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土磚砌成的墻被刷了壹遍白石灰的青瓦房早已不見了,大樟樹底下那個公社的養豬場也不見了,池塘邊那座帶著腰門,大木門漆成紅色的小房子不見了,小房子裏住著的那個瘦瘦小小的比我還矮壹點兒的小夥伴不見了,這個在那時候我壹到外婆家大人們就笑“李德紅婆娘來了”的“小丈夫”如今不知在何處?不知變成什麽模樣了?思緒壹縷壹縷牽扯了出來,眼前浮現出童年那壹幅壹幅豐富多彩的畫面,我乘著記憶小船在童年的長河裏漫遊,在古樟樹下徘徊……
舅舅家旁邊其實有兩棵樹,壹棵樟樹和壹棵楓樹,這兩棵蒼勁的樹在風雨中已相擁相抱幾百年了,因此,當地人把這看起來連為壹體的樹叫“樟抱楓”。小時候以為“樟抱楓”只是壹棵樹,它長得高大蒼勁,枝繁葉茂,枝條伸得老長,總是和舅舅家的屋頂握手呢!粗壯的樹根處有壹個大洞,當地人常常在洞邊敬香,幼小的心裏對它充滿了敬畏,從小時候起壹直到現在我都沒仔細打量過它,不知道樟樹是如何抱住楓樹的,只知道楓樹的枝葉從樟樹的開叉處伸展開來了,還知道古老的樟樹壹直盡著它的責任——保護好楓樹,幾百年來守護著這壹方鄉親。每當楓球長大了,風壹刮就會自動掉落下來,人們就會提著籃子去樹下撿起。到時候用水煮下洗個“楓球”澡,身體會感覺非常舒服的。? 而今,“樟抱楓”已成了當地的奇觀了。有朋友圈如此贊美它:
樟抱楓(自幼時家門口的風景)
自幼廝纏連理樹,相濡以沫百余年。良緣永結心花放,喜氣常升歲月歡。***享夜闌心領月,同聽拂曉鳥談天。宜將愁怨拋雲外,長把誓盟當夢圓。
? 樟抱楓,當地人稱“夫妻樹”。壹棵秀頎挺拔的樟樹和壹棵高大蒼翠的楓樹親熱緊密地纏繞在壹起,其中樟樹自然生長而出的氣根宛如巨大的手臂,將婀娜多姿的楓樹緊緊地攬入懷抱,兩樹樹身緊密環繞。無論遠觀近視,都儼然壹對熱戀中的夫妻正在熱烈擁抱或者親熱的情景。相傳,戀愛的年輕男女,只要到這兩棵樹跟前抱壹抱,許個願就能心想事成,成為壹對恩愛甜美的夫妻。
地點:杞木村樟抱楓奇景
每年的大年初六是外婆生日,到了那壹天,我們壹家人特別高興,我們四姐弟穿上壹年難得穿上的新衣服,跟著父母坐上綠色火車或黑色的悶罐車從峽山口坐到燈芯橋下車,壹路上看著所有的樹木村莊歡快地往後跑,我們有著說不出的興奮。說是峽山口,周圍並未見到高山,那時候我想過:這車站的名字是怎樣取來的呢?倒是叫燈芯橋的地方有壹座黑色鐵路橋,不是很長,也許是這原因才叫“燈芯橋”的吧!它靜靜地臥在波光粼粼的小河上,默默無語,肅穆得讓兒時的我感到害怕。
? 下車之後,我們還需沿著壹條彎彎曲曲的小河走壹段路。河水清清的,映著藍天,水中朵朵如花般的白雲跟隨我們去外婆家。要是夏天的時候,路上有許多美麗的蝴蝶飛來飛去,時而圍成壹團擋住我們的去路,時而繞著我們上下翻飛。總是想捉幾只回去,可剛壹伸手,它就頑皮地飛走了。
? 走著走著,來到壹座小山前,山腳有眼“咕咚咕咚”冒著清澈的泉水的井,泉眼不大,股股清泉源源不斷地從裏頭冒出,瞧!“咕嚕咕嚕”冒出水面了,變成了壹片圓圓的蓮葉,又無聲地向遠處散去。夏天路過井邊時,我們都要捧著泉水美美地喝上壹口,在水流出的小溝裏洗洗臉,洗洗腳,然後贊嘆壹句:“好清涼啊!”那時候我總問大人:“泉水怎麽會從地裏冒出來呢?”
