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個
什麽是“先進文化”?必須從中國近代以來的歷史說起。在過去的100年裏,中國人對“先進文化”有很大的誤解,甚至出現了價值倒置。也就是說,在過去的百年裏,由於西方文化的進入,中國人在判斷文化、評價和權衡文明時出現了價值觀的錯位和倒置。
在傳統文化占主導地位的中國,中國人對文化質量的判斷是非常明確的。也就是說,中國人,尤其是中國的文人,對於什麽文化是好的,什麽文化是壞的,從來沒有含糊過(姑且稱之為“先進”“好”)。比如中國人壹直認為“夏文化”優於“夷文化”,因為“夏文化”優於道德無能、道德不霸道的“夷文化”,所以“夏文化”在價值上是“先進”的。這個觀念,作為評價文化的標準,兩千多年來沒有動搖過。也就是說,在100多年前,也就是西方文化進入中國之前,中國的主流社會對文化的判斷壹直有壹個非常明確的概念,從來不會含糊。
當然,在中國歷史上,也會有壹些文化判斷模糊的時候,比如春秋戰國,魏晉南北朝,唐朝。所謂模糊,就是文化判斷不清,進而迷失方向,標準模糊。比如春秋戰國時期,尚德的“王道文化”不被、唐、、孔子所接受,卻接受了法家的“霸道文化”,背離了“聖人之教”的文化傳統。再比如魏晉唐,壹度背離儒家文化,幾乎把佛老的是非當成是非。但這些時代對文化判斷的誤解,只能說是文化判斷的模糊,而不能說是文化判斷價值的倒置,因為當時的士大夫中的聖賢、大學者,仍然堅持著“中華文化”中的“王道理想”,雖然在當時是不可能實現的,比如春秋時期的孔子、戰國時期的孟子、唐末的文子、韓愈。也就是說,雖然歷史現實與儒家文化傳統有所背離,但學者們認為歷史現實有問題而不是“夷夏之辨”的文化評價標準有問題,基於王道的道德評價標準仍然是正確的。
春秋戰國時期,政治混亂,思想文化混亂。哪種文化應該占主導地位?也就是說,在學術思想上,哪壹派可以“定壹”,而當時的知識分子並不具備* * *,導致了“百家爭鳴”。而“百家爭鳴”就是每壹個學派都想爭取“統壹”,成為學術文化中占主導地位的“王觀學”,以至於出現了儒法道墨家陰陽家。這場爭鳴的結果是儒家思想不被統治者接受,因為儒家的聖賢為王的理想在當時可操作性很小。當時可操作的理論首先是法家,因為法家主張“農戰合壹”,“富民強兵”,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發展經濟,增強綜合國力,加強國防,在當時是很有可操作性的,所以統治者很快就接受了法家的思想。其次是道教,道教也有壹定的可操作性。因為道家講戰術,講無為,可以迎合統治者的壹些需求,具有壹定的可操作性;還有縱橫家、陰陽家等。,這些都或多或少有壹些可操作性。在當時,儒墨是可操作性最差的學派。相對來說,墨家比儒家更具有可操作性。雖然墨子的學說在政治領域對統治者的吸引力不大,但在民間,墨子的追隨者遍布世界各地,就像基督徒壹樣,充滿了拯救世界的熱情,壹度成為社會底層民眾追隨和接受的顯學。儒家在當時是最沒有可操作性的,不僅在社會層面不如墨家,在政治和權力方面也幾乎沒有可操作性。然而,即便如此,當時的士大夫們仍然堅持認為,儒家文化雖然在現實層面上無法操作,雖然人民不理解,不遵循,但它仍然是有價值的,總有壹天會得到貫徹。這種期待已經成為當時儒家知識分子的知識。比如孟子說五百年後君王昌盛,公羊家說孔子寫《春秋》等君王借鑒。他們都認為儒家文化在儒家理想得不到理解和落實的時代是先進的,仍然優於其他流行的時髦理論,因為這些時髦理論雖然很流行,但偏離了古代聖人之道,不是純理論,不能長久。
