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牙買加協定簽訂以來,國際金融體系總體上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由於在許多基本問題上至今沒有形成全球性的制度安排,因此,正如壹些學者所指出的那樣,近30年來的國際金融體系事實上處於壹種“無體系”的狀態。不過,伴隨著國際經濟和金融壹體化程度的不斷提高,特別是經濟區域化的快速發展,該體系也發生了壹些局部性變化。大致而言,它包括以下基本特征:
第壹,國際匯率制度呈現出以浮動匯率安排為主、多種匯率安排並存的基本格局。目前,全球有三類基本的匯率安排:壹是獨立浮動匯率安排,實行國家包括美國、歐盟、日本和部分新興市場經濟體;二是固定匯率安排,包括實行貨幣局制度和傳統釘住匯率制度的國家,以及已取消法定貨幣國家(如歐盟內部和實行美元化的國家);三是“中間道路”安排,即各種介於浮動匯率和固定匯率之間的安排,如爬行釘住制、區間浮動制和管理浮動制等,主要包括壹些外向型程度較高或國內通貨膨脹比較嚴重的發展中經濟體。據統計,2002年,在IMF的186個成員經濟體中,實行上述三類匯率安排的國家分別占22%、48%和30%。
由於美、歐、日在全球經濟中具有重要地位,因此,它們之間的浮動安排對國際匯率制度的性質具有決定性意義。就單個國家而言,浮動匯率安排的利益主要體現在可以維護貨幣政策的獨立性,並在壹定程度上自動調節國際收支失衡。但從國際金融穩定的角度看,它至少包含兩個缺陷:壹是匯率的頻繁波動將對正常的國際貿易和投資活動造成不利影響,大大增加全球經濟活動的匯兌成本和風險;二是容易引起匯率政策沖突,即運用本幣貶值政策推行貿易擴張,以犧牲他國利益的方式維護本國利益。在過去壹二十年裏,盡管全球範圍沒有發生20世紀30年代那種競爭性貨幣貶值,但局部的沖突卻時有發生。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期的情形是較為典型的壹個例子。而在工業化國家之間,從80年代後期迫使日元升值的“廣場協議”到最近壹個時期美元強勢政策的調整,都充分顯示美國在緩解其經常賬戶逆差時對於匯率貶值政策的依賴。
固定匯率安排的主要意義在於通過全部或部分讓渡貨幣主權,換取匯兌交易成本的降低和更強的國內財經政策約束。各種形式的“中間道路”則有可能兼收浮動匯率和固定匯率的優點,並使本國貨幣當局具有壹種相機抉擇的自由。然而,在美、歐、日等大國貨幣頻繁波動的情況下,無論固定匯率還是“中間道路”安排,實際上都面臨著嚴峻的考驗。不少研究顯示,亞洲金融危機的壹個重要原因是,1995年以後美元相對於日元的大幅度升值,造成了泰國等實行釘住美元安排的國家貨幣急劇升值,並嚴重損害了這些國家的貿易競爭能力。
第二,國際金融市場在國際收支調節中具有顯著的作用。在布雷頓森林體系時代,由於各國實行嚴格的金融管制,國際金融市場在國際收支調節中作用比較有限,許多國家的經常賬戶逆差調節主要依靠財政貨幣政策。在發生嚴重逆差時,也可有限地運用匯率政策,並從IMF獲得壹定的短期信貸支持。然而,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伴隨著國際金融市場的迅速發展,各國可以方便地通過商業性國際融資彌補其經常賬戶逆差,從而避免采用財政緊縮等可能影響國內經濟穩定的調節措施。作為壹種基於市場的安排,國際金融市場的存在提供了充裕的國際流動性,從而大大降低了各國國際收支調節的代價。但在另壹方面,它也產生了新的不穩定因素。其中最主要的是,它使壹些國家放松內部約束,濫用財政擴張政策,延誤必要的國內經濟改革和調整。結果是不僅經常賬戶逆差最終變得難以控制,而且常常為沈重的外債負擔所累,甚至成為金融動蕩的根源。
第三,國際資本流動缺乏有效監管,已經成為國際金融不穩定的重要源泉。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各國資本管制的不斷放松,國際資本流動迅猛擴張。目前,全球各類國際資本的日交易量已經超過1.5萬億美元。近年來不少研究顯示,國際資本市場存在著嚴重的結構性缺陷,許多國際投資和信貸決策都是在信息不充分的情況下做出的。在資本流向的國別選擇上,特別是對於發展中國家的資本流動,常常發生“飽饑綜合癥”,即當看好壹些國家的經濟增長前景時,國際資本大規模湧向那裏,而當這些國家因為資本過度流入而出現危機跡象時,國際資本又快速離去。因此常造成這些國家內外經濟失衡,並最終導致貨幣和金融動蕩。此外,在危機發生的前後,由於缺乏有效監管,大規模投機性短期資本的參與更是加劇了有關國家危機的深度,並在危機的國際傳遞方面扮演核心角色。
