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留學哈佛接觸到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思想後,其文學思想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梁實秋從深受五四新文化影響的浪漫主義傾向轉變為新人文主義的古典主義傾向。本文將從梁實秋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理論兩個方面來探討他接觸新人文主義理論前後文學觀念的變化。
梁實秋;新人文主義;文學觀;改變
近年來,白璧德與梁實秋的關系成為現代文學研究領域的壹個重要話題。事實上,在對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理論深信不疑的來華留學生中,梁實秋在接觸白璧德思想前後的思想轉變最大,梁實秋在20世紀20年代文學批評領域的成就最大。梁實秋以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理論為基礎的文學批評,真正建立了現代文學中最早、最完整的系統理論體系。
歐文·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是20世紀初出現在美國並在20世紀20年代引起廣泛爭論和社會反響的現代文化保守主義思潮。那是壹個飽受現代性弊病的西方社會,20世紀初在文化上有壹種自我調整和反撥。在白璧德看來,正是以培根為代表的科學人道主義和以盧梭為代表的情感人道主義使西方社會在擴張時代陷入罪惡和危機。這兩種人道主義都不是真正的人道主義,而是舊人道主義。舊的人文主義,用他的話說,是服從於“物的規律”,而不是人的規律。他所倡導的新人文主義就是要克服人文主義的弊端,主張從古典文化傳統中獲取規範、標準和紀律,以理性、節制和自我克制來提高自我道德,實現個體的完善。白璧德在文學上主張壹種溫和平衡的古典審美規範和倫理批評,反對盧梭式浪漫主義的放縱和感傷。
梁實秋1924年底在哈佛讀書,也是再次接觸到影響他壹生的巴比特教授。關於梁實秋個人對他和白璧德關系的闡述,第壹次提到他們之間的師生關系,是1927年6月寫的《評論浪漫與古典》集的序言。在這篇序言中,他說:“我願借此機會向普羅先生表示特別的敬意和感謝。哈佛大學法國文學教授艾林·巴比特說。如果我沒有向他學習西方文學批評,我絕不會寫這樣的文章。”在為吳宓等人翻譯的《白璧德與人文主義》文集的序言中,梁實秋再次提到他與白璧德的關系:“民國十三年,我在美國哈佛大學留學。我選了巴比特教授的作業‘16世紀後的文學批評’,這是我了解巴比特教授的開始。”梁實秋正是在聽了巴比特的《6世紀以來的文學批評+65438》這壹課之後,才開始清算自己當初提出的“為藝術而藝術”的浪漫主義文學命題。
作為創作者,梁實秋在與巴比特的思想接觸前後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而作為批評家,他的批評思想和語言在與巴比特的接觸前後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在認識白璧德之前,梁實秋的思想傾向基本上是浪漫主義的,深受五四新文化的影響。當時,梁實秋非常欣賞郭沫若富有想象力和激情的《女神》,並批評康的《野草》和俞平伯的《冬夜》過於簡單,缺乏想象力和情感。聞壹多曾在《冬夜評論》中將梁實秋、郭沫若列為當時具有“想象力”的詩人:“今天的詩人,除了郭沫若這極少數詩人和梁實秋這幾個“豹子膽”詩人之外,都有壹個通病,就是想象力薄弱或完全缺乏。”《草兒評論》可以說是梁實秋步入現代文學批評的壹篇比較完整的批評論文。梁實秋指出,草的創作太過分了。