到了漢代以後,董仲舒出來糾正偏差,提出了“復古致用”的文化政策,希望回歸中國文化的純粹傳統,以解決當時國家建設中最迫切的問題——合法性危機。所謂“復古”,就是復興古代聖人(、唐、、)、孔子)之道,用這種“古代聖人之道”來改造當時嚴酷的政治現實,使歷史發展回到中華文化的正確軌道上來。後來漢武帝接受了董仲舒“獨尊儒術”的文化政策,奠定了中國兩千多年以儒立國的政治格局。所謂“獨尊儒術”,並不像人們說的那樣,是儒家要禁錮人們的思想,進行學術文化專制;並不是儒家人物要追求自己的榮華富貴,奉承統治者。首先,找董仲舒的是漢武帝,而不是董仲舒。董仲舒終其壹生都沒有得到重用,所以寫了《儒林外史賦》,感嘆壯誌難酬。更重要的是,在漢朝之前的幾百年裏,中國的知識分子和統治者對當時時髦的流行理論進行實驗,先是法家、縱橫家、陰謀家,然後是道家。然而,這些流行的學校無法解決中國國家面臨的最大問題——合法性問題,因此也無法使國家長治久安。比如法家刻薄忘恩負義,秦朝實行法家二論而死。道教雖然可以被動地解決漢初與民同息以恢復社會活力的問題,但卻無法主動解決漢代國家建設中的合法性危機。(漢承秦而背離之教,使漢政權面臨巨大的合法性危機。道家的無為論反對古代聖人治國之教,所以無法解決。)可見,漢代以前,中國的知識分子嘗試過各種流行的理論,但都解決不了問題。最後,他們想到了被秦的載書令迫害,長期被邊緣化的儒學。他們發現儒學可以解決漢代國家建設的問題——合法性危機的問題,最終接受了儒學。因此,我們可以說“獨尊儒術”是當時中國知識分子的知識。經過幾百年的各種理論實驗,中國人逐漸認識到,儒家文化中所包含的理論在治國方面優於(用今天的話說,比其他理論“先進”),是當時最先進的文化。從這壹史實可以看出,“獨尊儒術”並不是“文化專制”,而是中國人通過長期的歷史苦難和曲折而獲得的“文化知識”。漢代以後,直到西方文化進入中國,中國文化只是在某些階段出現了“發散”,也就是說,它暫時偏離了以孔伷教義為基礎的中國文化的正確軌道,但它很快就會重新找到自己應有的位置,回到中國文化的正確軌道。比如從魏晉南北朝到隋朝,中國的文化因戰爭而發生了長達400多年的分化,即士大夫貶抑儒學,崇尚玄學,孔伷在中國傳授的文化與道教發生了分化。然而,形而上學在中國文化中畢竟不是正宗的,它不能解決國家建設面臨的許多問題。於是,文仲出來糾正偏差,以他的大智大勇和旺盛的生命力把中國文化拉回儒家文化的正確軌道。通過文忠學生的齊心協力,打開了初唐“貞觀之治”的局面。中唐以後,佛教興盛,試圖取代儒家思想,占據中國文化的主導地位。這是中國文化的又壹次嚴重背離,即走向壹種有出世傾向的外來文化,中國優秀的知識分子幾乎都成了佛教徒,嚴重影響了中國以禮樂刑政為基礎的社會結構。先是韓愈出來糾正偏差,然後是如松出來糾正偏差。經過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共同努力,宋代形成了"新儒學",成功地應對了佛教的挑戰,拉回了中國文化的分歧,中國文化回到了自己的軌道。從中國的歷史來看,這些分歧之所以能被拉回來,是因為中國知識分子精英在文化評價的標準上從不含糊和不可動搖,也不為通俗學者所惑。他們堅信以中國古代聖賢之道為基礎的儒家文化優於(先進於)其他文化(道家文化和佛教文化),這種“文化自信”是“文化重置”的根本動力。所以,從漢代開始直到西方文化進入中國,也就是直到清末,在中國優秀的儒家知識分子的心目中,文化評價的標準從來就沒有模糊過,就是把什麽是好的先進文化,什麽是壞的非先進文化區分得很清楚。
二
所謂的文化是否先進,在中國正統知識分子的心目中,是壹個價值評價的問題,不是功利的問題,也不是純粹超越非執而生的心態問題。所以,兩千多年來,中國歷史上雖然出現過多次文化上的分歧和偏差,但每次都沒有得到主流價值觀的認可,最後必然會回歸主流價值觀,回歸中國文化的正軌。這是因為分化的文化偏離了、唐、和孔子確立的道統標準,而道統標準的核心是精神道德標準。然而,以功利或虛無作為文化評價的標準,並沒有得到中國主流知識分子的認同,他們爭奪主流價值觀的嘗試最終失敗。例如,法家學派追求功利,其富國之道強兵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但是在漢朝確定了儒家文化的主導地位之後,法家就再也沒有市場了。雖然有時也有少數人鼓吹法家思想,發出不和諧的文化噪音,比如曹操這個被亂世攪得乖戾的人物,但他提倡功利功利作為立國之本的努力最終失敗了,他所提倡的法家思想最終也沒能在文化上占據主導地位。