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習得性無助的心理學原理出發，分析賈寶玉的心路歷程，包括他對神、鬼、人倫的不斷貶損評價，導致他從心理焦慮發展到精神無助，從而產生幻滅和絕望，得出他和他的家庭必然在“無意義的自我衰竭”中走向衰落或死亡，並最終形成賈寶玉的特殊人格。
關鍵詞:《紅樓夢》賈寶玉習得無助人格文學經典分析
賈寶玉是自古以來經典的文學形象，其豐富深刻的含義不言而喻，但普通讀者首先看到的是壹個真實的人。這個活著的人，從出生到出家，在《紅樓夢》這部小說裏生活了僅僅19年，他的人格是不斷形成和變化的。正因為他不像《三國演義》、《水滸傳》、《金瓶梅》中的人物那樣壹開始就設定自己的性格，才給我們提供了壹個更加多面的視角空間來解讀這個形象。當我們用“習得性無助”的心理學原理來審視這壹典型形象時，發現賈寶玉既不能簡單地用叛逆者或覺醒者來描述，也不能說他只有“厭世、解脫”的精神(王國維語)。他性格的形成是他內外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本文試圖從先天稟賦、啟蒙教育、社會評價和自我評價等方面對他的人格形成有壹個動態的認識。
壹、關於“習得性無助”原則(1)
所謂“習得性無助”，是美國心理學家塞裏格-曼在1967中提出的。是指當人或動物接連受挫時，會感到無力，失去信心，陷入無助的心理狀態。這種心理結果是動物或人在研究中得到的。他們意識到無論自己怎麽努力，都無法減輕痛苦或者失敗的結局，於是不再努力掙紮，順其自然。
運用“習得性無助”原理，心理學家發現，大多數人起初對未來世界和美好生活充滿興趣，對探索源頭、總結規律、摸索前進有著強烈的好奇心。但壹段時間後，當他們發現通過各種努力都無法順利實現目標時，就會和自己的人生目標背道而馳。此外，他們還會經常受到父母、同齡人、親戚以及社會的負面評價，產生焦慮情緒，從而對自己的奮鬥方向產生懷疑甚至恐懼。他們開始相信自己真的缺乏成功的能力，不願意認真努力去完成任務。久而久之，他們會患上“習得性無助”。
分析賈寶玉的心路歷程，我們會發現，賈寶玉在預設的經歷中，在少年啟蒙教育和成人教育階段，經歷了壹系列的挫折和失敗，最終幻滅，在壹定程度上走向了“頹廢”。這裏所謂的“頹廢”，是指認為生命乃至整個文明註定要無可挽回地走向衰落，或者在毫無意義的自我衰竭中終結。正是在實現其文化理想的過程中，賈寶玉接連受到神、鬼、人倫的批判、嘲笑甚至否定，使他產生了自我懷疑，從心理焦慮到精神無助，產生幻滅和絕望，認為自己和家人必然在“無意義的自我枯竭”中走向沈淪或死亡，最終形成了特殊的人格。
第二，先天稟賦和啟蒙教育對賈寶玉特殊人格形成的影響。
賈寶玉的壹生故事很傳奇。曹雪芹寫他不是像往常壹樣從嬰兒出生開始，而是從女神補天的神話開始。關於斯通、申英·韋特和賈寶玉之間的聯系，兩個版本的系統有不同的處理方式，評論者已經詳細分析過了。例如，從敘事學的角度來看，石頭具有照相機的意義功能等。本文並不理解石頭在這種意義空間中的形象，而是著重探討賈寶玉的先天經驗被指為女媧煉成的棄世之石。這個神話清楚地告訴了我們壹個心理學事實，那就是賈寶玉在“胎教”階段遭受了人生中第壹次嚴重的心理挫折。在上界，這個通靈寶玉“無材補天”，是作者揭示賈寶玉特殊性格的出發點或“根本原因”。
作為壹個思想深邃的作家，曹雪芹不僅從生理的角度探討了人的終極價值，還從哲學的角度探討了——我是誰？我來自哪裏?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只是這兩個角度都用了同壹個離奇的故事——賈寶玉夢遊幻境。
小說中的第五次暗示，賈寶玉雖然在他面前是個服務員，但他出生後只是個“渾東西”，這對他來說是壹個致命的設定，也是造成賈寶玉“習得性無助”性格的關鍵因素。首先，警察幻影仙對賈寶玉的定位——“我是凡人之身，卻是先知”，讓賈寶玉心有余悸；然後就是小仙女們肆無忌憚明目張膽的負面評判——“妳為什麽要引這渾濁的東西去汙染純潔的女兒的領地？”天意讓寶玉“覺得汙穢”，賈寶玉心理受到重創；之後，賈寶玉從童話的文字中得知素未謀面的榮寧渴望繼承家業，並指責其性格“乖張，感情用事”，是因為期望過高。這些話讓他的心靈再次陷入危機，讓他懺悔有余，自信不足。
