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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錢包

父親的錢包

 其實,父親從來沒有使用過真正的錢包。我所說的錢包,只是老人在世時,用於包裹隨身現金的壹個手絹而已。

 這方面,老父親甚至還不如母親講究,顯得有?檔次?。

 自小,我記得母親有壹個形似河蚌、外口帶著拉鏈的黑色皮質錢包(俗稱皮夾子),裏面大多裝些毛毛錢或分幣,甚至還放過沒抽完的半截香煙,也是常被我?檢查驗收?的目標。

 至於母親這個錢包的來歷,我實在想不起來。她好像從來沒提起,我也沒具體追問過。

 早年,伍拾、壹佰元的大面額鈔票還沒發行,父親的手絹錢包裏也就是壹元至拾元不等,甚至角和分幣的現金。當然還有過糧票、布票、油票之類,有時也包過票據等。

 父親不管走在哪裏,身上都裝著這個錢包。無論是當眾還是私下,需要用錢時,父親總從容自如地掏出手絹錢包,從不覺得沒面子過。父親每次在手絹中存放和支取現金都很謹慎,錢包打開後,他時不時還用唾液濕壹下手指,再嫻熟地撚開票子點數,有時要反復數好幾遍。

 用手絹包錢父親也講究,票子壹般被折成四折,不多時偶爾也被卷成圓卷包進手絹。包錢時,大面額的票子被放在最下邊,然後折好放到手絹的壹角,順著寬的方向壹圈壹圈往上翻折。幾圈之後,再將手絹兩邊多余的往中間壹折,折成跟現金寬度差不多,再往上翻幾圈,手絹就剩壹個角了。父親再捏著小角繞壹二圈,最後壹點塞進折成的褶裏,錢和手絹包在壹起成了錢包,裏面顯得很平整而緊湊。

 也有的時候,父親將元以上的票子放在最裏層,包兩圈之後,再把角、分零錢和糧(布、油)票疊加在上面,最外層可能是些票據等,這樣壹層壹層包成的,是手絹錢包的另壹種包法。

 我突然想起來了,當年父親錢包的模樣,有點像如今人們吃的春卷,但略微扁平。包錢的步驟,也類似於包春卷的過程。

 很小的時候,對錢敏感的我,對父親的錢包更敏感而關註。只要父親手絹壹打開,我兩眼就來神,會直勾勾地盯著。有時趁他心情好會開口要點小錢,他壹般也會賞我幾分零錢。

 當然,也有父親打開錢包時,等在旁邊的我發現裏面有零散的分幣,我便以那些分幣?礙事?不便包紮,而被直接?繳械?。

 母親有時大意,幫父親洗衣服前沒有檢查衣袋取出錢包,而發生錢包泡水受潮的情況。每每此時,母親總少不了數落,挨父親罵幾句。罵完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打開手絹,將裏面的票子貼到風涼處涼幹。遇到這種情況現金問題不大,而票據可能要遭遇?致命?的重創。若碰到這樣的情況,母親可能更要?遭殃?。

 夏天,身上穿的衣服少,父親的錢包無法隨身裝。他只能把錢包藏在自己的房間。藏錢包的具體位置壹般都瞞不過我,時常會被我翻到。大多就在床上蘆葦蔑席的下面,或塞在床頂棚連接處的縫隙中。

 有若幹次我趁父親不在的時候,好奇地偷偷打開手絹,查看裏面到底有多少錢。看著壹沓票子,真有拿點放進自己口袋的沖動,但始終不敢下手。而此刻,我的心臟總在加速狂跳中,有快蹦出嗓子眼的感覺,像真是在偷東西壹樣。

 父親壹生換了多少次這樣的錢包,我不得而知。反正從我記事起,到他八十多歲臨終,再沒有發現他用過其它方式裝錢。說到底,手絹錢包伴隨了老人壹生。

 老人家生前與手絹錢包訣別的場景,盡管過去十幾年了,當我再用筆墨記述當年現場的情形時,依然仿佛心裏在流血?

 那天,與絕癥抗爭了好幾個月的父親,生命已進入最後的倒計時。父親就剩壹身骨架,躺在七哥堂屋的地床(臨終前不上床)上,已無法言語,但思維仍比較清晰,他也感覺到自己的疾患已不可能發生奇跡。清醒時,父親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手顫微微地往自己老屋的方向指,嘴唇也在顫動,就是無法出聲。

 大家意識到父親在表達什麽,問是不是想去老屋,他微微地點了下頭。於是,被抱到輪椅車上推到了老屋,還沒進房間,他的臉上早已老淚縱橫,淚流滿面?

 在自己的房間,老父親手不斷地往床頂棚上指。問他上面是不是有東西,他邊抽泣,邊點著頭。

 幾位嫂子冒著三十度以上的高溫悶熱,輪番在頂棚上翻找沒發現東西。她們仍不灰心,又將蘆葦蔑席全部掀翻起來檢查,終於在壹角夾縫處發現了手絹錢包,三十多張百元現鈔被緊緊地包紮在裏面。

 父親在患重疾之後,已第壹時間將壹生省吃儉用余下的三萬余元現金交給了我們。本盼著自己的身體可能恢復,並私下又收藏了三千多元,留著日後作養老生存保障。最終,預感到上蒼沒給自己的生命作延續的安排,彌留之際又把僅有的私房錢交了出來,將生存保障的最後壹道防線全部盤托給了晚輩,幹幹凈凈地去了另壹個世界。

 見到老人家本是留給自己的手絹錢包,最終作為生命守護的壹筆現金,現場誰都不忍心接下它,只剩淚河在湧動?

 目不識丁、很少走出農村的父親,算是地地道道沒見過世面的農家人,他固然沒有機會見識更多的現金鈔票。在他用了壹生的手絹錢包中,包裝的絕大多數也僅是元或角不等的小面額現金。然而,它不僅陪伴父親度過了風雨人生,感受著老人家壹輩子的辛酸甘甜,同時也裹挾著我們兄弟八人的人生命運,為大家庭支撐起壹片湛藍的天空,幫助我們成家立業,成就夢想,成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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