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個就牽涉到中國人的音色觀問題。首先我提醒他們,我們看戲,生旦凈末醜,他的發音部位不同,出來的音色也不同。這也就是中國人為什麽能“聽戲”,因為每壹個音色出來,我們就能確定她是旦角,是武旦、花旦、彩旦,但我們今天去聽西洋歌劇,男聲部分就只能是男高音、男中音、男低音之別,用音樂的講法講,它只有音區的差別,沒有音色的差別。而妳若要讓中國人的戲曲,生旦凈末醜同樣壹個發聲,中國人戲會看不下去。所以要認識到音色在中國人的文化系統裏發揮的角色。
第二個我提到音樂表現的問題。西方的音樂表現,是“理性”的表現。壹個透過現象、穿越現象找到所謂的原則、本質的表現。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走向惟壹的完美。妳看歌劇《茶花女》,茶花女臨將過世時,還是中氣十足。而中國人在此就不然,聽戲曲到這裏,只有四個字:氣若遊絲。這不是說誰好誰壞的問題,我只想強調,如果妳無法說服中國人、或打破中國人在音樂上堅持的特質,否則就不要怪中國人不接受妳的東西。許多音樂家說這麽好的歌劇為什麽大家不接受是因為唱洋文嘛!那好,我們就做壹出中文歌劇。於是有壹次,壹些音樂家做了壹出中文歌劇《萬裏長城》。我們臺北師範大學音樂學生去聽了,回來後我問他們怎麽樣?他們說:不知道唱什麽,不是不知唱什麽內容,而是他唱的是意大利文還是中文我們都不曉得。問題在這裏,中國人談歌樂的時候有壹個前提,字正腔圓。為什麽?因為中國人覺得所有的歌樂都必須兩個東西同時具顯:壹個是聲情,聲音的情感;壹個是詞情,文學的、歌詞的世界。許多時候甚至必須是詞情先於聲情,才能真正動人。妳違背了這個原則,中國人就會沒感覺。這說明什麽?就是有很多現象的存在,在解答音樂、文化的問題時,我們常在表面上看待壹個現象的發生,而沒有根底的思索:為什麽會有這種現象發生?也就是我剛才那個問題:為什麽壹個唱法教了這麽久,我們還不會這麽唱歌。
現在我們把這個問題放大,會不會在整個中國藝術、乃至整個中國文化有很多問題,我們很少從根底上問它為什麽如此,而不是在浮面的嫁接、表現比較上說,到底是中國高還是西洋高。當然,在壹百多年來的西風東漸中,作為壹個弱勢的中國文化,其實我們已在無謂的比較中直接貶抑了自己傳統的價值。而就音樂來說,這種隱匿與貶抑,很重要的壹個是音色問題。
音色是什麽
為什麽要從音色說起?首先是因為中國音樂在這方面有其特質的表現。我想從音樂的表現基礎說起。壹般音樂是由哪幾個部分構成的?簡單地講,我們可以把它分做:壹個是音的本質,壹個是音的流動及音的結合。而音的本質是什麽?作為音的存在,它被認知的條件是什麽。壹般認為音被認知,是因為音高,尤其學西方音樂的朋友容易如此,視唱練耳在他那個系統變得非常精準而重要。美術界人壹般在看畫展時,不會說這是明度彩度幾度,但在音樂界就要問妳今天是調幾度音,是440還是442,音高對音樂人的確很重要。至於音的流動主要是指旋律曲調的敘述。音的結合主要是指和聲、對位等。在這三個區塊裏面,如果我們比較不同的音樂系統,會發覺大家對這三個區塊的琢磨各有輕重不同。
