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洋務運動與物質文化的轉型
中國的現代文化轉型被迫在鴉片戰爭的隆隆聲中倉促進行。所以有人把這種轉變比作“中西文化的壹次相遇”。現代著名歷史學家錢穆曾形象地說,“中國歷來是壹個農業文化的國家,他的壹切目標都是‘安身立命’。現在他突然遇到西歐壹種以‘繁榮’為目標的商業文化,相形見絀。”
在這場“史無前例的變革”中,中國逐漸放棄了傳統的文化中心主義和傲慢心態,放眼世界,學習和了解當時先進的西方文化,這是中國近代文化轉型的精髓。從文化的內部結構來看,這種文化轉型從物質層面開始,逐漸深入到制度層面,最後到達思想層面。在歷史實踐中,這種文化轉型大致表現為三個階段:洋務運動、戊戌變法、辛亥革命和五四新文化運動。
洋務運動的興起不是偶然的,它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少數政治精英在深刻的社會危機和政治危機的雙重困境中做出的艱難選擇。1861開頭,易信、文祥等人以折中的方式詳細描述了這種困境:“就今天的情況來看,也是害了知己。俄羅斯水土相連,有蠶食國家的野心,也令人擔憂。英國的野心是貿易,而且專橫無理。如果不加以限制,它將無法自立,並遭受身體問題。所以,消滅亂發是第壹位的,俄國的統治是第二位的,英國的統治是第二位的。”不難看出,雖然第二次鴉片戰爭最終以《北京條約》的簽訂而告終,但英法聯軍給清廷留下的深刻震撼無疑將繼續存在。但這也意味著外來軍事力量構成的威脅退居二線,南方的太平天國運動此時成為滿清政府關註的焦點。
在當時的人們看來,為了應對清政府面臨的深刻的政治和社會危機,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打造壹支強大的軍事力量。正如李鴻章所言,“中國不同於開花炮,不同於船,西方人可以聚手。”這壹思想源於第壹次鴉片戰爭時期魏源“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著名洋務思想家馮桂芬進壹步把這壹思想分為三個階段:“開始時,學法,然後與之比較,最後驅起。自強之路真的是”。他特別強調,“用其器,不用其禮,但其用如此嘈雜。”由於物質文化的特定感知,近代以來中國人在認識西方的過程中,首先看到的是西方的堅船利炮。因此,為了急功近利,把政治、經濟、社會問題簡化為軍事問題。但西方國家在兩次鴉片戰爭中向清軍展示了強大的軍事實力。比如李鴻章就曾意識到洋人的“大炮之純正,藥物之精細,器械之獨特,隊伍之優越,非中國所能及”。走上向西方學習建造強船強炮的道路,成為當時人們的必然選擇。
具體來說,李鴻章認為中國要自強就要先“師夷長技”,而師夷長技就要先“找到制造工具的工具”,所謂“制造工具的工具”就是指近代機器。就這樣,以建立強大的現代軍事工業為直接目的的洋務運動應運而生。所謂“西化”,是指為達到這壹目的而涉及對外關系的壹切事務,包括洋務談判、派遣留學生、學習西方科學、用機器開礦辦廠、購買外國槍炮、按外國法律訓練軍隊等。從1862曾國藩創辦安慶兵工開始,到七八十年代,各省紛紛設立兵工廠,形成官辦軍工。然而,強大的軍事工業必須依靠發達的國民經濟。中國傳統的財稅政策根本無法為這些現代軍工企業提供足夠的資金支持。因此,開發和挖掘新的稅源勢在必行。洋務運動後期,各地建立了各種民用工業,如開礦辦廠、修建鐵路、鋪設電纜、創辦洋務學堂、翻譯大量外文書籍、派遣留學生等。1872年,李鴻章創辦輪船招商局,五年後創辦開平礦務局。20世紀90年代,張之洞在湖北主持漢陽鐵廠,織造布局等。,形成了官方監管、商業運作的平民產業。在這些洋務企業中,有少數是由政府全額投資的,大部分除了官方資金外,還招募了民間資金成為股東。
當時很多人樂觀地認為,洋務運動的各種改革措施都是為了保存中國傳統文化價值觀的權宜之計。“中體西用”的文化觀念無疑為他們的樂觀提供了最好的解釋。早在洋務運動初期,馮桂芬就已經提出了“以中國倫理為原,以國家富強之術為輔”的思想。洋務運動後期的代表人物張之洞也主張“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不可偏廢”。這些思想不僅有力地推動了洋務運動的蓬勃發展,而且將其實踐活動局限於物質層面,未能將中國的近代文化轉型提升到更高的層次。