梁實秋雖然認為詩歌是“表達個人的沖動”,但從根本上說,“藝術的沖動”是藝術作品最初的成就,他指出“試讀《草》後,立即感到作者的情感太淡,想象太膚淺”,因為“藝術作品所祈求的是美”,“詩歌的主要職責是表達情感,而不是推理”,“詩歌的成就是以情感為中心的。”作者也認為《野草》中的情感過於膚淺、不真誠、強烈。梁實秋還指出,“癥狀不全是情感的缺失——想象力薄弱也是大原因。”作者指出,詩歌的字數少,更需要想象力。“想象在詩歌中無處不在”,“作者微弱的想象力在藝術技巧上是膚淺的。”。他比較了詩集《草》中聲面和表現力的寫法,認為作者想象力薄弱,藝術手法膚淺。梁實秋對《草》的批評和對詩歌藝術特征的強調可以概括為:詩歌在藝術上要用真摯強烈的情感來寫,他把詩歌的情感和想象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認為“情感和想象可謂詩歌的翅膀和輪子”。
從梁實秋同時期的代表作品《苦雨悲風》、《海嘯》、《海鳥》也可以看出他此時創作的浪漫主義傾向。《淒風苦雨》講的是壹個流浪的哥哥“綠哥”的思鄉之情,他想愛,想在離開之前和家人說再見。詩中所表達的情感和用來表達情感的語言,都屬於五四新文學早期“個人化”和“印象化”的浪漫悲情。年輕人的興奮和熱情使梁實秋傾向於情感豐富的浪漫主義。《海嘯》是壹首新詩,表達了梁實秋在去美國的船上所感受到的“鄉愁”。《海鳥》是壹只孤獨飛翔的海鳥第壹次比喻壹個遊子的思鄉之情,表達了當時留學生文學中最常見的主題和情感。梁實秋此時對新詩的理解是“新詩是自由開放的花園,妳可以用青春的熱情寫詩。”梁實秋此時的創作傾向,基本上是當時創造社的浪漫情調。事實上,梁實秋與此時創造社的主要成員有著非常密切的交往。在回憶文章《海嘯》中,梁實秋回憶了他與當時創造社成員郁達夫、郭沫若的密切交往。唯壹壹部寫於1923的描寫他離別感受的小說交給了創造社。
此外,我們還可以在梁實秋對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拜倫的評價文章中看到他的浪漫主義文學主張。拜倫與浪漫主義寫於科羅拉多大學1923年底。本文對“浪漫主義”的概念進行了辨析,總結了浪漫主義的三個特征:自我表現的自由、詩歌風格的自由和詩歌主題的自由,指出浪漫主義的本質是“解放”,即作為詩人的人的解放、詩歌風格的解放和詩歌材料的解放。梁實秋逐壹分析了浪漫主義和古典主義在審美觀念和文學觀念上的差異,並對古典思想進行了強烈的聲討。梁實秋作為新文學陣營中的大將,自然會下大力氣宣傳浪漫主義對古典主義的反動。作者極力贊揚盧梭的浪漫主義對人類自由解放的意義,也熱情地贊揚了浪漫主義詩人拜倫,尤其是他的“極端叛逆精神”。
梁實秋在哈佛大學學習,接觸到白璧德的思想後,梁實秋的文學思想從最初的浪漫主義傾向轉變為古典主義訓練和人文主義標準。1923結尾在科羅拉多寫的《拜倫與浪漫主義》,贊美拜倫“像壹股不羈的西風”,指出浪漫主義的精髓在於自由和解放。不久後,1924年,他轉學到哈佛大學研究生院,選修了巴比特的《16世紀後的文學批評》這門課,“他對我的思想影響很大。”他提交給白璧德的學年論文《王爾德的唯美主義》成為他最初接觸白璧德思想後的轉折點。與壹年前驚嘆王爾德文筆之高明,並將其奉為英文典範不同,梁實秋開始了對王爾德“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主張的初步清算。作者在文章中提出“文藝要與生活相結合”、“文學要與倫理相結合”、“文學叫道德,是沒有意義的;不道德的話就是文學,簡直是狂妄。”把這兩篇論文放在壹起比較,恰恰反映了梁實秋從推崇浪漫主義文學到清算和告別“唯美主義”這壹純粹藝術命題的思想轉變過程。同壹時期寫的《文藝無政府主義》,批評盧梭的“天才”和“想象”是“變態”,無節制的自我膨脹,無節制的表達情感,沈溺於音樂,造成了文藝無政府主義,梁實秋因此提出了以“正常人性”為基礎的“純粹想象”。