就像妳在中國水墨畫裏面要談到壹種豐富外相的色彩,那是不太可能的。因為壹般色彩的組合並不是它表現的重點。同樣的,在西方古典繪畫裏面,看到線條的流動也不太可能,因為它是面與面結構的呈現。有些民族的音樂,會側重音的流動。中國人就很在乎這種流動。跟我們在繪畫裏看到中國人表現的是壹種線性藝術壹樣,中國人對旋律開展很敏銳。我舉《梁祝》做例,《梁祝》如果從做曲法來看,手法都很簡單,但它為什麽能留下來,怎麽壹個主題壹分多鐘的東西它在做了二十幾分鐘的發展之後,每壹寸都還那麽美。妳今天要讓壹個西方作曲家來做,他都覺得很難。他可以配器,比如《黃河》鋼琴協奏曲《保衛黃河》那樣,反復十次,旋律都沒變。它在哪裏變?在和聲、配器上變。西方人重結合,而中國人不是,幾乎是單向的旋律敘述,但妳還覺得層層進展,纏綿悱測呢!壹般來講,不同民族,不同音樂系統會在這三個方面各有側重。多數時候,我們談到的都是後面兩個區塊,但是第壹個區塊大家都沒有重視。其實,對音樂有了解的人都曉得,世界上其實不止有壹個音階系統。
音色是什麽?用現在話來講,就是我們現在調查犯罪所用的那種聲紋對比。這是認知壹個音的最基礎標準。比如我今天在這兒講話,各位都不會註意到我的音高,因為我的音高不在“DOREMI”這些固定的音高裏面,但妳們壹定會曉得我的音色。明天我談不同的主題,妳也壹樣會想到這就是林某人的聲音。
這樣壹個基準,也就是我們在認知樂器上面為什麽把這個叫小提琴、那個叫大提琴,這叫琵琶那叫二胡的原因。大提琴那麽大,小提琴那麽小,我們為什麽叫它提琴,因為音色是相同的,音色為什麽相同,是因為用***同的材質構成的,於是它們產生同質性的音色。如果我們認知壹個音的基準是音色的話,那麽任何音樂系統都應該追求它認為美的音色。壹把小提琴為什麽會貴到壹、兩百萬美金,而壹把爛的只有幾十塊,最大的差異是音色。所以在音樂的流動與結合中,要求壹個美好的音色是所有音樂都追求的。但更進壹步的問題在哪裏?首先是:什麽樣的音色才是美好的音色?
舉例講,我在大陸買過非常好的CD,後來發現知名錄音師錄民族音樂時,大多數都錄錯了,他用聽西方音樂的耳朵來錄民族音樂時,民族樂器該有的自然、溫潤的音色就不見了,反而帶有壹種金屬、亮麗的聲音。因為第壹個問題是:什麽是好的音色?而第二個可能更重要的則是,到底有多少“好的音色”?會不會日本人要的音色跟中國人不壹樣?中國人要的音色跟西方人不壹樣?這壹點可能才是很多音樂之所以風格不壹樣、不同音樂系統在具現它內在生命情懷不同的壹個最重要依據。如果是這樣,會不會有多少音樂系統,也就有多少不同的音色呈現。這樣的思索,在我做中國音樂研究中間,發覺答案是明顯的。以這樣壹個切入點,可以透過音樂,解讀更深厚的中國文化!
中國音樂裏的音色表現
我認為中國音樂裏的音色表現,不僅是富於特質的,而且是豐富的。中國音樂裏的音色多元,我常用壹句話說明它:無聲不可入樂。比如說戲曲。宋元以來的戲曲是壹門重要的表演藝術,在戲曲角色裏妳會發現,我們和西方有明顯不同。生旦凈末醜,發聲部位不壹樣,出來的音色不壹樣。所以我們還沒聽他演些什麽,那種形象的感覺就已出來了。壹切那麽直接,老生要蒼樸,小生要手無縛雞之力或半陰不陽。在中國戲曲,演老人就是老人的音色,小生就是小生的音色。再加上凈角就更有趣了。千生萬旦,壹凈難求,要聲如洪鐘,才會顯出英雄或是大奸大惡的氣概。中國人為什麽能聽戲,就是這樣,我們即使閉著眼睛也能聽出角色。壹個丫鬟的音色和公主的音色會不壹樣。而妳看《茶花女》,壹個小姐和壹個丫鬟沒什麽不同。這和好壞無關,中國人就是喜歡這樣。我們甚至形成壹個認知:壹個角色不夠分明的戲,就不是壹個成型的大戲。