但洋務運動作為中國現代化的最早嘗試,深刻地動搖了中國傳統農業社會的經濟結構,拉開了中國近代文化轉型的序幕,無疑具有積極的歷史意義。隨著壹個嶄新的現代化大工業的初步建立,中國開始了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工業化進程。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意味著,與農業社會和自然經濟相適應的中國傳統文化,不得不以與資本主義工業社會和商品經濟相適應的西方現代文化為目標,在現代化的道路上邁出了艱難的第壹步。
第二,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與制度文化轉型
洋務運動後期,隨著對西方文化認識的深入,壹批改良派逐漸認識到,發達的科學技術和有效的行政制度是西方槍炮的背後。通過反思早期洋務運動的實踐經驗和成果,他們開始將目光轉向西方國家的議會民主。例如,鄭認為:“中國永遠是卑微和弱小的,而這個富國不想成為世界之王也是壹個遺憾。如果妳想國內繁榮,妳的國家的人民將舉行公共法律永遠保持和平,他們必須從建立眾議院開始!”張之洞也認識到“西學也不同,西學藝術是必須的,西學政治是重要的。”他們看重的不是西方政治所體現的民主精神,而是這種民主政治制度所產生的高效行政體系。他們認為,中國改革步伐緩慢,效果不佳,是因為整個傳統官僚體制已經無法適應當前大國競爭的危機。維新派並不否認洋務運動高舉的“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但在他們看來,西方人的“技”已經遠遠超出了建造堅固的船和槍炮,還包括政治制度和行政管理制度。然而,少數有識之士的深刻認識並不能改變滿清政府的保守態度,這種態度反映緩慢。
中日甲午戰爭慘敗的消息傳來,舉國上下都沈浸在壹種深刻的“亡國滅種”的危機感中。中國文化轉型的進程也發生了變化,從溫和到激烈。與早期維新派的沈穩作風相比,以康有為為首的維新派以慷慨激昂的姿態走上歷史舞臺。在1895,他大聲喊道:“從俄羅斯北面看下去,從西面看(眼夾),從法國南面看下去,從日本東面看下去,中國在四大鄰國中危在旦夕!”在生死存亡之際,維新派認為救國的唯壹途徑就是改革和自強。所謂“變法”,梁啟超壹句話:“變法之根本,在於育人;人才的繁榮是開放學校;建校是在改變科舉,壹切都要偉大,是在改變官制。”維新派突破了洋務派的思想局限,將改革的矛頭對準了中國傳統的官僚政治制度。
維新派的政治理想是在中國建立君主立憲制。比如康有為主張“君民議國之政法”,“議會立法,法官司法,政府行政,簡而言之就是民治”。實行三權分立,只要實行憲法和開國國會,民以民為政,“強治中國”指日可待。在當時的維新派中,嚴復和譚嗣同的民主思想較為鮮明。譚的《仁學》壹書,公然向封建三綱五常宣戰,提出每個人都要“喪失自主的權利”,在經濟上和政治上享有平等的權利。嚴復把孟德斯鳩的《法與意》、穆勒的《論自由》等名著介紹到中國,極力主張個人自由。這些思想大大超越了洋務派和早期維新派的“中體西用”思想。
中國傳統的官僚政治制度作為中國古典政治思想和理想的制度化載體,壹直受到改良派的深刻懷疑和批判。他們認為,中國的傳統文化和歷史經驗已經不能為當今中國的“前所未有的變革”提供任何思想資源。為了尋求救國之道,維新派大規模地將西方思想引入中國,不僅超越了洋務運動時期側重翻譯自然科學技術類西文書籍的局限,而且推動了中國近代文化轉型向制度層面的過渡。這壹時期,各種新式學校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這無疑宣告了傳統文化的深刻危機,加速了文化轉型的步伐。與此同時,各種社團、團體、報紙、雜誌應運而生。《海內外文姬》是維新派最早創辦的刊物之壹。被迫停刊後,先後在上海、澳門等地創辦時事新聞、知信新聞、天津國文新聞。