神界的這些批判話語，讓賈寶玉處於壹個又壹個的挫敗狀態，而神界的負面評判，是賈寶玉價值失衡的關鍵原因之壹。從那壹刻起，他的性格就有了傾向性。
第三，社會評價和自我評價對賈寶玉特殊人格形成的影響。
曹雪芹在塑造賈寶玉的藝術形象時，也是把他放在現實社會中父母、親人、同伴的價值體系中，用他們的價值標準來衡量他的人格價值，或者用大家的不理解、不認同甚至誤解來壓制賈寶玉的價值觀念。
曹雪芹創造了兩個對立的世界，烏托邦式的“大觀園”世界和大觀園之外的現實世界。大觀園的世界是賈寶玉的世界，與世俗抗衡是他的理想境界。在那裏，賈寶玉和他的女兒們享受著與世俗情欲隔絕的純潔生活。這裏的生活浪漫、溫馨、詩意、靈性，卻與現實格格不入，缺乏腳踏實地的真實。大觀園之外的世界是壹個媚俗的世界，那裏有嚴格的男權觀念，有代表主流文化的倫理標準。按照這個標準，賈寶玉壹出場就先被文本中的“西江月”兩個字否定，然後才表現出“無為”的具體行為。正統代表人物賈政的父母對兒子寶玉的責罵和毆打，壹直是賈寶玉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並最終積累成寶玉“習得性無助”的心理障礙，使他拒絕和疏遠父親，逐漸使賈政疏遠了入世的正道。可以說，無論是賈政對寶玉的殷切期望，還是賈政對寶玉的謾罵和毆打，都是賈寶玉厭世、遁入空門的重要原因。此外。寶玉身邊的親友不理解、不重視、不支持是重要的外部原因。在這些親人和同伴的眼裏，賈寶玉無非是人間壹個專精於淫詞淫詩，混跡於裙釵之間，無所事事的魔鬼。賈寶玉“才中有癡”。他對女生做的事情很感興趣，可能是因為他的性別平等意識，但更大的動機是他對主流意識形態的心理不認同。
由此可見，賈寶玉成長的心理過程，基本上是在賈政嚴厲的目光和“傻事”“邪障”的聲音下長大的，長期處於怕嚴父的心理壓力下。隨著年齡的增長，賈寶玉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心理壓力。這種心理壓力，既來自賈政的嚴明管教，也來自親戚(如寶釵、湘雲)的善意規勸，還有同伴(如襲人)的苦心“勸誡”，更來自貴妃的諄諄告誡，袁春明確告訴寶玉要管教他，說“嚴則不行，過則恐危。”即使是在很多方面寵愛寶玉的賈母，也不希望他將來真的“長大”“做官”；就連林黛玉，他那個向她許下生死承諾的愛人，也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事業經濟”這樣的“廢話”。在他被打恢復的時候，還“抽泣”著勸他“從現在開始改變壹切！”對賈寶玉來說，老太太的溺愛的厚望，黛玉的深情安慰的懇求，都是壹種無形的壓力。總之，在社會價值體系中，賈寶玉的“異端”行為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批評、責難、勸誡、規勸和苦口婆心的規勸。賈寶玉在精神上處於極度孤獨的境地，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更多的社會力量將觸角伸向大觀園，用復制、驅趕的方式將年輕的生命推向死胡同。這些都壹次又壹次刺激著寶玉，使他害怕，怨恨，卻又無可奈何。③
習得性無助理論指出，當消極的知識和行為通過長期積累達到壹定臨界點時，就會導致人或動物的精神異化。在人生成長的關鍵時期，賈寶玉感受到的大多是壓抑和禁錮，他的人生價值被全方位、立體化地否定，這使他產生了持久的挫敗感，促使他的思維分裂，使他在情感、認知和行為上表現出壹種消極的、特殊的心理狀態，進入了頹廢的行列，這是他“習得性無助”的關鍵原因。
曹雪芹在塑造賈寶玉形象時，不僅從社會群體價值體系的角度評價其言行，而且對這個人物也給予了壹定的自我評價。所謂自我評價，就是行為主體對自己的思想、意願、行為和人格特征的判斷和評價。賈寶玉多次受到嚴父的教育、管教甚至毆打，容易產生強烈的負面自我評價，產生獨特的懺悔意識和自卑心理。