“無聲不可入樂”在哪裏能體現呢?就在中國打擊音樂的豐富性上。打擊樂在西方壹直是邊陲,壹個交響樂團那麽大,兩三樣稀稀松松的打擊樂器,壹直到近三十年,才漸漸把打擊樂當成壹個獨立形態。在中國音樂裏若去掉了打擊樂,不曉得它要幹嘛?從傳統的鐘磬壹直到民間的鑼鼓,沒有這個東西就缺了壹大塊。中國的打擊樂形式可能是世界上最多的,我問過壹位打擊樂專家,中國的打擊樂到底有多少?他說,寬松壹點說是六百種,細分大概壹千種。而打擊樂最重要也可能最根底的表現就是音色。今天壹個旦角出現時,壹定要配小鑼,很柔性,她唱:“奴家今年壹十六”,柳枝輕搖,蓮步細舞地走來,配上小“臺”正合適,如果大鑼“哐”壹聲,什麽美感都沒了。而中國的打擊樂借用西方術語來說的話,它還有進行式和中止式!因此,梅蘭芳都不敢得罪打鼓的,他不給妳定最後壹下亮相的“哐”,壹逕地直打“臺”(進行式),妳腳都沒法落,沒法完成最後的亮相。中國的打擊樂太精彩,精彩到早在漢代,它就可以變成壹個獨立的音樂形態。如《鴨子拌嘴》,全部是打擊樂,妳很容易想象是壹群鴨子在吵架,非常形象對不對?像這樣的音樂是唱不來的,因為它主要是音色的組合,而那個音色就是打擊樂本身的聲音。
中國人對音色的重視自先秦時候就已經存在。樂器分類,八音是指:金、石、絲、竹、匏、土、革、木,我們過去壹些音樂學家說,這樣的分類是不科學的。的確,它不像西方物理學式的分類,不按操作法分,所謂吹拉彈唱,也非結構分類。這種分類事實上是壹種音色分類。因為不同材質會產生不同音色。所以過去“擊鼓攻之”,“鳴金收兵”,非常清楚,絕對不會聽錯。
再有什麽地方可以看到中國人音色系統豐富,那就是音色變化。壹個音色變化豐富的樂器,才可能在中國音樂中擔任重要角色。比如鋼琴,表現力非常豐富,可恰好在音色這壹環是缺變化的。放在中國,命運就受到影響。而中國樂器,我們先說古琴,有泛音,散音、按音的分別。像琵琶有四條弦,纏弦、老弦、中弦,子弦,子、中、老就非常有生命的味道。子弦有子弦的味道,孩子的世界是怎樣,我只要這樣在子弦彈壹下《妝臺秋思》,有點閨怨,有點撒嬌,妳就有感覺,對不對?屬於在座各位大學生的感覺。但同樣的音高、同樣的結構,我們再來聽中弦,壹出來就是在座中年人的世界。再聽老年,白頭宮女話天寶的世界,對不對?哀莫大於心死。妳看音高、旋律壹樣,只因為我們在不同的四條弦上出了變化,我們可以從16歲走到66歲。所以看壹個音樂家彈曲子,這個音到底要放到哪條弦,其實就決定了生命情境要放在哪個位置。
笛子在中國樂器裏音色變化很特殊。我們曉得笛子內貼了壹個竹膜,這就使得它產生壹個有意思變化,聽到低音區,竹膜聲音明顯變強,在聽覺上,會感覺聲源離我們近;遇到高音區,竹膜聲會不見,我們聽覺上會覺得它在遠處。壹首樂曲有高音低音,因此就會時遠時近。為此,中國長笛也就產生壹個不同於西洋長笛更特殊的空間感。如《妝臺秋思》,讓笛子不僅在音高上面可以有高低的表現,還會有前後縱深的效果,顯得很立體。坦白說中國音樂這樣的壹種表現,放在西方音樂美學體系中是壹個不良的表現,因為“音色不統壹”,但是在中國它卻是很優秀的。理由也壹樣,“音色多變化”。所以同樣壹種現象,因為不同的美學系統,就會得到不同的價值判斷。比起西方,中國的音樂是多元的,它無聲不可入樂,任何音色只要放在壹個樂曲裏面適當位置,壹般認為的噪音也會成為樂音。像《霸王卸甲》、《十面埋伏》,如果沒有那些“噪音”,戰爭像什麽,像小女生打情罵俏,完全無力,對不對?而在西方,它對音色的講究,比較趨向惟壹的,某種特定美的追求。
中國音色表現的第二個更內涵的則是“音即壹切”的音色觀。就像我們在寫書法,壹個人的書法好壞,是具現在壹筆上的,也就是音色的表達是在音色裏就完成的,不需假借任何外在的旋律、曲式、結構的發展。音色裏的實音、虛音、合音,就有層次。如《思春》,藉由壹個音的五種音色變化就可以帶出心有戚戚,但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傾吐出來的心情變化。壹個音在這裏事實上就具足了壹切。