報紙大聲疾呼國家危在旦夕,改革不僅僅是修路開礦,練兵買槍,還要進行壹些政治改革,甚至提出了“民權”的口號,對西方政治思想的傳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隨著戊戌六君子的鮮血灑在糧市口,震動壹時的戊戌變法流產了。這也預示著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開始成為歷史的主角。孫中山從少年時期就開始學習西方文化,所以他對西方文化的理解無疑比改良派更深刻,政治觀點也更透徹。他折衷西方社會主義和中國傳統民本思想,反對外國帝國主義的民族主義,試圖“壹戰而成社會革命和政治革命”。革命派堅持孫中山提出的三民主義,主張推翻滿清政府,實現和諧政治,建立現代民族國家。因此,他們與以康有為、梁啟超為首的避難海外的維新派展開了激烈的論戰。辯論的結果是,革命者的激進主義成為社會的主流。
20世紀前十年,在全國壹片變革的呼聲中,保守的清政府壹度極力按照原來維新派的改革措施推行新政,宣布君主立憲,成立中央內閣,先後制定了憲法、刑法、民法等多部法律,全面廢除科舉制度,並派遣大量留學生出國留學。然而,具有歷史諷刺意味的是,滿清政府的新政策只為自己培養了掘墓人。武昌起義倉促爆發,出人意料地結束了清朝二百多年的統治,同時宣告了中國兩千年的專制政治成為歷史。
1912年《中華民國臨時約法》的頒布,是中國歷史上第壹部具有完整意義的資產階級共和國憲法,是中國政治現代化進程中的裏程碑。這標誌著中國現代文化轉型在制度層面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所以,民國五年後,袁世凱企圖在傳統政治中為自己尋找政治合法性基礎,只能是壹場荒誕的歷史鬧劇。袁世凱及其黨羽以為可以利用中國社會迷信皇權的傳統習慣來穩固自己的統治,高估了帝國主義統治中國政治的作用,低估了辛亥革命所引發的民主思潮和民族主義情緒,因此遭到了歷史的無情嘲諷。
第三,新文化運動引起的變化
辛亥革命建立* * *和平制度後,中國的現實讓孫中山感嘆“我黨革命的初心是救國救種,為脫離泥淖而離鄉背井,有違革命的初衷,但也在臺面上。”新文化運動的先驅們進壹步指出,壹個新社會的誕生必然伴隨著深層文化結構的變革。1915陳獨秀的《青年雜誌》(後更名為《新青年》)在上海正式出版,展開了壹場打破封建精神網的鬥爭,這標誌著中國近代著名的新文化運動的開始,也宣告了中國向精神層面的文化轉型和發展。
新文化運動首先從文學革命開始,主要發生在中國的文化領域,如倫理道德、社會風俗、文化教育等。這場運動的根本目的是胡適在1919中總結的,以“批判的態度”重新評價傳統文化的價值。因此,這場運動也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第壹次對傳統精神文化的批判。中國知識精英在猛烈抨擊儒家文化和孔子思想後,主張全方位學習西方先進文化。與此同時,來自西方的各種社會思潮在中國受到熱烈歡迎,新村主義、工讀互助主義、托爾斯泰的泛勞動主義、基爾特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革命民主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等也相繼出現。在這場思想文化革命中,知識精英群體在文化價值觀上大大超越了他們的前輩。他們不再將中國文化置於與西方文化相沖突的位置,而是繼承了中國早期傳統思想中的大同觀念,從世界主義和普遍主義的角度來理解西方文化,極力主張折衷主義。
新文化運動深刻動搖了中國人對中國傳統文化核心價值觀的至高信仰。新文化運動領袖陳獨秀和李大釗根據進化論構建了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的“沖突論”。張提出文化發展的“突變論”來反駁新舊文化調和論,胡適也主張文化革命與突變。換句話說,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們認為中國不僅經濟落後,政治落後,而且是以禮儀之邦為榮的中國的傳統倫理。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發展只有通過政治經濟思想各方面的文化更新來重塑民族精神才能實現,主張引進西方民主科學精神從根本上改造傳統文化。陳獨秀在《對壹個地方犯罪的答復》中說,要用民主和科學“治愈中國政治、道德、學術、思想上的壹切黑暗”。