也有道教徒和佛教徒,雖然統治者個人對道教徒和佛教徒有特殊的偏愛,比如漢武帝的好魔術,梁武帝的好解說,唐太宗的好老子,武則天的好佛學。但是,這些只是統治者作為個人的特殊偏好,而不是治國的思想和理念。因為統治者在治理國家時具有雙重身份:壹是作為壹個頭骨圓、腳趾方的純粹個人,二是作為壹個國家的國王,掌握著皇帝的大權;作為壹個純粹的個人統治者,他可以有自己特殊的喜好。統治者作為壹國之君,只能按照治國的要求進行統治,而不能按照自己的個人喜好。因此,中國歷代統治者在治理國家時,要麽能分清自己的雙重身份,要麽在政治現實的壓力下別無選擇。他們大多能不以個人喜好為轉移來治理國家,而能尊重治理國家的客觀要求,即能按照中國歷史文化中長期形成的儒家文化來治理國家。比如漢武帝擅長個人魔術,卻用儒家思想治理國家。唐太宗雖然崇拜老子,但卻編修五經正義以儒立國。武則天雖然擅長佛教治國,卻只能用儒家思想。中國的統治者之所以能夠不以個人喜好而以儒家思想治國,是因為他們從歷史的教訓中認識到,儒家思想是治國平天下必須遵循的壹套道德價值觀,無論他們喜不喜歡,都必須以這些道德價值觀治國,否則國家就無法長治久安。也就是說,中國的統治者通過歷史教訓認識到,儒家文化在治理國家方面優於(先進於)佛道,因為提倡虛無長壽的生育文化是無法治理國家的。正是因為中國歷代統治者能夠以儒家文化治國,即使在社會上佛道鼎沸的時候,儒家文化在政治層面仍然占據主導地位,佛道無論如何也無法取代儒家文化在治國平天下方面的政治功能。所以我們可以說,從漢代到清末,中國是用中華文化,也就是儒家文化來治國,作為基本國策和中國的立國之本。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中國文化在晚清以前的中國歷史上只是在某些領域發生了暫時的偏離,而沒有完全分化。
三
我之前說過,文化的分歧涉及到對文化的價值評價和判斷這種文化的價值標準。隋末文子之前,中國已經混亂了四百多年,從東漢末年到魏晉南北朝。此時的亂首先是政治亂,但其根源是文化亂。因為當時對於什麽是先進文化沒有標準,甚至標準顛倒了,各種理論都站在自己的標準上,認為自己代表了當時最先進的文化,自己的文化才能順應歷史潮流。比如曹操認為這種法家文化最有用,能解決實際問題。玄學也認為自己的文化優於孔伷教的文化,能滿足亂世和厭世的人的需要。有的皇帝,比如梁武帝,想出家,有的皇帝在宮廷裏大談老子和佛經(比如武則天)。這些都是不可思議的奇怪現象。朝廷是治理國家的地方,是政教腐敗的中心,對國家政治風氣影響很大。在朝廷上怎麽談老子和佛教?真是醜聞!在法庭上談論老子和佛經,意味著文化評價標準的混亂和倒置。在朝廷裏,只能講儒家文化,只能講聖人修身治國的道理,而不能講虛無的、滅絕的世界文化。所以在朝廷上談老子和佛經,就意味著壹定程度的文化分歧。後來文忠和他的弟子出來糾正偏差。文中的文化判斷標準是什麽?他說的很隱晦。他沒有說佛教好不好,只是說釋迦牟尼是西方的聖人(印度在中國的西方),不是中國的聖人。既然佛教是西方的聖人,那麽它只能適應西方,而不能適應東方的中國。它只能適應中國東方的聖人,它只能是中國儒家文化的壹脈相承。因此,文子在《鐘說》開篇就談到了“王道文化”,這是中國文化的正統,是中國人判斷文化素質的根本標準。中國文化是從姚舜禹、唐、、和孔子那裏繼承來的。這是中國文化的正統,這是評判文化的價值標準。文章中使用“王道”作為文化標準,意味著在中國正統知識分子的心目中,儒家文化優於佛教和道教。
到了唐朝中期,文化又開始嚴重分裂,是韓愈出來糾正的。韓愈反對皇帝迎佛骨,反對朝廷崇佛排儒。他的《原道》再次確立了中國文化的道統觀,開啟了宋代道統觀的先河。韓愈是文學家。現在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和分量。其實原道是唐代的《中華文化宣言》,韓愈是先知,將分化的中華文化拉回中華文化的正軌。我們知道,當時對中國文化最大的挑戰是佛教進入中國,佛教幾乎占據了中國文化的全部版圖。當時的中國,不僅宮廷崇佛,民眾也是信佛的。