就中國音樂“音即壹切”的音色特質,我想作幾點簡單介紹。我們剛才講,任何音樂系統都有它喜歡的音色。中國音色雖然比較多元,但還是有它基礎音色的存在。這基礎音色跟桐木音色有關。中國人在音樂上比較不講究***鳴,它要的是材質本身的音色。而梧桐軟硬適中,較能傳達出很淳厚中和的感覺,而在這點基礎上再做變化。
中國音樂重視音的本質,以《陽春》為例,它所以有那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就因琵琶“多骨少肉”的音色,是不是?這首曲子不能拿到吉它上彈。也許當吉它彈出第二十個音時,它第壹個音的***鳴恐怕還在那裏。所以吉它很適合伴奏,而琵琶只能做主體的、獨奏的表現。中國的樂器都有這個特色,它的音色雖然站在梧桐木的基礎上面,但個性很清楚,顆粒很清楚地直接表現出來。所以我們常說中國樂曲的音色是非常個性的,也就是這個意思。
再有,音色還常體現壹個較音色更基底的角色出來。過去琴人講,散音不動,像地;泛音空靈,像天;按音是人來變化它的,代表人。壹個好的樂曲壹定要在天地人中間得到協調。所有的古琴曲,壹開始不是散音,就是泛音。最後的結束壹定是泛音,為什麽,因為散音代表地,泛音代表天,代表音樂來自天地。最後好的音樂,要回歸於天。所謂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就是在說壹個偉大的創作者無論多了不起,也只是壹個宇宙的接受者,宇宙電場的插頭恰好插到妳而已。這裏體現出了中國人特殊的創作觀。
“音即壹切”還涉及到中國音樂對下指落弦的功力講究。中國樂器有壹個特色,機械功能都不強。樂器機械功能越強,人為的空間就越弱,機械功能最強的是電子琴,所以電子琴最玩不出音樂家的特色出來。中國樂器因為機械功能都不強,就靠人來控制它,各位聽過管子吧,壹個音可以吹出不同的四度出來。同樣壹把樂器,壹個行的人彈就是好樂器,爛人彈,好樂器也變爛。就像書法,它是講究軟筆對軟紙,我心動,筆尖就會動,所以會有“心正則筆正”壹說。年輕時會討厭這句話,認為那麽道德,後來發現是有內在道理。書法為什麽可以修身養性,妳只要心沒有靜下來,手頭任何壹個變化都會在筆頭體現出來。中國音樂也壹樣,講軟弦對軟弓。以前過世的指揮家彭修文告訴我,他在大陸看到最好的民間胡琴家用的樂器,弓拿起來,弓毛是垂在下面的,拿起來,弓毛可以纏三匝。好處是什麽,妳們有沒有用毛巾去抽人?壹個道理,可以在瞬間達到最大的張力位差。而現在我發現弓越做越緊,某種意義也就是壹種美學的退化。
我們聽20歲的《塞上曲》,中年的《塞上曲》,老年的《塞上曲》,這樣壹種因音色的變化而產生的情懷對應,必須在具體實踐中才能感受到。我曾說過,樂譜是沒有辦法表現音色的。它可以表現音高表現結構,沒有辦法表現音色。所以從譜子認知壹個中國作品,可能那個原點就缺了。而這樣壹個原點缺失,就會導致中國音樂裏可能最重要的壹塊就從根柢流失了。也容易出現壹種以西非中的心理異化。我們最豐富的壹塊樂譜反而是不能記錄的,想想多吊詭!但其實,樂譜是不是真正完全不能記錄呢?也不盡然,我們知道中國樂譜裏附有很多指法譜,這裏就有音色的表現。忽略這壹塊,我們對中國音樂發展就會認識不清。
從音色到文化傳統
如此重視音色表現,如此多元的音色表現,會使得中國合奏音樂變成怎樣,或者會使中國的樂器發展變成怎樣?中國樂器在音色表現上非常豐富而獨立。不像西方管弦樂隊,銅管、木管,只要壹個族群,音色就是接近的。所以合弦時渾然壹體。中國樂器音色結合不到壹起,所以這樣前提發展出來的合奏音樂就和西方不壹樣。
