車票,歸置行囊,心裏盤算著壹年的收成,回去炫耀著是不是足夠面子。

過了臘八,過年便開始每日有每日的說法了,除此之外,生活有更多貼切實際的事情在發生著,它們遵循時令又各自變幻,時間的跨度似乎也達到了空間維度,每過壹日,便覺得離家又近了壹些,長長短短的路途,忽明忽暗的故鄉,情緒醞釀著,越發的不知所措。

日頭開始變長,北方越發寒冷,南方冷熱反復無常,在時間的長河中搖晃,我們被恍得七葷八素,忽然發覺,除夕已來,壹個月積釀的情緒終於得以平復,這種等待的煎熬如同生活中的壹些苦難,覺得未來遙遙無期,但是時間放在壹個大的尺度上總是轉瞬即至,猝不及防。

好像是帶著對於時間驚訝與遺憾的情緒長大的。所以,我們需要過年,讓時間停下來,我們可以好好看看周圍的世界,審視自己的生活,然後調整方向重新出發。

總是這樣的,別無二致。

看到過壹個關於過年究竟是給誰過的討論,選項包含富人,窮人,小孩,大人,這種問題應該不會有答案的吧?就像是壹個偽命題,出發點本身是錯的,怎麽選都是錯。

小時候會聽到壹些關於年的傳說,傳說有壹種叫年的猛獸會在年底的時候出來傷人,“年”最怕巨大的聲音,因此人們才發明了鞭炮,用它來嚇走“年”。

回憶中對於過年的印象總是最清晰的,那些記憶的幀幅不斷地跳動,我想起天空與土地的顏色。回味起母親做的油果和包子的香氣與口感,也聞到空氣中彌漫的硫化物的刺鼻香氣,那些東西組成了童年的美妙與人生的底色。鞭炮燃燒釋放在空氣中的微小顆粒明明對人體有害,對空氣有害,但是我還是喜歡聞那種香氣,如同年少時迷戀那些燒機油的舊式125摩托車尾氣,迷戀香煙的味道,

雖然家裏條件不好,但是父母每年還是會努力置辦年貨,給這個貧瘠的小家過壹個豐盛的年。

每年臘月二十前後要殺豬,殺豬的那天就顯得格外熱鬧,鄰居會來幫忙,捆綁,放血,漂燙,拔毛,開膛,刮油,翻腸子,早上還活蹦亂跳嗷嗷叫的壹頭豬下午就變成了案板上壹塊塊白花花的豬肉。

我的工作是給大家生壹盆火,火要燒得旺旺的,幫助大家抵抗屋外零下十幾度的寒冷。,

壹頭豬是農村壹家人肉食的主要來源,板油被熬煮之後存放起來用來炒菜,五花肉可以炒成臊子,比較耐儲存。剩下的五花肉可以蒸熟,然後用滾油炸,抹上壹層鹽巴用植物油腌制在水缸裏,可以放壹到兩年。殺豬後父親會把豬腿放在火上烤的表皮金黃略焦,然後掛在窯洞的山墻上,壹方面防止野貓偷吃,壹方面通風幹燥可以防止發黴;豬腿是最誘人的存在,壹般重大節日才會吃,我們家喜歡燉著吃,除夕夜自家人吃的壹定得有壹條豬腿,煮得爛爛的,直接手撕下來蘸著醬汁吃,醬汁的調配也是各家有各家的法子,但大致都是蒜泥,醬油,香醋,辣椒油,香油,混在壹起,家庭條件好的還會放點芝麻。

豬肉壹般會被劈成兩扇,壹扇自己家吃,壹扇拿到縣城去賣,賣豬肉的那壹天會在淩晨四點從家裏出發,開著三輪車跑壹個小半小時到縣城,村裏幾個壯年男人扛著自家豬肉放在批發市場的路邊等著城裏人來買,都會在十點之前賣掉,若到了那個時候還沒有人買走,就要低價賣給豬肉販子。

賣完了豬肉手裏有了錢,就要去市場上買年貨了,瓜子,花生,糖果這些平日很少吃到的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很多人記憶中的小時候應該都是貧窮的,這種貧窮隨著自己的長大與時代的變遷逐漸被改善,人們逐漸達到生活富足,但是那種貧窮帶來的缺憾卻是伴隨著壹生的。

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家,家裏各種吃的總是不會斷,櫃子裏的花生瓜子壹年四季都有供應,大概是小時候覺得最好的日子就是過年,過年的標誌就是瓜子花生隨意吃,想要過好日子,瓜子花生糖果必須得有。

那時候的父親母親應該也很無能為力吧,有時候會想,若是自己過著那樣的日子,我該怎樣為壹家人籌劃過年呢?

