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再見到那女人時紀悄已經在池家了,在此之前,紀悄壹直住在居委會給安排的臨時住處,他才上學沒幾天,幾個穿制服的就把他從學校裏領了出來,告訴紀悄他爸爸出了事,他們正在聯系他的媽媽,讓紀悄暫時先呆在那裏。
結果壹住就是兩個星期,媽媽沒有找到,臨時住處也不給住了,居委會的壹位大媽便帶著他來到了池姝萱的家,紀悄認識池姝萱,不過也不算很熟,這位阿姨偶爾會帶著他的表妹來家裏吃飯,只是偶爾,兩、三個月最多壹次,每次都和爸爸坐著說會兒話就走了。
紀悄談不上喜歡她,但也不至於討厭,他是個很內向的孩子,但是很聽話,壹般紀孝澤希望他如何,紀悄就會照辦,所以,以前紀孝澤並沒要求紀悄要熱情對待池姝萱,紀悄也就沒和她說過幾句話。
大媽把他交給了池姝萱,對方也同意了,然而她對待紀悄的態度卻與從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並沒有苛刻紀悄的物質待遇,紀悄和她的壹雙兒女壹樣有吃有穿,定時上學,只是她好像很不喜歡看見紀悄,每天下了班回到家第壹件事就是發脾氣。她對姜甄和姜睿是純發泄打罵,對紀悄則更多是言語上的攻擊。
池姝萱說得最多的就是,妳知道為什麽現在沒人要妳了嗎?因為妳爸爸就要死了,妳爸爸是被我害死的,也是被妳媽媽害死的,妳知道妳媽媽是什麽樣的人嗎?
這時候她就會拿出照片,然後神經質地點給紀悄看。
這就是妳媽媽,是不是很漂亮?但是妳媽媽最會騙人了,她騙了很多男人,她很喜歡錢,妳是他生的,妳說妳會不會變成這樣?
每每這時紀悄都不會反駁,他只是壹眨不眨地盯著那張照片,然後壹遍遍地聽池姝萱重復著同樣的話……
閻澄壹直想知道紀悄的過去,為此他不惜和姜睿私下交易,只為了更接近紀悄的內心想法,可是現在真的聽他親口說了,那滋味才是真讓閻澄夠嗆的,而他不過旁觀都已經受不了,更不敢想象當時所經受這壹切的紀悄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閻澄對於池姝萱的心理壹直很不理解,如果她真的愛紀孝澤,又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被獨自留下的紀悄,她明知道紀孝澤最大的心願就是這個兒子可以安好。
說起這個,紀悄卻若有似無地哼了壹聲,口氣冷淡,“她不是愛紀孝澤,她只是恨池姝怡而已。“
池姝萱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卻也很復雜,她壹直都生活於姐姐的陰影下,事事落於下風,套用壹句歌詞就是“從開始笑著羨慕,到最後哭著嫉妒“,特別是在對待紀孝澤的事情上,壹個拳拳真心被舍棄,壹個虛情假意反而被珍惜,也許壹開始是真的愛過的,但是隨著紀孝澤的選擇,池姝萱如何能不恨。
更糟糕的在於,她的匆匆退出並沒有換得良好的姻緣,在外人看來美滿的家庭其實同樣充滿不為人知的痛苦,姜睿的父親在外面的花紅柳綠從沒有斷過,池姝萱過得很不幸福,她怨恨她的丈夫,怨恨她的姐姐、姐夫,也怨恨她自己。
在池姝怡離開後,池姝萱是快慰的,她是帶著報復的心理和紀孝澤在壹起的,而她也知道,紀孝澤同樣恨著池姝怡,恨她讓他的兒子壹出生就沒有母親,沒法擁有壹個完整的家庭神級英雄。於是兩人壹拍即合,至於姜甄的出生則是池姝萱報復的勝利結果。
然而這場家庭倫理的鬧劇隨著紀孝澤的出事而徹底變成了悲劇,池姝萱在很長壹段時間裏都覺得對不起紀孝澤,因為財務漏洞的缺口就是從她這裏被發現的,雖然最後從紀孝澤嘴裏得知,他早已被人盯上,有沒有池姝萱都不重要,但是這根刺已經埋下,池姝萱想要紀孝澤不好過,卻從來沒想要他的命。
她太痛苦了,她的孩子恨她,丈夫也為了別的女人終於要和她離婚,她壹邊要維持著生計,壹邊還要想盡辦法為紀孝澤到處尋找出路,每天累死累活地回來見到就是壹張張怨憤憎惡的臉,還有她最討厭的那個女人的孩子。
池姝萱的精神每壹天都承受著極大的沖擊,而這壹切自然而然都被回饋到了紀悄的身上。
於是有壹天,池姝萱醒來,發現紀悄不見了。
“妳去哪兒了?“這也是閻澄壹直想知道的。