通靈寶玉的“無材補天”作為壹種價值判斷，與其說是對女媧(他人)的評價，不如說是對他人通過了石頭的心理自我認同，即自我評價的評價。也只有這樣，賈寶玉才會如此在意這種貶損和負面的評價，才會在與同齡人的比較中，“因為眾石可以補天，不能獨選中他”，產生深深的失落感、自卑感和羞恥感。“我自怨自艾，日日夜夜為自己感到羞恥。”這種低自我評價無疑是對賈寶玉形象本體的隱喻，對他懺悔意識和自卑情結的完整，導致他對失敗的恐懼遠大於對成功的希望，因此他不再期待自己成功。
談賈寶玉的懺悔意識和自卑情結，包括他所謂的女兒崇拜情結，他的女尊男卑思想。可以直接歸因於他的自我意識和自我心理的長期積累和長期影響，壹點也不為過。而這種情結也形成了賈寶玉的低自我效能感。
所謂低自我效能感，是指“習得性無助”個體在執行某壹行為之前，對自己能夠完成該行為的水平的信念、判斷或自我感覺。賈寶玉自我效能感低，對自己實現人生目標的能力猶豫不決，沒有把握。比如賈寶玉希望有壹個理想世界與世俗世界抗衡，大觀園提供了實現理想的空間和機會。他希望現實世界無法實現的理想，能在大觀園實現。大觀園裏，只有壹些尚未乳臭未幹的姑娘，還有多愁善感的賈寶玉。女兒們不僅漂亮，而且很有才華。他們摒棄了傳統的女性價值取向，將女性的內在精神美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賈寶玉對自己能否實現理想，總是猶豫不決，拿不準。在實踐理想時，他更多地考慮理想的失敗，因此他經歷了強烈的焦慮。由於害怕大觀園外媚俗世界的汙染，大觀園將“女兒”與外界保持相對隔離，除了賈寶玉，不允許其他男人進入。因為害怕女兒們沾染男人的齷齪氣味，賈寶玉幻想最好的女兒可以永遠青春不嫁。這壹切都說明，大觀園的虛幻和賈寶玉心理的脆弱和無助，讓他更加感到自我的低效。壹旦受到外力的攻擊，比如抄大觀園，賈寶玉的表現就沒有灘純那樣剛強堅決，這就註定了大觀園被破壞，寶黛愛情喪失的悲劇結局，但她又別無選擇，只能面對失敗。寶玉的愛情遭受毀滅性打擊，園中女子鮮有善終；這些都會加深他對烏托邦理想的懷疑。
大觀園被毀，與其說是寶玉的失敗，不如說是人生的荒誕與無奈。從大觀園的悲劇結局中，我們可以看到真實的賈寶玉:雖有才華，卻感到才華的流失。他雖出身名門，卻被“中毒”和財富的自卑深深折磨著。在經歷了人文精神的萎縮和自由戀愛的挫敗後，他有壹種無可奈何的懺悔感和自卑感。當他夢寐以求構建的虛幻世界崩塌時，賈寶玉在極度的孤獨和絕望中走向廣闊的原野。
四。結論
需要指出的是，用“習得性無助”理論討論賈寶玉的人格只是這個人物的壹部分，所以這個理論只能算是反映他整個人格體系的偏光鏡。《紅樓夢》是壹部不朽的文學經典，而所謂文學經典，無疑是指那些歷朝歷代經得起歷史考驗、贏得讀者認可、具有高度文學性和藝術性的創作文本。正如壹些研究者所指出的，《紅樓夢》不像很多國學經典文本，處於“敬而不親”的地位；但它被各個年齡段的讀者廣泛閱讀，成為尊重和喜愛的精神養料。這樣看來，它的“經典”程度值得玩味和品味。《紅樓夢》中曹雪芹塑造的賈寶玉形象，自然是壹個真實的人物，而且這個人物是動態成長的，他的人格從壹開始就不是定型的。本文只是用習得性無助的原理來解讀他成長過程中的壹些人格特征。他形象的豐滿總是伴隨著批判的貧乏。從這個意義上說，賈寶玉的形象是不可理解的。
給…作註解
(1)馬丁·塞裏格·曼著，洪蘭譯，《學習樂觀主義——成功人生的第三要素》，新華出版社，2002年；參見利馬明《習得性無助現象的分析與預防》，《教育與管理》2006年第12期。
②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第36頁。
(3)參見《張赟的成長與死亡——以賈寶玉的情感歷程為視角》，《紅樓夢學刊》2008年第4期。
(4)胡克儉、季建生《從賈寶玉形象看紅樓夢的古典性》，《紅樓夢學刊》2008年第三輯。
(作者單位:天津武清天獅學院，郵編:300021)