梁實秋在接觸到巴比特的古典文學思想後,不僅大規模地介紹了亞裏士多德以來的西方古典文學理論,而且還撰寫了壹些論文來建構自己的古典文學理論。《文藝評論》系統地評述了從亞裏士多德到當代的西方主要批評家和批評流派,並運用巴比特的批評方法將所有的文學分為古典和浪漫兩種傾向。‘浪漫主義’是病態的,因為它的要點是怪癖的無限發展。”“縱觀西方文學批評史,真的是健康理論與病態理論相互競爭的記錄。"
梁實秋提出批評是文學批評中的壹種判斷。“所謂判斷,包括兩步——判斷和判斷。評判是區分選擇的努力,評判是等級價值的確定。判斷的標準是固定的、普遍的,判斷的動機是討論真理而不顧功利。所以判斷不是吹毛求疵,而是確定價值觀和標準。梁實秋在這裏引用了阿諾德對文學批評的定義:“文學批評家是無所事事,努力學習和傳播世界上最美的智慧的思想家”。也說明梁實秋延續了阿諾德和巴比特的古典主義標準——在批判中尋求壹個長久的、統壹的固定標準,而這個標準是建立在純粹的、正常的普遍人性之上的。批評家的職責是判斷和發現文學的標準和價值,所以它是壹種理性的選擇行為,不同於敏銳的、感性的文學鑒賞。但“近代以來,文學註重個人原創,文學批評逐漸成為創造性的文學,文學創作本身趨向於‘自然流露情感’”,所以文學批評受到這種欣賞式或印象式批評的幹擾,文學批評應堅持客觀判斷,並以壹定的標準為基礎。文學批評的某種標準在於其基於理性規訓的普遍的、固定的、正常的人性。具體到梁實秋,這種正常的人性是落實在倫理道德上的,所以文學批評必須肩負起倫理把關的重任。沿著這壹思路,梁實秋嚴厲批判了科學批評、社會學批評和心理學批評,這些批評只是壹種外在的事實歸納、統計、考證或變態的心理分析,都背離了固定的人性標準,放棄了批評的價值判斷和倫理責任。
應該說,梁實秋所倡導的壹種古典理論體系,在論述方式上與阿諾德和巴比特並無二致,甚至其許多批評語言和方法都是直接照搬阿諾德和巴比特的。這種討論方式在另壹篇重要論文《文學的學科》中有更清晰的體現。在本文中,作者提出文學學科在於“內部制裁”而不是新古典主義的“外部權威”;“文學應該是陽剛健壯的,而不是陰柔溫柔的”,文學的想象應該是理性的制裁和道德的想象。可以說,梁實秋在這裏的批評風格和語言,都是巴比特和阿諾德的語言和思想。
梁實秋自然不會滿足於籠統地介紹巴比特的經典理論,但當時壹批知識分子理論論證的真正目的是現實需要和解決問題的現實。1925年底在紐約寫的《中國現代文學的浪漫主義思潮》,是梁實秋第壹次運用白璧德的文學觀點系統地批評當時中國的文學創作。這篇文章的寫作和發表,標誌著梁實秋作為壹個真正的文學批評家的誕生。《中國現代文學浪漫主義思潮》的問世,是現代文學中第壹篇具有完整理論分析的評論性論文。本文確實對新文學的第壹階段進行了戰略性的總結和反思,在壹定程度上確實擊中了新文學前期脆弱、放縱、多愁善感、散漫、對思想缺乏冷靜觀察、消化不良、因大量使用外來文學手法而胡亂批判的要害。
在這篇文章中,梁實秋幾乎全盤否定了五四以來中國的新文學。梁實秋直接借用了白璧德在清理西方現代思潮時使用的壹個觀點,即他把西方思想史看成是“古典”和“浪漫”兩個對立的思想文化概念,並把這種方法稱為“西方文學批評的正統”。梁實秋以浪漫主義是病態的,古典主義是健康的古典主義文學觀點,對五四新文學運動進行了大討伐。梁實秋不是從“浪漫主義”本身的定義出發,而是從巴比特的解釋方式出發,認為壹切非理性的、非正常的現象都被納入他的浪漫主義範疇。論文開篇就指出,五四以來的新文學“陷入了壹種浪漫主義的混亂”,可以說從壹開始就走錯了方向。梁實秋從四個方面論證了新文學的浪漫主義傾向:“新文學運動從根本上說是受外國的影響;新文學運動重情感輕理性;新文學運動所采取的生活態度令人印象深刻;新文學運動提倡返璞歸真,強調原創”,並把它擺上了新人文主義的手術臺。