泉水井前面是大片農田,夏天時,壹大片綠油油的,壹直綠向村邊農家的大門前。農忙過後,牛、羊,還有小雞小鴨們在田裏歡快地覓食。這裏也是我們快樂的天地。我們在這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進行割豬草比賽,割完豬草來“打坨幾”(壹種用豬草作賭註的遊戲)等。
最喜歡的是去逗那拴在木樁上的山羊了。幾只山羊在田梗邊吃青草,我們從旁邊路過,它就“咩——咩——”地叫,胡子壹翹壹翹的。大膽的孩子就學它們叫,還用竹條逗它們。別看山羊平時挺溫順,惹火了,就低著頭,豎起兩只角,向妳猛沖過來頂人,好在被繩子拴住了,看這架勢非把妳頂傷不可。頂不到人,它也只好又“咩——咩——”地叫。調皮的男孩子就會沖女生喊:“XX,它在叫妳‘嗯咩’!”那時候,我們叫“媽媽”的發音是“嗯咩”。被叫的女孩非常生氣,舉起拳頭要去打他,男孩又說:“我不是罵妳,我是說叫她們!”這下還了得,惹翻了壹大群女孩子,都壹窩蜂似地追他,他只有在田裏飛也似地逃跑,哪知女中有豪傑,沒跑幾步就被抓“俘虜”了。他也不屈服,猛甩猛甩,想把女孩甩開,哪知被抓的衣服扣子都弄掉了,女孩子都不放手,這時,壹群女孩子都圍過來了,問:“妳還罵不罵人?”“罵!”語音未落,小拳頭像雨點頭落下。“不罵了!不罵了!”女孩子們就嘻嘻哈哈地放開了他。他只有怏怏地走開了。
穿過田野,遠遠地就可看得見大樟樹旁邊那戶人家的熱鬧場面,親友們都來外婆家拜年喝生日酒。壹進家門,小弟弟就奶聲奶氣地喊:“外公外婆拜年啦!外孫狗狗來了!”頓時,壹屋的親友都哄堂大笑,慈祥的外公外婆從屋內走出來笑嘻嘻地迎接我們:“來了呀,好!進來烤柴火吃果子!”此時,從廚房裏飄來誘人的香味,舅舅們正在弄好吃的。我們飛跑進去,首先看到的是土竈上大鐵鍋裏放著幾層蒸籠子裏冒出白色的大氣霧,很想知道裏面有什麽沒吃過的大菜?再看看竈上放了煮熟了的骨頭之類的零頭沒有?有就拿去分吃,沒有就跑到外婆住的屋裏拿東西吃。
盡管知道柴火房裏裝了許多果子,但知道那是待客的,要吃也不能拿很多。壹進外婆屋裏就不會講客氣,小心地揭開瓦糖缸蓋,抓起能吃的就往嘴裏塞,也不怕嘴巴漲破,手裏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當時說的“老三樣”,就是凍米糖、蕃薯片和芝蔴糯米片。拿得太多掉在地上了,外公厲聲訓斥:“拿那麽多幹嘛?壹下子就要吃完不是?”外婆馬上阻止外公說:“隨他們呢!平時沒什麽吃的,過年讓他們多吃點!”又轉身對我們說:“吃吧!多吃點!把掉了的撿起來就行!”我們趕緊躲開去,開心地享受著過年的快樂。
在外婆家的日子可愜意了!每天吃過早飯就走東家串西家地拜年,鄰裏十分友好,熱情招待我們之後還會讓拿點煮雞蛋呀,包子呀,或不同於他家的鹽果子呀帶回來吃。記得壹次我帶回壹雞蛋,總舍不得吃,中午吃飯前,壹大家子人圍著竈臺看著外婆炒菜,舅舅見我還拿著雞蛋就說:“艷艷,來,我幫妳剝雞蛋。”剝完之後,他拿給我,我看見橢圓形的雞蛋少了壹團,我就哭起來說:“妳吃掉壹口,妳吃掉壹口,妳賠給我!”舅舅壹臉無辜,說:“我沒吃,本來就是這樣的!”“不可能,剝殼前都是圓的,現在少了壹團,就是妳吃掉壹口!”舅舅哭笑不得,說:“妳看,少了的地方很光滑呢!又沒有牙齒印!”其他人都勸我說煮熟了的雞蛋是這樣子的,媽媽也這麽說,勸了好久,我還是半信半疑:怎麽會這樣子呢?長大讀書之後 ,了解有關知識明白了其中緣故時,自己也覺得好笑。