我和弟弟是最不省心的兩個,每年買的鞭炮都是還沒到大年三十就已經被乒乒乓乓放光了,經常是除夕那天被父親揍壹頓,然後眼含熱淚拿著幾塊錢去村裏的商店再買壹串,依舊是每人半截,繼續炸雞炸狗炸牛羊。

記憶中的第壹個年有著鵝毛大雪,我們冒著大雪聚集在年齡最長的壹戶人家,按照傳統需要給長輩壹壹磕頭拜年,吃年夜飯,大人們劃拳喝酒吃菜,我們幾個小孩在院子裏放炮仗。

壹個家族中,總會有條件較好的人家,就像故事中總會有壹個胖子壹樣,他們的鞭炮是壹串壹串的放,不但壹串壹串的放,還有壹卷壹卷的放。院子裏硝煙彌漫,炮香四溢,我們幾個小孩站在院子裏用力吮吸著空氣中的香氣,在大人們吃飯的時候就著燈籠的光在那些碎屑中尋找壹個個的漏網之魚,有撚子燒了壹半的,或者還沒有燃燒就被炸飛的,如獲至寶。

我們會跟大人要壹根點著的香煙,用來放炮,期間不時的拿起來吸兩口防止煙頭熄滅,大人平時防我們抽煙防得緊,這會兒是徹底的放開了,桌子上也到處是香煙,隨手拿壹兩根煙來吸絕對不會被發現,壹些小孩的煙癮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養成的。

在最有錢的叔叔家看到每年都會看到煙花,煙花的響數越來越多,最開始的六十響,到後來的兩百響,再後來,大家已經不關心響數了,而是飛升的高度與綻放的色彩,形狀,那些煙花總是帶著悠長響亮的哨子飛上天去,在天空炸裂成彩色的巨大鏤空星球,停滯片刻,拉出長長的尾巴逐漸墜落,然後熄滅。

除夕夜的戰線總會拉得很長,不知道是從哪壹個年代傳下來的習慣,女人留在家裏看春晚,男人聚在壹起挨家挨戶喝酒拜年,壹直到淩晨壹兩點,最後壹戶人家喝完了,醉酒的睡去了,沒醉的似乎不盡興,又擺開攤子打撲克牌或打麻將。小時候父親那壹輩人是主力,我總是藏在父親後面看他手裏的牌,猜看他繼續加註還是棄牌,經常為了他拿壹手爛牌裝腔作勢嚇唬人而擔心,長夜漫漫,雪落無聲,火爐裏的煤炭加了又加,我壹直看到熬不住了才會回家睡覺,夢裏的自己也坐上了牌桌, 拿了壹手好牌,卻不知道怎樣下註。

母親在除夕夜為全家人包了餃子,第二天壹大早就開始煮餃子準備早飯,父親每年都要早早起來放鞭炮迎財神,我和弟弟每年都是在那陣急促而尖銳的劈裏啪啦聲中醒來。

上了初中之後,我對於鞭炮和煙花的熱情迅速淡了下去,好像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放過鞭炮,父親反過來代替了我和弟弟的工作,每年除夕夜會放鞭炮,那鞭炮的長度越來越長,我們家的日子也在這鞭炮聲中越來越好,大年初壹早上的鞭炮更是十年如壹日地堅持著,自從我家屋子對面的山頭上修了壹座廟,大年初壹早上父親便多了壹項去廟上上香的事,每年他都叫我壹起去,作為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無神論者,我當然是拒絕的,倒是弟弟被說動了,跟著他去了幾年。

記得有壹年父親說要去上香,讓我在商店捎壹包表紙,我順便給自己買了壹只牙刷和那些表紙裝在了壹起,父親不知道裏面有別的東西,直接提著裝了壹根牙刷的那袋表紙去了廟上上香,父親後來得知把牙刷送到廟上去了,便念叨著對神靈不敬;我安慰他說沒啥事,廟上的神仙吃了那麽多煙火,送他壹根牙刷刷壹刷牙多好。

父親跟我們說:家裏以前日子過得不好,自己掙不到錢,那壹年去廟上上了香,添了五十塊錢的香油錢,後來那壹年真的掙到了好多錢,也許真的有神靈保佑著我們壹家,逢年過節去還個願也挺好。

我也感覺到了家裏的日子壹年好過壹年,但那是父親和母親逐漸佝僂下去的背和幹裂粗糙的雙手換來的,要說守護著這個小家的,那是他們啊。

每天去跟神仙許願的人那麽多,他們哪裏顧及得到我們這小門小戶呢。

父親那壹代人逐漸老去,對於除夕夜玩鬧的心思也淡了下去,雖然換了我們這壹代人做主力,但是總覺得那壹股熱鬧勁慢慢淡了下去,今年春節很多人因為疫情的原因沒有回去,父母在寧夏的工廠裏過年,我也在外地過年,只有弟弟壹個人在老家,除夕夜他說大家早早就散了,便越發覺得冷清。

這種變化其實是必然的,越來越多的人向城市遷移,藏在了高樓林立中的壹隅,人們更加專註自身,更加專註掙錢,為了更好的生活,我們必須做這種轉變,只是這種轉變帶來了壹些失落感,讓人莫名的沮喪。

除夕夜去小區旁的河邊放煙花,看到壹家四口,父親穿著壹身送外賣的工作服坐在凳子上點燃煙花扔在地上,那煙火迅速燃燒,旋轉,兩個孩子跳著叫著,孩子的母親坐在壹旁看著手機在笑,不時的擡起頭看看孩子。

幸福總是千篇壹律的。但是誰不喜歡這種千篇壹律呢?

時代在飛速地變化著,生活的形式也在發生著改變,無論安靜還是熱鬧,其實過年的內核都沒有變,我們只是停下來享受享受生活的快樂,即使明天多勞苦,多疲累,今夜,至少我們擁有平靜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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