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人類社會存在以來,人們對社會的想象往往與人的感官有關。社會的穩定和理性對人來說象征著壹個健全的身體,而社會的失範則意味著身體的某壹部分有病。疾病是身體的異常狀態,必須控制或根除,這是疾病最直接的隱喻意義。壹旦人類應對和超越痛苦、死亡乃至生命本身的想象性努力被視為多余的、額外的鋪墊,剩下的就只能是純粹的肉體,它同時宣告了疾病作為壹種主觀存在的終結,而正是這種主體性形式最終將各種關於疾病的隱喻性思考捆綁在壹起。這樣壹個自足的、純生理的人體,也向我們暗示了這樣壹個辯證法:現代人的主觀存在本身就是壹種病,源於人們所目睹的意識與存在的落差,或者說言行的斷裂;現代主體性最有創造性、最根深蒂固的表現,就是尼采所說的“怨恨”。魯迅對患病個體生命的關註和對疾病壹般象征意義的探索,成為魯迅寫作的基本出發點。
壹個
魯迅的小說不僅要關心身體的疾病,更要關心作為隱喻和形象化的疾病。魯迅將醫學知識滲透到小說創作中,在醫學病理學“癥狀”真相的基礎上,對人物心理、性格、行為進行描寫,從中傳遞出“意在醫外”的文學主題,對作者和作品的雙重“指涉”進行了寄托和隱喻性表達。比如《狂人日記》“準確而細致地寫出了壹個狂人的心理變態,甚至經得起壹個精神病患者的審視。”【1】(p35)林毓生認為“用現代醫學中精神分裂癥的精神狀態來描述瘋子的系統性幻覺,使故事表面上完全寫實,但實際上指責中國傳統是作者的道德立意。”[2](p52)
除了醫學專業知識,魯迅始終有壹種醫生的職業精神和治療師的心理。魯迅選擇學醫,是為了“治療像我父親壹樣被錯誤的痛苦”。後來因為對人的精神疾病的悲哀,他放棄了醫學,成為了壹名學者。“揭露病苦,吸引治療的註意力”[3](p542)成為他的創作動機。丁玲舉例說,“魯迅先生放棄醫學,從事文學,是因為他要醫治人的心靈。”[4](p383)魯迅在回憶自己當初“棄醫從文”的想法時說:“這壹學年還沒有結束,我已經到了東京,因為從那時起,我就覺得醫學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壹個愚蠢的公民再健康再健康,也只能做無意義的宣傳資料和看客,認為自己會病死是沒有必要的。因此,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他們精神的是,我當時認為促進文學藝術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想促進文學運動。”[5](p416)在此時的魯迅看來,“善變精神”是推動文藝的第壹位,而在魯迅棄醫之後,正是文藝想用文藝開出他獨特的“藥方”來治愈民族精神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