壹個民族的心理定勢、價值取向、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反映了其文化精神。在兩千多年封建專制傳統文化的壓制下,中國公民嚴重缺乏民主和科學觀念。因此,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們從分析中國人的“國民性”開始。陳獨秀曾指出,中國的國民性之壹“只知有家,不知有國”;其次,“只聽天命,不知盡力而為”和“阿諛奉承、誇大其詞、虛偽迂腐”是民族危亡的深層次原因之壹。魯迅也認為,要拯救同胞,首先要攻擊同胞的病體——民族劣根性。他們都為民主和科學開出了藥方。陳獨秀指出,法律上的人權平等、倫理上的人格獨立、學術上的破除迷信和思想自由是歐洲文明進化的根本原因,而這三個因素的缺失也是中國落後、專制、黑暗的癥結所在。李大釗呼籲年輕人“盡力根除種族偏見”,希望大家明白“壹個世界”的道理。從精神層面指出世界趨勢是整個世界的西化,即“科學”和“以人為本”。
他們指出中華民族要“科學與人權並重”才能趕上世界潮流,也是因為鴉片戰爭時期的抵抗派只知道學科學技術可以控制外國人;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洋務派試圖用科學挽救清朝的衰落。戊戌維新時期,維新派要用科學救國,離不開“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格局。只有從物質、制度和精神等方面徹底揚棄傳統文化,把民主和科學作為中國人民自我解放的武器,讓民主和科學的光芒照耀全民族,把未來的新社會建設在民主和科學的成果上,才能實現民族復興和世界和諧的宏偉目標。
他們把科學引入人生觀領域,同時把人和科學的解放推向了頂峰。他們用科學打破儒家聖道的權威,大膽懷疑過去的壹切,提倡科學的實證方法,使壹切實證成為思想界的新潮流。現代科學主義傳播了半個世紀,直到新文化運動才被舉為旗幟,試圖把中華民族從蒙昧主義的狀態中解放出來。正是從這個角度,他們發現科學和民主之間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系。
知識精英唱衰民主與科學,尋求人類自我追求與社會和諧的合理關系。他們努力在傳統社會的廢墟上建立壹個全新的現代道德倫理體系。他們不僅高呼個性解放,而且不斷實踐,試圖尋找壹種新的民主社會組織方案來突破傳統專制社會的桎梏。例如,王光祈等人在1919發起成立了“北京市勤工儉學互助小組”,倡導“人人都應該勞動,人人都應該學習,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無政府主義者還指出,政治權力和政府是人類社會壹切暴力和不平等的根源,所以只要廢除政府,人類自然會進入理想社會。凱爾特社會主義者張等人甚至主張先發展工業和教育,建立由生產者和消費者組成的二元結構社會。他們已經認識到,資本主義經濟形式是民主和科學的基礎,社會改造的最終目標是社會主義,但目前的主要目標不是尋求“平均分配”,而是發展生產。
雖然新思潮中湧現出許多烏托邦思想,但追求民主和科學,改造中國傳統文化,追求中國在世界上的平等地位,是各種思想和觀念的壹致目標。在這壹時期,新思潮中逐漸出現了* * *產品主義的思潮,原因就在於它為這壹總目標提供了科學系統的解決方案。然而,新文化運動畢竟持續時間太短,其影響更多地停留在知識界內部。歷史沒有給中華民族留下從容建設現代文化,尤其是充滿民主和科學精神的現代文化的時間。物質和制度層面的文化轉型,仍然需要全民族的消化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