我舉壹個民間曲子《中花六板》,現代人做的《空谷流泉》,用古琴、琵琶。妳仔細聽,每個樂器的音色都朗然存在,合在壹起又會構成壹個有機整體。西方音樂要非常仔細聽,妳才可以知道有幾種樂器。因為音色是疊合的。所以西方音樂發展出這樣壹個合奏形式是有道理的,因為每壹群的樂器音色***同凝固壹起,由指揮領導大家來做音樂表達。但中國音樂不然,在壹首曲子中,不同樂器間的關系是彼此之間的對話,無論是旋律對話,音色對話,妳我都朗然存在。所以當我們忽略了這壹點,在樂隊的發展上面,以西方的音樂觀念發展時,就會出現難以解決的問題。這就是為什麽和聲方面我們沒有西方音樂那麽美,我們把自己的優點丟掉,學對方的優點,卻學得不對勁。這也就是為什麽說再好的民族管弦樂團也是二三流的交響樂團的原因。
但是回到剛才那些古琴曲時,我們發現西方的重奏曲,要出現每個樂器都朗然獨存而又彼此照應,可以既是部分又呈現全體可能也挺困難的。觀察到這個基點,我們音樂的發展,就不會走中國民族樂團那樣壹直往大、壹直往和弦發展走的路線。我想提醒各位,我們往往沒能認識到自己的優點,但別人反而看到了我們的優點。許多現代作曲家很喜歡用中國民族樂器,現代音樂發展中他們不太依賴所謂結構和聲對位,而想借助西方古典音樂不能充分發揮的地方得到所謂突破。如雲門舞集《白蛇》中壹段,用打擊樂配的。妳會發現沒有壹個樂器不是被認知的。現代音樂家這麽做有它強大的心理背景,在西方強大的、完整結構的情況下尋求壹種突破時,借鑒於東方的觀念或者素材。雖然我們不見得贊成現代音樂這樣表現,反過來我們仍可以這樣問:如果今天我們不是受限於西方的結構體系時,我們是不是也能像西方現代音樂家壹樣,看到我們音樂的特質。或者是重新發覺,其實我們的傳統原本就有壹個豐富的系統在那裏。而不是在每壹次“以西非中”的時候,壹直認為我們不如西方。當然這種說法不代表我們要固步自封,而是在談發展之前,我們有沒有停下腳步,看看自己有多少東西。免得在發展時,不僅沒把自己的東西好好整理,甚至把自己的東西丟棄。
今天雖然在談音樂專業問題,我們卻能由此看到藝術的發展、文化建構的主體性存在的重要。其實所謂傳統所謂現代,在現象上常常很復雜。往往在壹個具有特質的文化體裏所認為該丟棄的傳統,我們在現代文化多樣性發展中卻認為是瑰寶。在中國音樂上面尤其如此,它在發展中的確沈澱出西方古典音樂所沒有的特質。持平地講,兩個系統各有所長,那麽我們何必妄自菲薄。我們認為自己傳統就是過時,可是卻忘記西方古典音樂也是傳統,現代人談巴赫,談貝多芬,實際是在談幾百年前的傳統。但我們談民國初年,就覺得老掉牙了。其實傳統和現代,有時像壹條狗在咬自己的尾巴壹樣。
藝術的完成和生命完成應該是達成統壹的。音色中下指落弦間,既有那麽多的反饋系統在,在其中就能具現生命之全體。造型藝術的人不理解表演藝術者,為什麽每天壹早就要彈同樣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同,就意味著不能忍受。但是,中國系弘的表演藝術者會將之認為是功力的錘煉。有些藝術為什麽動人,不是因為風格特殊,而是老子外表跟妳壹樣,老子功力比妳更深。練功的人常說壹句話:有拳無功江湖走不通,有功無拳江湖走十年。
我們這個時代的藝術常常過度強調風格,卻忽視了功力。只有我們回歸到功力的錘煉時,藝術真正動人的地方才能出來。我扮花臉,扮得好不好,不在妳翻兩個筋鬥,我翻四個,是我壹聲“俺”壹出來,人家看妳分量夠不夠。音色錘煉就是如此。通過這種磨練,藝術與生命結合,藝術家才會從創作焦慮的人格中得到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