梁實秋批評新文學“任何極端的外來影響都是浪漫主義的壹個特征”,因為“浪漫主義是轟轟烈烈的、散漫的,所以浪漫主義者無限制地歡迎外來影響”,“無暇考慮選擇性”;與此同時,新文學運動的支柱——翻譯文學,“譯者對翻譯的外國作品並不采取理性的研究態度,做自己喜歡的事的人盡力去翻譯。於是,外國的三四流作品往往被當作珍寶運到中國,競相模仿”,呈現出壹種沒有標準的“浪漫亂象”;梁實秋認為“中國現代文學充滿了抒情性”,“受外國影響的‘新文學運動’處處要求擴張、解放和自由。情緒就像鐵籠子裏的老虎,既打破了倫理的枷鎖,又拋出了監控情緒的合理性。”梁實秋從他的古典理性標準來衡量新文學,要求作詞者要“考察情感的質是否純粹,量是否適度”。從這兩個方面看,他“認為新文學過分歌頌情感,情感的質感是頹廢的、虛假的理想主義,沒有理性的選擇。”梁實秋對“情感崇拜”和“無節制”的深切關註,來自於白璧德對盧梭式人道主義的反抗。因此,梁實秋指責了新文學早期描寫弱者、弱者、傷者的文學中的人道主義傾向。在梁實秋看來,人道主義基礎上的“博愛”是平等觀念的“假設”,不是理性的,而是“自愛”和“自憐”的擴張。“無限同情”造成了情感上的敬佩,失去了理性的選擇。這裏透露出的梁實秋的貴族思想,與五四新文化派的人道主義、民主主義格格不入。梁實秋批評新文學浪漫化的第三個特點是“中國文學現在以印象主義為主”。在梁實秋看來,印象主義是浪漫主義的最後壹股流,他的人生觀建立在“流動的哲學”之上。他把詩歌、韻文和散文、日記體小說和遊記在新文學中的相互滲透描述為印象主義的表現。這些文章只是個人情感的隨意表達,失去了理性。同時,他也批判了這種否定理性判斷和標準存在的“靈魂冒險”的印象主義批判。梁實秋對新文學浪漫主義思潮的批判的第四點是贊美自然和原創。在梁實秋看來,文學應該描寫普遍的人性。而浪漫主義者所追求的獨創性和個性“必然會以擴大自己的怪癖為榮耀,但實際上卻脫離了人性的中心”,“打破了壹切自然和人為的規訓規律”,造成混亂。梁實秋在這裏對所謂的“規訓”進行了完全的倫理上的約束,以排斥壹切原創的、獨特的、幼稚的、自然的文學。
總之,梁實秋在1924與白璧德接觸並接受其新人文主義理論後,實現了從五四浪漫激情到古典沈默的轉變。作為新文學陣營中的大將,梁實秋在接觸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思想前後,幾乎是在新文學陣營中“反目成仇”。可以說,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直接促成了梁實秋創作和批評的轉向,並以此理論為基礎建立了現代文學理論史上最系統的批評理論。
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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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關於文學批評的結論,《梁實秋文學》,第233-224頁,轉引自溫儒敏:《梁實秋對新人文主義的接受與背離》,陳平原、陳國秋主編:《文學史》,第壹輯,北京大學出版社,4月1993。
[11]梁實秋。梁實秋文集,文學理論卷。廈門:廬江出版社,2002,10,第1版,第121頁。
[12]梁實秋。梁實秋文集,文學理論卷。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10,第1版,第122頁。
[13]梁實秋。梁實秋文集,文學理論卷。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10,第1版,第34頁。
詳見/倫文/文雪/xiandangdai/200811/1093965 . 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