即使是知識分子中最聰明、最有學問的精英(士大夫)也被佛教所吸引,中國人判斷文化的標準開始被顛倒。什麽是好的文化?他們認為佛教是好的文化,他們認為佛教比儒家先進。所以很多士大夫崇佛甚至媚佛,忘記了自己作為士大夫的文化使命和責任。當時韓愈是第壹個站出來喊的人。因為韓愈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他意識到如果當時不重新確立文化評價的價值標準,中國文化就可能滅亡,中國就可能成為所謂的“佛教國家”,而佛教的理想就是在地球上建立壹個“佛教國家”,讓所有的人都成為佛教徒。但韓愈只是第壹個覺醒的聲音,他沒能完成糾偏的任務。這個任務等了幾百年,直到如松才完成。
宋儒創立“理學”,又稱“宋學”。這種知識的興起,最大的動機是為了應對佛教的挑戰。佛教在學術內容上是俗世法,在文明形式上是另壹種外來文化,不適合中國。但當時中國知識分子的價值評價標準是顛倒的。唐朝有很多聰明有學問的知識分子和僧人,他們的文章很漂亮。他們寫文章討論佛教思想高於中國的孔伷教義。他們站在佛教的立場上批判中國文化。他們並沒有完全否定中國文化,而是認為佛教文化高於中國文化,所以勸中國人接受佛教。也有很多其他人,寫了很多價值觀顛倒的文章,站在佛教的立場贊美佛教。所謂價值倒置,就是價值評價的標準出了問題。中國文化的價值標準是什麽?我們剛才說過,中國士大夫評判文化的價值標準是之教,是從、唐那裏繼承下來的古代聖人道統,是傳統的儒家文化,而不是其他的價值觀和文化。唐代以後佛教雖席卷中國,但只關心生死的蒙昧,不關心社會政治制度的建設。因此,佛教在社會政治制度上對中國的影響很小。這個領域仍然是以儒家思想為主導,即仍然是按照儒家學說建立的禮樂刑治體系。但宋儒學出來糾正偏差,主要集中在身心生活領域,即個體生命存在領域,而不是社會政治制度建設領域。由於幾代宋儒的不懈努力,最終成功應對了佛教的挑戰,建立了“理學”,糾正了中國文化的又壹次分歧,使中國文化重新回到儒家文化的正軌。
從以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中國歷史上曾出現過多次中華文化的分歧,但都是通過歷代大學者的努力而得到糾正,中華文化回歸了正軌;我們也可以看到,中國歷史上的文化分歧只是某些領域的某種程度的分歧,而不是全面徹底的分歧;我們也可以看到,所謂的背離,就是文化判斷的價值標準出了問題。我們不是按照儒家聖人之道確立的價值標準來評判文化,而是按照背離聖人之道的其他價值標準來評判文化,這就導致了文化評判標準的模糊和倒置,但這種模糊和倒置僅限於某些領域和某些知識分子,並不具有全面性和普遍性;最後,我們可以看到,中國歷代正統知識分子所理解的“先進文化”,是以、唐、和孔子的儒家正統思想為基礎的文化,即體現聖人之道的儒家文化。
四
但近代西方文化進入中國後,也就是從晚清到現在,出現了全方位、徹底的分流。這種分歧的出現,伴隨著中國文人文化評價標準的模糊、混亂、變化甚至完全倒置。換句話說,什麽是先進文化,什麽是野蠻文化;什麽是優秀文化,什麽是文化滯後;中國的知識分子徹底改變了傳統的文化評價標準,即徹底拋棄了基於古代聖人之道的文化評價標準——儒家文化評價標準,完全接受了西方近代以來極端世俗化、極端人欲、極端霸權的文化評價標準——即功利主義文化評價標準和社會達爾文主義文化評價標準。這是近百年來中國文化面臨的最大問題,也是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最全面、最徹底的文化大分流。這種分歧還沒有結束,而是在繼續、擴大和深化。