紀悄沒去哪兒,他只是太想念紀孝澤了,他想去找他,可是八歲的孩子能走得多遠呢,而且紀悄沒有多少錢,所以他只是上了壹輛車,然後從頭坐到尾,下了車又繼續走,壹直走到迷路,也沒有看見紀孝澤。
最後被帶進警局,然後用了兩天的時間查明身份,又被送回了當地的街道,只是這壹次大媽再去敲池姝萱的門,對方卻怎麽都不開了。
紀悄能明白她的意思,池姝萱想告訴他:既然自己想走,那就別回來了。
紀悄臉上沒有表情,心裏也沒有,大媽卻覺得他很可憐,反復地跟他說壹定會幫他找到地方待,也找到他的媽媽。
紀悄被安置在了壹個臨時的收容所裏,那裏面有孤老,有因為父母不在身邊或雙亡或工傷的孩子,年齡跨度很大,不過紀悄這麽眉清目秀又幹凈的卻獨此壹個。
他和六個孩子住壹個房間,三個孩子睡壹個大床,不算很擠,但冬天的時候卻很冷。紀悄胃口小,吃得不多,而且吃飯很慢,所以他每次筷子只要壹停下,碗裏的饅頭和飯就會被挖走,偶爾晚上肚子會餓,不過忍忍也就過去了。倒是衣服常常不夠穿,孩子都正好在長身體,紀悄第壹次穿到了別人捐贈的衣服,還在口袋裏摸出了壹張水果糖的包裝紙,他記得小時候爸爸也給他買過,不過後來怕他蛀牙就沒有多吃了,紀悄有時就會把糖紙拆開放在鼻子下面聞,香香甜甜也算過了把癮。然而現在他再把鼻子湊上去,那紙上卻什麽味道也沒有了……
有壹天大媽又來領紀悄,並帶著他坐了壹個多小時的車,進了壹個花園樣的地方,大媽敲了很久的門,終於有人來開了,也就是第二次,紀悄在除了照片之外的地方看見了池姝怡。
池姝怡手裏抱著個沒滿歲的孩子,穿著睡袍看著他們。
大媽和池姝怡說了些什麽,紀悄都沒怎麽聽,只記得最後大媽道:我給妳打了這麽多次電話妳都不接,我現在把孩子帶來了,妳連門也不讓我們進,妳還是親媽嗎?
結果自然是紀悄又回到了那個收容所,他聽大媽說過,他爸爸出了事,如果他媽媽再不要他會被判刑的,可是紀悄在收容所裏待了壹年多,還是沒有看見她那個媽媽,也沒等到她判刑,反而是池姝萱來接他了。
紀悄這壹年多倒壹直在上課,還是原來的學校,只是老師同學對他的態度明顯不怎麽好,整個人也瘦得厲害,要不是皮膚仍舊白得反光,看上去就像只小猴子了龍印戰神。
誰知見到的池姝萱比他還瘦,神色也憔悴,她第壹句話就是:悄悄,阿姨對不起妳,妳跟我回去吧。
紀悄用陌生的眼光看著她,然後默默進了房間。
池姝萱不死心,連續兩個星期每天都來,大媽和所裏的其他人也來做他的思想工作,終於有句話打破了紀悄的心防,是壹個大叔說的。
他說:妳在我們這兒能生活多久啊,到大了,沒了錢也不能讀書了,妳不想上高中上大學了啊?
隔天,紀悄答應和池姝萱回去了。
他還記得池姝萱壹路都是紅著眼睛牽著他,最後到了池家的門口,好像失了全力似得對他道:悄悄,妳爸爸真狠啊,他讓我恨他,又給了我報復的機會,現在則剩下滿心的愧疚,這壹切都是為了妳,都是為了妳,他對自己這麽狠,又這麽信任我,我怎麽能不對妳好呢,我壹定對妳好……
政壇風向自不是壹年兩年就吹起來的,自己會有什麽下場,聰明如紀孝澤當然早有預料,只是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他的寶貝兒子,為此,他可以付出所有。
於是池姝萱說到做到,她徹底的改頭換面也的確將紀悄從艱難的境地裏拉了出來,只是他們那滿身的傷痕隨著經年累月早已全消融到了骨頭肺腑裏,壹個都別想逃過。
後來有壹天,紀悄無意中接到了寄給池姝萱的掛號信,裏面裝的是零落的幾張照片,內容則都是壹個女人,有她上街的,有她坐著豪車在幼兒園門口等人的,還有她抱著壹個四、五歲的孩子親昵的笑著的,壹旁還附了壹份檢查報告和壹些生活細節。
“她在……調查池姝怡嗎?“閻澄有些沒想到,不過池姝萱當時的背景並沒有池姝怡厚,非常容易就會暴露,而且壹查就是幾年,又沒什麽動作,實在不像她的風格。
不過轉瞬,閻澄就明白了。
果然,紀悄道,“是紀孝澤找人查的。”即便他死了,他也要人壹直時刻註意著那女人的動向,以防她哪壹天來傷害他的兒子。
而最後這份東西卻還是被紀悄看見了,那壹年紀悄剛上初中,也因此有了之後每年的咖啡廳之約。
閻澄不傻,池姝萱壹直瞞了紀悄幾年,怎麽突然就被發現這些資料了,說到底,她心裏這口氣還是沒那麽容易消去,只是現在,終於有人替她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