第四,多邊國際金融機構的功能存在嚴重缺陷,並且具有明顯的不公正性。IMF是布雷頓森林體系的遺產。1973年後,該組織已不再具有對各國匯率安排進行約束的權力,其主要功能是對發生國際收支危機的國家提供短期信貸,以增強其清償能力。然而,由於該組織長期以來資金來源嚴重不足,因此對於危機國家的救援要求不是行動遲緩,就是力不從心,而且常常附加緊縮開支和經濟自由化等不切實際的條件。此外,正如1997年在對亞洲金融危機處理過程中所顯示的,由於明顯受到美國政府和華爾街利益集團的影響,該組織對於美洲以外危機國家的救援要求往往顯得十分冷漠。這表明了該組織在維護國際金融體系穩定方面的功能缺陷和不公正性。
第五,全球性貨幣金融合作成效甚微,區域性貨幣壹體化進展顯著。目前,全球性貨幣金融合作的主要渠道是七國首腦和財長會議。總體上看,這個協調機制常常流於形式和務虛,很少具有實質性內容。近年來,IMF和國際清算銀行也在試圖發揮更為積極的作用,但或者成效並不顯著,或者對各國並沒有真正的約束力。相比之下,區域性貨幣合作進程卻取得了顯著的進展。經過數十年的努力,歐元於1999年成功面世,歐元區內部也已建立起統壹的中央銀行和貨幣政策框架。值得註意的是,歐元的誕生產生了明顯的示範效應。最近幾年來,在拉美、中東歐等地區,壹些國家開始采用美元化和貨幣局制度,或者在區域內實行固定匯率安排。盡管兩年前的金融危機迫使阿根廷放棄了貨幣局制度,但似乎並沒有改變這壹趨勢。
第六,美元的金融霸權地位基本依舊,但正在面臨挑戰。自人類進入信用貨幣本位時代以來,壹直沒有誕生獨立的世界貨幣,因此,國際經濟交易始終依賴少數幾個主權國家的貨幣來充當國際支付手段和儲備資產。美元正是這些貨幣中最主要的壹種。自布雷頓森林體系建立起,借助美國強大的經濟和政治力量,美元便建立了全球性金融霸權地位。半個多世紀以來,盡管美元在國際支付和儲備資產體系中的份額有所下降,但目前仍然高達60%左右。依靠這種地位,美國獲得了大量的“鑄幣稅”收入,可以通過輸出美元不斷占有別國的實際經濟資源。
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後,國際學術界對於現行國際金融體系的缺陷展開了熱烈的討論,並提出了不少積極的改革建議和方案。其中比較有影響的建議包括:增強發達國家之間的貨幣金融合作,建立匯率目標區,以減少大國貨幣之間的匯率波動;加強對國際資本流動的監管,尤其是對投機性資本流動的限制(如實行“托賓稅”,即各國對外匯交易征稅);改革和重塑IMF,增強其資金實力,提高貸款決策的透明度,增加發展中國家在該組織的表決權;加強區域性貨幣金融壹體化等等。此外,也有壹些比較激進的建議,如回歸金本位體系、恢復布雷頓森林體系和成立世界中央銀行。
歷史不會進行簡單回歸,重新回到金本位或布雷頓森林時代只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近幾年的發展顯示,其他改革建議也大多沒有得到有效實施。壹個根本原因是,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對金融動蕩沒有切膚之痛,加上改革有可能損害其既得利益,因而對現行國際金融體系改革在總體上並不積極,對於限制國際資本流動、改革和重構IMF等發展中國家十分關註的改革建議,則更是反應冷淡甚至持反對態度。另外,相互間的潛在利益沖突,也使發達國家很難在所有的改革問題上完全保持壹致。比如,美國壹直反對日本在亞洲推動貨幣金融合作,特別是反對其倡導成立“亞洲貨幣基金組織”。
展望未來,可以認為,近期內國際金融體系的現狀不可能發生重大變化。不過,從中長期看,伴隨著經濟全球化的持續發展,各國之間經濟聯系將更加緊密和深化,預計會有更多的國家積極致力於構建壹個穩定和合理的國際金融體系。這意味著上述改革建議有可能在不同程度上逐步得以實現。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政府已經並且仍將利用各種國際場合積極推動國際金融體系的改革。事實上,自1999年以來,中國在推動亞洲貨幣金融合作方面已經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