到了下午,生產隊裏差不多每天都有戲看。戲臺搭在生產隊的大曬谷坪前,人們早早地搬好凳子等著開鑼,不記得當時演了什麽,只記得演員畫著很濃的妝,穿著長袖衣裳,拿著扇子,吚吚啞啞地在臺上唱著。臺下沒搬凳子的小孩子總喜歡抓著戲臺邊沿,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張望,調皮點的還想伸手去抓演員漂亮的裙子。那時候表演的戲品種很多,像萍鄉采茶戲團表演的采茶戲,萍鄉打春鑼,湖南花鼓戲,最有特色的我也最怕的是看表演“儺戲”,人們戴著“儺神”面具表演,跳來跳去的,我總會躲開,哪怕是聽哪個鄰居家樓上有“儺神”,都不敢去他家去玩的。我們幾個哪聽得懂啥戲,只是湊個熱鬧,在:多的地方瘋壹下,玩下抓人或躲貓貓的遊戲罷了。散場之後,人們三三兩兩結伴回家,他們有的在談論劇情,有的在回味精彩的地方,還有的情不自禁地唱上了……我們也玩夠了,該回家吃晚飯了。吃過晚飯,壹般都是洗完臉和腳就在火房烤柴火,然後早早地睡下。碰到哪家做結婚喜事,舅舅喜歡帶我去鬧洞房,我總是美滋滋地跟在他身邊。說起來,舅舅年輕時可算個帥哥,會吹笛子,拉二胡。村裏有許多姑娘都喜歡他,特別是那個在大隊開廣播有兩個長辮子的姑娘,長得很漂亮。我最喜歡她了,每次去外婆家,住不下了,舅舅就帶我去她那兒住。那時候鬧洞房,大家都坐在新房裏,坐不下了就站在窗戶外看或聽,男方嘉賓或鄰居要和女方嘉賓比唱歌或樂器表演,女方送新娘子的人還要選會唱歌的呢!記得有壹次,在舅舅和媽媽的鼓勵下,趁女方剛唱完,我亮開嗓門也唱了首歌,唱完,新房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那天我最開心了。
樟樹底下是養豬場,叔叔阿姨們每天都付出辛勤的勞動,把壹頭頭豬養得肥肥胖胖的。每次路過豬場門口,阿姨們就會拿好吃的給我們帶回去吃。在豬場和外婆家之間有個大大的儲糞池,最面上的豬糞因日久已變得硬硬的了。糞池後面有塊空地,我們常常在那玩。壹次,我和妹妹還有鄰家姐姐在那空地玩。我和姐姐投入地玩“勾茶盤”,妹妹忙著追趕小雞,追著追著,小雞們往糞池上跑去,妹妹也跟著跑過去,壹腳踩進糞池,整個人慢慢往下沈,好在冬天糞便緊,沈下去的速度不快,妹妹嚇得“哇哇”大哭,鄰家姐姐趕忙跑過去,拉住她的手,踩住糞池邊外抵住腳,身子往後傾斜,緊緊抓住妹妹不放。姐姐力大沒讓妹妹往下沈。我慌慌張張地跑到外婆家告訴大人,外婆正在晾衣服,壹聽我說妹妹掉糞池去了趕快跑去搶救。把妹妹拖上來之後,外婆連忙給她洗熱水澡,妹妹壹邊洗壹邊哭,哭了許久才停。到了吃飯時,媽媽帶妹妹去鄰家討點“百家飯”來吃,聽說吃了“百家飯”就會免災病。這真是童年裏有驚無險的經歷啊!後來,這位鄰家姐姐不知去哪了?幾十年過去了,不知道這位善良勇敢的姐姐現在可安好?
在外婆家的日子過得真快樂啊!幾乎天天都有開心的事情!我們在外婆家壹般都要住好幾天,每次都是從外婆生日壹直住到學校要開學了,才會依依不舍地離開。悄悄的,古樟樹又發新芽了,樹下的小朋友越來越多了,我也慢慢長大了,童年也漸行漸遠了……古樟樹下的童年如珍藏的酒,愈來濃烈,每每回想起都會陶醉。如今,它早已成為我心頭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