中國近代的文化分流,伴隨著以儒家原則為基礎的中國文化判斷價值的逆轉。到了近代,這種文化判斷價值的逆轉經歷了壹個逐漸變化和完成的歷史過程,壹個從不情願開始,最後徹底擁抱的過程。中國當時的士大夫,如倭仁、曾國藩等,雖然感受到了伴隨西方列強而來的西方文化的壓力,但對文化評價的價值標準卻十分清楚。中國文化在道德上優於(先進的)西方文化。當時中國的知識分子按照傳統的“王道”觀念來評判西方文化,認為西方的這壹套文化是“霸權文化”,用通俗的政治術語來說,是壹種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文化。什麽是霸淩?霸道就是用實力說服人,而不是用德行。通俗地說,霸權就是誰的力氣大,拳頭大,誰就最厲害,誰就最先進,誰就能統治世界。換句話說,誰的科技最先進,誰的武器最好,誰就最先進,誰就引領世界潮流。當時的文人真正看透了現代西方文化的本質——西方文化是壹種重實力、重利的“小人文化”。他們認為中國的文化與此完全不同,是尚德仁愛的“君子文化”,“君子文化”自然領先於“小人文化”。但當時中國的外部環境十分嚴峻,處於被西方殖民、被列強瓜分的狀態,即亡國、物種滅絕、宗教滅絕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士大夫被迫非常勉強地改變自己的君子心態和“君子文化”的優越感,把自己變成“小人”來學習西方的“小人文化”。他們心裏很清楚,只有中國的文化,才是源於堯、舜、的“聖人文化”,才是講道德、講仁義的“君子文化”。這個道理並不復雜。在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心目中,道德高於霸權只是常識。剛才我們說“孔伷的宗教”是兩種意義上的正統:第壹種意義上的正統必須是傳統的,必須是在壹個很長的歷史時期內被最廣泛的知識分子(文人)所認同的,是他們的歷史記憶和群體知識;第二個意義是,道家壹定是聖人之教,它講的是壹套道德價值觀,壹套人與物、人與國之間的“善”與“義”的規則,而這套規則必須以道德作為人與物、人與國之間的相處標準。所以在國與國的具體關系中,要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實力服人,要以仁義禮智信維護社會關系和國際關系。這就是“君子文化”,也就是“王道文化”。
那麽,什麽是“小人文化”?我們知道,“君子義,小人利”,年輕人天生只有功利,只講功利。功利主義有很多含義,物質利益,市場競爭,高科技,文化入侵。在中國的百年歷史中,由於亡國的焦慮和壓力,中國的文人知道“君子文化”高於“小人文化”,知道孔伷的教高於西方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文化,但還是想學,雖然很勉強。這是很無奈的事情。別人已經打妳的門了。和闖入者、小人談君子之道、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因為他是強盜,是小人。妳不能用紳士的方式對他說:“別打我們,相處要講道德。”這根本不可行。但當時文人的文化評價標準並沒有動搖,只是無奈。當時托爾斯泰給辜鴻銘寫過幾封長信,信中說:西方人都是強盜土匪,妳們中國人最有道德,最寬容,最富有道德感。因此,他希望中國人民不要反抗,因為他們是強盜。他們打妳,妳又打他們,毫無意義。托爾斯泰用基督教“登山寶訓”的非暴力思想說服了中國人民。他認為中國人是道德高尚的人,而西方人是強盜。如果壹個道德高尚的民族用土匪來反抗土匪,他們高尚的道德就會受到影響,變得不道德。當時壹些沒有民族偏見的西方思想家已經看清了西方文化的強盜本質。與基督教文化不同,中華文化沒有中華文化中“以德報怨”的非暴力不抵抗思想,而中華文化則以“以正報怨”來回應不公,主張用正義的力量來抵抗惡勢力,以實現人間正義。所以,當初中國的士大夫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君子文化”心態去學習西方的“小人文化”。但是,當時他們心裏還是有壹個希望,那就是借鑒“小人文化”,把小人趕走,然後再恢復我們的“君子文化”。為此,他們提出了壹種折中的方法,叫做“中體西用”。所謂“中體西用”,是指中國以堯舜、孔伷學說為基礎的道德文化,在文化淵源上優於西方以功利力量為基礎的霸權文化,而中國文化只是在“用”(功利)上有所欠缺,但在“體”(道德)上遠比西方文化先進。所以中國文化在“體”方面永遠不會變,需要變的只是“用”。可見當時士大夫在文化判斷標準上並沒有動搖,仍然有文化優越感和文化自信。“中西合璧”的文化評價標準還存在壹些問題,我們後面會詳細討論。)
如前所述,當時的學者能夠認清近代西方文化的本質,進而提出“護國、護種、護教”的救國主張。他們非常清楚三者之間的關系。保護“宗教”,首先要保護“國家”。國家保存了,種族才能保存,最後才能保存“宗教”(堯舜和孔伷的宗教)。因為在他們看來,“宗教”就是中國文化,而中國文化就是讓中國成為中國的歷史文化特征。在中國的政治意識中,亡國不可怕,亡國可以興國;死在世間並不可怕,還能復生於世;中國士大夫最怕的是文化的死亡,這意味著“教”的死亡,也就是啟蒙的死亡,也就是人群回歸到動物的野蠻狀態,社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因此,當時的大醫們把“護教”作為“護國”、“護種”的最高道德目的,把“護國”作為救亡圖存的緊迫政治任務。他們意識到,西方國家不僅想消滅妳的國家,還想改變妳的物種,他們想消滅妳的文化和妳的“宗教”,用他們的文化和他們的“宗教”取代妳的文化和妳的“宗教”。西方人壹進入北美,印第安人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國家,種族衰落,文化也瀕臨滅絕。壹些殖民國家也放棄了自己的“宗教”,改信西方的“宗教”。所以保護國家,保護物種,最後保護教育,是當時中國文人所持有的理想。他們想先保護國家,再保護我們的“教育”,保護我們的中國文化不被西方文化改變,保護中國的聖人教育和聖人文化不受、唐、、孔子的影響。當時的文人普遍有這種“護教”意識,但歷史演變往往是“吊詭”的。中國近代救國的目的是“護教”,但百年後,“國”和“種”都保住了,“教”卻沒了。中國成為世界上最獨特的沒有“宗教”的國家,西方文化進入中國。這是壹個不可思議的“歷史悖論”。
這種從“護教”到“不教”的歷史演變有壹個過程。中國知識分子在最初仍有“體”的意識,這是“教”的價值基礎和文化特征,是“教”的永恒內涵。“風格”改了,“教”就不叫“教”了。當時,曾國藩和倭仁理直氣壯地強調中國文化的完整“風格”,而張之洞則以妥協的方式強調中國文化的“風格”。但當康有為到來後,這種“風格”逐漸開始改變,逐漸名存實亡。康有為以儒家“春秋公羊學”為改革的思想號召,但他主張君主立憲,實質上是西方的代議制民主。他所說的“孔教改革”不是中國文化特色的“王道政治制度”,而是西方的議會民主。所以康有為的“孔教制度改革”應該再加壹個詞,叫“孔教改西學制度”。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時有人批評康有為的變法,不無道理。表面上看,康有為在變法時也強調了中國文化的“風格”,但卻悄悄地把變法的具體內容改成了西方文化的內容,比如議會民主。議會制民主是西方文化,但康有為認為早在孔子時代中國文化中就有,所以自然主張“君主立憲”。中國文化(孔伷教)在這裏只是成為壹個符號,壹個用於政治號召的符號,但體現中國文化本質和歷史特征的“風格”及其特定的歷史文化內容被改變了。這樣,康有為不自覺地將西方文化的“體”移植到中國文化中,使中國文化只具有象征性,失去了精神特征和“體”的功能,從而失去了中國文化特定的“教”的內容和功能。進壹步發展,到了民國,到了孫中山的時候,中國文化的“體”已經理直氣壯地被西方文化的“體”所取代,不再需要用中國文化的象征符號來為西方文化的“體”尋找歷史和文化的合法性。中國的“孔伷教”已經不是民國知識分子救國的最高目標,他們甚至把這種“教”視為失傳。
與五四知識分子相比,孫中山更勝壹籌。他並沒有完全拋棄中國的文化傳統。他講三民主義,其中包含民族主義,但按照孫中山的解釋,民族主義是用來團結全國人民抵抗外來侵略的。在三民主義中,中國的文化傳統只有工具價值,沒有實物價值,更沒有。“風格”已經是西方文化的風格(自由、民主、人權等。),而“教”也是西方文化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